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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21:同门相见

  前任郡守被平调去了边境。


  此事一度在河尹郡庶民间引起恐慌。


  相较于沈棠这位“不正常”的郡守,庶民太清楚“正常”的郡守是什么模样。


  此前那些郡守,若独善其身,多半会受到戕害;若选择跟地头蛇沆瀣一气、谄媚恭维,便会铆足劲儿,龇着牙,在本就瘦骨嶙峋的庶民身上榨出最后一滴油水。


  他们的日子苦啊。


  好不容易跟着沈君过上两年像个人的日子……谁知沈棠会被平调!真·晴天霹雳!


  不少庶民暗中抹泪不止,想打理家当行礼逃离此处,但又惧怕出去逃难会更苦。


  最后,只能寄希望于继任者是个人!


  官署官吏也知庶民担心什么。


  其实他们也担心。


  担心新来的上峰不如沈君好相处,担心对方一来就新官上任三把火,推倒沈棠之前构建的基础来宣示主权,担心……然而万幸的是,继任者是沈君亲选的徐解。


  此人祖上虽然是商贾起家,身上却无一丝尖酸刻薄、斤斤计较的市侩之气,相反为人谦逊温和,行事爽朗大方。亲口告诉他们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无需担忧。


  不多时,庶民也发现这位新郡守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灾难,日子依旧过得平顺。


  不过——


  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例如他们常爱去的“浮姑百货杂铺”,杂铺内部售卖种类不似以前繁多;例如曾经很方便的各种条子随着沈君离开前的清算,从此被取消,郡府也没有推出类似替代品的意思;例如少了武胆武者闲暇时的帮忙,耕种压力陡增,庆幸郡府租赁农具不难……


  整体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变得跟想象中那么差,只是偶尔还是会回忆往昔——那两年,每天睁开眼,日子都肉眼可见地好转。


  日复一日的生活也充满了动力。


  只是,他们还不知自家这位新郡守也碰见了难事儿,一连好几日没有好脸色了。


  这一日,徐解照常处理政务。


  刚要放下笔歇歇,便听到有人通传。


  徐解一听这话,眉宇紧锁,语气也带着几分不悦情绪:“来人可有说是哪家的?”


  谁知下人却摇了摇头,说道:“没说哪家,她只说是同窗故交,登门叨扰……”


  徐解垂首思索:“同窗故交?”


  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谁会这时来。


  便起身整了整仪容。


  “你将人带去待客偏厅,稍后就来。”


  下人躬身退下。


  徐解整顿一番思绪,缓步前去见这位连姓名都不告知一声的“同窗”。这座郡府虽是新修,但延续了前任主人沈棠一贯简单朴素的风格,有几分粗阔舒朗的味道。


  偏厅极少使用,内部没有一点儿陈设。唯有午后暖阳倾斜入内,映出窗漏纹路,让室内看着不那么空荡。少年跽坐在席垫上,左右张望打量四周,时不时调整姿势,让怀中呼呼大睡的女娃能舒服些。女娃母亲不同于少年的慵懒随性,脊背挺直有力。


  少年嘀咕:“这也太简陋了……”


  他见识过行宫的奢华,处处精致,随便一件都是珍宝,哪里看得上“家徒四壁”?


  扑面而来的“穷”!


  还未念叨完,门口传来脚步声。


  少年立刻噤声息音,瞧了过去。


  木门被人打开。


  来人是個衣冠齐楚、相貌俊秀的青年文士,尽管留着整齐的胡须,丝毫不减他的年轻。青年文士也瞧了过来,看到他这张脸,原先还算轻松的面容微微紧绷起来。


  Emmm……


  显然,对方不喜欢自己这张脸。


  少年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


  来人神色漠然地挪开眼,瞧向女人,先是怔愣一瞬,随即便想起对方的身份。


  他大步上前:“你是……宁师姐?”


