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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16:十六等大上造的压迫(上)【求月票】

  沉棠这一路的遭遇并非特例。


  屠龙局联军另外两路也碰见了相同的局面,半个燕州的有生力量被尽数调走。留给联盟军的只有无法搬走的土地、焚毁的建筑以及拖后腿的老弱,老弱的处置成了难题。


  哪儿哪儿都缺粮。


  联盟军打仗也过得紧巴巴。


  顾及这些老弱,便只能等着被拖垮。


  他们不似沉棠那般深耕静养,一养还是四年,多多少少攒了点儿家底。沉棠有这个底气坚持自己的仁善,但他们没办法。纵使取舍非常困难,也只能狠心选择了抛弃。


  尚有余力的,还能分出去几日干粮,让他们另谋生路,生死全看天意;无能为力的,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但人总要睁眼看路,有些画面岂是说看不到,它就能消失?


  三路兵马身处各地,心境却高度吻合。


  谷仁有岳家相助又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帮衬,搁在联军之中也算颇有家资,匀出一些粮草伤不了元气。这事儿还交给十二弟晁廉和十三弟少冲,也给他们攒点声望。


  只是没两日他就发现少冲抑郁了。


  平日一顿吃两桶,现在半桶都吃不下。


  “十三,可是有人欺负你?”哪怕少冲心智逐渐恢复,谷仁仍习惯性将他当做稚童看待。小孩儿在外被人欺负都会郁郁寡欢。


  少冲坐着生闷气,身前是没有用完的食物,谷仁温声细语劝他多吃两口:“十三还在长身体,多吃才能长高,长得高高壮壮才能替大哥打胜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少冲紧抿着唇,无声抗拒。


  谷仁只得去找十二弟了解情况。


  晁廉倒是知道少冲的心思:“大哥,十三是觉得自己吃太多了,想匀出来点儿。”


  谷仁一听就知道症结在哪里。


  问道:“十三跟你出去看到什么了?”


  晁廉一拳捶在地上,一一吐露。


  事情倒也不复杂,那日他们兄弟出去,在一处被焚毁大半,剩下一半摇摇欲坠的废墟,看到一名老叟颤颤巍巍往半副棺材爬。说是半副,因为那棺材也被烧毁大半。


  老叟爬进去躺好,便一动不动。


  少冲将随身带着的粮食给老叟。


  老叟有气无力地抬手拒绝。


  【不啦,不吃,不吃。】


  少冲见他牙少:【可以泡软再吃。】


  老叟口齿不清:【……吃了,老头子就舍不得死了……舍不得死……可这肚子还饿,就得吃土……吃草……老头子七天、七天没出大恭了……太难受啦,太难受。】


  说着似回光返照般突然手脚乱动。


  再之后,力竭垂下。


  晁廉抬手覆住少冲的眼睛,不忍心:【十三,别看了,你让老人家好好睡一觉,咱们不打扰他,乖,听话好不好?】


  少冲怔愣了一下,乖顺听从:【哦。】


  待兄弟俩离开,天空不知何时下起连绵小雨,少冲问:【十二哥,他死了吗?】


  晁廉道:【历劫圆满,去极乐了。】


  少冲又问:【那里能吃饱吗?】


  晁廉:【会有多到不想吃的食物。】


  他走了一会儿,没听到少冲的步子,扭头看向去,却见十三弟视线落向别处。


  晁廉也循着视线看过去。


  那是一间位于角落的小破屋,此时门扉轻掩,隐约可见一高一低两道人影悬空。


  晁廉上前轻轻推了推,感受到门后有东西阻挡,低头看,见是一块不算大的石头。


  悬吊房梁的是一老一少俩爷孙。


  二人的舌头吐得极长极长,死相极为痛苦,露在外的肌肤满是尸斑。当晁廉将门推开一些,扑面而来的浓郁尸臭让他抬手掩鼻。少冲问他:【他们也圆满历劫了吗?】


  晁廉轻轻将门拉上:【嗯。】


  归来路上还能看到一脸麻木坐在角落,一动不动节省体力的老弱,有些维持着蜷曲的僵硬姿势,胸脯毫无起伏。这种画面,少冲瞧见不止一次,但却是他心智成长之后头一次面对。此前的他还能无知无觉地看过即忘,至多好奇一句这些人为何睡在路边啊。


  如今心智成长,他明白了沉重。


  【十二哥,我杀人的时候没这种感觉……】少冲抬手抚着胸口位置,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上面还有敌人的血,【我只觉得畅快,但同样是死人,为何现在……】


  他却觉得有人不断往他嘴里倒苦水呢?


  晁廉无法给予回答。


  这之后,少冲就开始异常了。


  谷仁闻言叹道:“竟是如此——也不知十三心智恢复,究竟算得上好事坏事。倘若对痛苦无知无觉,便不会懂得何为伤情。”


  晁廉:“大哥要不要再去开导十三?”


  谷仁却是摇摇头:“让他自己想通。”


  这是生于这个时代必须要习惯的。


  半州之地,轻而易举拿下。


  三路屠龙局联军顺利会师。


  虽是大胜,却无一人笑得出来。


  他们一部分是因为沿路所见所闻,心情沉重笑不出来,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这些地方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粮也没粮……打胜仗却无一丝好处,不啻于被郑乔戏耍掌掴。


  沉棠这一路是最迟来的。


  准确来说是沉棠和钱邕最迟抵达。


  章贺与陶言早一天抵达。


  联盟军众人看沉棠的眼神比之前更古怪复杂,欣赏有之,嘲笑有之,但无一例外,无人质疑沉棠的仁善之名。因为这个名声并不能给她带来实质性好处,而她要付出的却是实打实的利益。谷仁低声道:“沉君善举,谷某有所耳闻,若有难处尽管说来。”


  倘若棠缺粮,能力范围内可以借一些。


  沉棠露出这些日子少有的笑。


  她道:“若真有难处,一定开口。”


  谷仁视线落向跟随沉棠而来的黄烈主骑云策,心下蹙眉,开口直接:“谷某记得,此子似是黄盟主帐下主骑?怎得跟随沉君?”


  沉棠苦笑道:“黄盟主担心我这边人手不足,特地派过来帮忙的。本意应该是减轻吾等压力,谁知敌人不按常理出招……”


  一路上并未碰见任何像样的反抗。


  甚至于,除了前面两座攻下的城池还有老兵防守,之后的郡县城池几乎都被废弃,老兵也抢了东西逃生去了。沉棠等人看到的便是一座座荒芜废墟:“……万姓以死亡……生民百遗一……唉,沉某有时候都在怀疑,这滚滚红尘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上位者一生波澜壮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落在庶民身上却都是一把把夺命刀。


  谷仁回避沉棠之后的感慨,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桉,而沉棠感慨的本意也不是从他口中获得答桉。只是意味深长地道:“黄盟主何时待沉君这般好了?思虑周全啊……”


  沉棠:“我跟他可没私人关系。”


  两家明面上是盟友,私底下无接触。


  谷仁讪笑道:“谷某并非此意……”


  他的意思是让沉棠提防黄烈。这厮跟章贺,这俩一个玩蛊,一个玩医,底子其实都不怎么干净。特别是盟主黄烈,对方的重盾力士主力在战场基本没怎么出力,始终隐藏了实力。而沉棠跟公西族有千丝万缕关系,黄烈向沉棠示好大概率没安什么好心。


  沉棠也没为难谷仁。


  道:“我知道,会小心的。”


  如此,谷仁也不再多言。


  相信以沉君能力,不会轻易中计。


  屠龙局联盟军虽是心思各异,但此时此刻,只能暂时摒弃意见,全身心投入之后的硬仗。他们能轻而易举拿下剩下半个燕州,并不等同于郑乔一方好欺负,正相反,这是他收缩、集中兵力的证据。屠龙局联军接下来要面对的,压力比朝黎关一战更大更沉!


  旁的不说,光那名成名已久的十六等大上造,便是压在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阴云。


  对方仅用一道化身就带来灭顶压力。


  正面本尊,又该如何?


  众人心中没有底。


  但他们清楚,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整个屠龙局联军,唯有魏寿对那名十六等大上造最了解,便有人想从他这里入手,探听一些那名十六等大上造的弱点。谁知,魏寿的回答惊呆了众人:“他?没弱点。”


  “你们交过手?”黄烈问道。


  魏寿道:“没呢。”


  跟着有人道:“既然你们没有交过手,你为何断言此人没有弱点?长他人志气!”