  认了好一会儿才敢肯定。


  无他,眼前这名妇人不知经历何事,面容蜡黄,鬓发染上白丝,眼窝深陷,眼尾竟有褶痕,这副憔悴疲倦的模样跟记忆中的人相差了能有二十岁,他险些不敢认。


  少年听到这称呼,小心用余光瞧来人——别看他念书识字不多,但也知“师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眼前的青年文士跟身边的妇人是同门同窗关系,这可了不得。


  念书求学向来是男子独有。


  而女子——


  若出身富裕人家,家中长辈疼爱,倒是可能给请个女先生来教导闺秀念书识字,不然的话,都是由闺秀母亲代为启蒙。


  真正走出家门进学堂,只存在话本。


  妇人回应道:“徐师弟。”


  徐解这才反应过来,忙命人看茶招待。待二人落座,他才问:“师姐这是……”


  为何如此落魄?


  妇人闻言,苦笑着道:“说来话长,因先……先夫已去,便带小女逃难……寻一处庇身之所,暂时躲一躲风头,好安心将女儿抚养长大,让她能继承先夫遗志……”


  女人在对丈夫的称呼上停顿。


  那两个字似刀子刮着她的喉咙。


  本以为麻木的心绪又涌出难言酸涩。眼眶泛红,却不想让徐解看笑话,微微背过去,抹掉眼角泪意。待情绪稍微稳定才转过身来,强颜道:“让文注见笑了……”


  “先、先夫?宴师兄他、他难道说……”徐解还未收到宴安身死的消息,但见其遗孀遭遇,隐约猜到几分,想来其中甚是曲折,只能叹息道,“事已至此,还请节哀。”


  徐解跟宴安只能算交情泛泛。


  二人曾经在一个名士门下求学。


  见面打过招呼,互相换了字。


  深入了解却是没有的。


  相较之下,他跟宴安的妻子,眼前这位宁师姐更熟悉,也受过后者恩惠——要知道,徐解虽有家财万贯,但祖上商贾起家一直备受诟病,有形无形的歧视体现在方方面面。他少年出门求学,仰慕各家名士,可不是被直接拒绝就是被婉言软钉子谢绝……


  对此,徐解既生气又无奈。


  一次泛舟买醉,不小心撞上旁人的船,吓得他急忙请罪。那船主人是个相貌颇具女相的俊秀少年。少年见他郁闷买醉,便随口问了句为何,徐解借着醉意发泄求学时的种种挫折不满,对方对他甚为同情。又道有门路,能帮他引荐给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士。


  若是清醒时的徐解定然不信。


  甚至还会揣测对方别有用心,存了敲诈勒索的念头,但醉酒时的他却信了。


  第二日酒醒。


  怀中揣着少年给的引荐信。


  还是将他引见给宴姓名师——一位他都不敢登门的人物,因为仰慕对方的学生太多太多,徐解深知自己几斤几两,就不上门讨晦气了。但信函在手,若不去试一试,又恐糟蹋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左思右想,徐解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情,上门递上拜帖,求见对方。


  宴师只是看了信函笔记,便笑着答应下来,还给他在书院安排了一个位置。


  徐解听闻,恍恍惚惚。


  这事儿——


  就这么成了???


  那名少年又是谁???


  莫非是宴师的宝贝儿子???


  很快,徐解就见到了昨日的泛舟少年,对方姓宁,不姓宴,但跟宴师关系极好,宴师也非常偏爱这个聪慧伶俐的学生。有了少年相助,徐解的求学日子过得也算如鱼得水。偶有歧视,念在少年份上也未为难他。


  唯一让徐解遗憾的是,少年明明天资卓越,聪慧过人,却生来不通窍。意味着无法凝聚文心、开辟丹府,只能做个普通人。


  他引以为憾,并且直言要帮少年寻觅良医与珍宝,或许能让少年获得文心。


  少年却笑道:【知你家财万贯,但世上有些事情,非人力财力所能违抗。我啊,这辈子也就这条命了,认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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