  倘若能用策反魏寿一样的办法,策反了那名十六等大上造,便能兵不血刃,直捣黄巢了。一些人想得还挺美,但魏寿的回答浇灭了他们的美梦:“你们对他以前的事情应该不了解,若是了解就不会质疑我的话了。”


  曾经有人用计挟持了十六等大上造的妻子儿女,用他的老母亲当威胁,而他的回答更是让人三观炸裂:【女人如衣,去了旧衣还能穿新衣,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愁华裳?华裳不断,何愁儿女?至于那老娘,她久病缠身,若能就此解脱,也算一片孝心。】


  话里话外就在说——


  你们有本事就全部杀了。


  敌人疑心这是他故意这么说的,两军开战之后,将老弱推上阵前,继续威胁,同时也能打击对方军心。但,那位十六等大上造仍是不受威胁,一箭一个将她们尽数射杀。


  【以为用几个假货便能蒙骗世人?】


  说罢,一马当先!


  敌人被他这一手操作弄得发懵。


  人质当然不是假的。


  手刃血亲,他也没有丝毫后悔与伤心,当天庆功宴还让败军之将的妻女献舞取乐,大摆宴席。魏寿起初也以为对方是强装,但仔细深入了解却发现对方是真的开心。


  酒酣之时还洋洋得意地炫耀。


  【武道之上,再无软肋。】


  众人听完魏寿说的故事,一阵默然。


  他们固然心狠,却没有心狠到不顾生母性命,更不会轻易舍弃妻子儿女。能做到这一步的人,确实称得上“没弱点”。一时间,帐内充斥着对这名十六等大上造的唾弃和讨伐。说这人是畜牲都侮辱了畜牲二字,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这人啥没有!


  至于钱财功名之类的……


  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郑乔都能给。


  此人,只能用武力才能拿下。


  黄烈视线落向沉棠和少冲。


  “如此劲敌,沉君可有把握?”


  谷仁不待沉棠回答,横插一句:“黄盟主,十六等大上造和十五等少上造之间的差距太大。以谷某愚见,最好还是群而攻之,或以车轮战消耗,方有一丝胜算。”


  沉棠的角色比较特殊,既是阵前冲杀的武将,同时又是坐镇一方的势力首领,黄烈的问题,沉棠不论回答有把握还是没把握,都不讨好。谷仁不介意卖沉棠一个人情。


  有些话他说出来比沉棠更合适。


  谷仁视线落在黄烈身后玄衣武者身上。


  后者始终垂眸,不发一语。


  这时,不知谁喃喃了一声。


  “才一丝胜算?差距真有这么大?”


  谷仁几个苦笑,还真有这么大。


  这个差距不仅仅是武胆武者之间的境界差距,还有就是国玺。己方跑到人家军事要塞上作战,实力会遭到压制,而对方会得到增幅。差距远比正常情况大得多得多……


  唯一庆幸的是郑乔一方国运可能不是很多,否则的话,屠龙局还打个屁,早被对方屠干净了。联军众人一时愁云惨澹,直到一人拍桌,骤然响起的声音惊得他们一激灵。


  沉棠大喝:“你们一个个垮脸作甚?”


  挨家挨户等着去奔丧呢?


  “如此劲敌……”


  沉棠出言打断:“如此劲敌?如此劲敌又怎么样?敌人强大,这仗就不打了?”


  她觉得这伙人还真有意思。


  一路干仗,好不容易打到人家的老巢,对面也重兵集结预备最后一战,结果临门一脚搞说自己尿频尿急……早干嘛了?


  沉棠目光凶狠道:“郑乔在这世上多活一天都是我们无能!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一路推到他郑乔的祖坟,将他的祖坟一个个挖出来,挫骨扬灰泡酒喝。他在人间作恶这么多,阎王爷念他罪名都要念个几天几夜……是他一手缔造燕州的人间地狱。”


  他该用性命来赎罪!


  谷仁笑着应和道:“沉君此言有理。”


  郑乔有权利作恶。


  他们也有权利送他去见阎王!


  这个世道,不应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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