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敌今日依然为敌
「真没想到如今还能再见到你啊,君冢。」
在豪华邮轮的甲板上。
打断我跟夏凪、斋川对话的人,是夏洛特•有坂•安德森──自从希耶丝塔亡故那天以来,我们久违了一年才重逢。
「是啊,我也吓了一跳。你最近还好吗?」
「我可没理由被你担心我的身体健康啊。」
啊啊,是吗?反过来说,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倒是让我安心不少。
没错,但正当我想要随口开个玩笑回应对方时。
「……反而我要问你,你至今为止究竟在做些什么?」
冷不防,夏露说话的声调降了八度。
那双大眼眸射出了锐利的目光。
「至今为止?」
「就是从大小姐去世以后。」
夏露咬著嘴唇。
她这种动作依然不减大美女的本色,但跟过去相比,总觉得表情变得稍微僵硬了。
「如果你问我做了些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啊。」
回顾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我率直地这么答道。
假使真要问我有什么行动,那也是离现在最近的事了……就是从跟夏凪邂逅开始的吧。
「嗯,我就知道。」
结果这个答案好像不出夏露的意料,她用嘲讽般的口吻说道。
「抓抓飞车抢劫犯,帮忙寻找走失的猫狗,接受当地警察表扬……这样你就觉得自己变英雄了吗?」
啊啊,原来她都知道。关于我沉浸在日常的温吞安逸中这点。
「君冢──你啊,难道都不打算继承大小姐的事业吗?」
……是吗?夏露一直想问的原来是这个啊。为了弄清楚这件事,近一年来她始终不停追踪我的动向。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风靡小姐好像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然而,对此我的答覆是。
「那三年间,我只是一介助手。我所能做的,也只是辅助工作罢了。」
更何况我该辅助的对象已经不在了。
我的能力范围内,什么也办不到。
「……没错。君冢你,是大小姐的助手。独一无二的,助手。」
正因如此──
她语尾的低语声,被海风吹向了远方。
夏露的长睫毛,彷佛在思索什么般缓缓低垂下来。
「所以呢?你如今出现在这还有什么目的?」
终于,夏露又恢复平日那种强悍的表情对我质问道。
「我来这里的目的,当然是搭邮轮旅行啊。」
「……是吗?原来你一无所知啊。」
这时夏露好像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么,你是出于巧合才搭上这艘船的啰。」
「……这艘船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的视线投向斋川,但她却用力摇摇头。看来她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大小姐的遗志喔。」
「咦?」
「大小姐临去之际留下了打倒『SPES』的遗志……而遗产则残留于世界各地。此外,遗产之一就沉眠在这艘邮轮上。虽说花了不少时间解析,但情报是正确无误的。」
只是情报分析小组跟我是隶属不同的组织,夏露又补充道。
我印象中夏露并不擅长分析方面的工作。希耶丝塔过去也经常拿这点捉弄她,不过──
「希耶丝塔的遗产,就在这艘船上……」
夏露则是为了寻找遗产才搭上这艘船。
而今天,我也很巧地上了同一艘邮轮。
──巧合?真的吗?
「不过,那些跟不打算继承大小姐遗志的你已经毫无关联了。你就永远泡在温吞安逸的生活中吧。」
拋下这番话后,夏露就打算离去。
「不,先等等,夏露……」
「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我了。」
不是那个无法拯救大小姐的我。
夏露这么对我说……不,她一定是在跟过去的自己诀别吧。
「如果是她的遗志,就由我来继承。」
那声音彷佛能响彻到远方的岛屿般,是那么清晰通透。
夏凪踏出一步来到我前方,和夏露面对面对峙。
「你是?」
「我叫夏凪渚──是名侦探唷。」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双方的视线迸发出冷漠的火花。
「夏凪渚……?」
只见夏露以手托腮,轻声喃喃说道。
「啊啊,原来是你。」
夏露的视线对准了夏凪的心脏。在跟希耶丝塔相关的情报当中,这应该是最重要的事项才对。想必夏露她也已经查出了这点。
「如果要玩侦探游戏,可不可以闪到其他地方去啊。别在我的视野之内,用大小姐赐予的性命来扮家家酒。」
夏露冷冰冰地拋下这番话,眼眸染上了焦躁之色。
「我才不是来玩游戏的!」
夏凪手按在左胸口上反驳道。
「既然重获新生,我的人生一定有其意义存在!那是希耶丝塔所托付给我的意义!因此,我会找出那项遗产给你看──以这颗心脏发誓!」
这番话就像夏凪过去曾对我坚定宣示过的一样,既激烈、又带著炽热,或许该称为宣战更贴切。
夏露则好像被如此的夏凪所震慑般睁大双眼。
「──是吗?那随便你吧。」
不过,夏露很快便转过身。
「你根本不可能取代大小姐的职务。大小姐的遗志,会由我继承。」
望著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我们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啊──她走掉了耶……」
大概是讨厌气氛变得如此沉重吧,斋川随即开口道。
「呃,真抱歉,都是我招待两位上这艘船,结果才发生这种……」
「不,这不是斋川的错。」
我立刻予以否定。斋川难得的好意,可不能因为我们这边的事而糟蹋掉。
「该怎么说呢──对了,就只是许多不幸的偶然重叠在一起。」
我这么表示,同时也是为了说服自己。
「夏凪,也对你很过意不去啊。害你卷入了奇怪的事件。」
「…………」
「……夏凪?」
仔细看才发现夏凪正紧握双拳,肩膀不知为何发出颤抖……
「呜~~~~~~~!嘎~~~~~~~~~~~~~~!」
她迅速变得满脸通红,还用拳头不停奋力敲打自己的双膝附近。
「君冢先生,这是哪国部落的打招呼方式吗?」
「不太清楚……我觉得最接近的应该是大猩猩吧……」
「大猩猩呀……是正式学名为Gorilla gorilla gorilla的那个大猩猩吗……」
「是啊,就是那个大猩猩……血型全都是B型的那个大猩猩……」
「你们满口大猩猩大猩猩的吵死了!」
那只大猩猩……不对,我是说双颊如苹果般通红的夏凪,正对著如今已不在此处的某人气忿不平。
「啊~气死人了!什么叫扮家家酒呀!人家……人家可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是啊,我很清楚。你对这件事有多么认真。
如果要说刚才那个场合有谁不对的话──那就是我了。
身为希耶丝塔唯一的助手,却完全无法代行她的工作。
此外甚至连继承她遗志的意愿都没有,那是我的罪过。
被夏露无情对待也是很正常的。真正该谴责的,不是夏凪而是我才对。
「我绝对要找出来──她的遗产。」
最后夏凪果然还是这么说了,她自顾自眯起双眼。
而她的拳头依旧用力紧握。
「你会不会有点激动过头了?」
「咦……?是这样吗……」
「去游泳池冷却一下身体如何?等那之后再采取行动也不迟吧。你说对不对,斋川?」
「……!是的!那里还有滑水道喔!」
真不愧是斋川家名下的豪华邮轮。这么一来,夏凪新买来的泳装也刚好能派上用场了。
「君冢,你也要来吗?」
「……啊──我吗?」
稍微想了想,果然我还是。
「抱歉,我有一点事。」
是啊,没错。
真正需要冷静下来的人,是我才对。
「……是吗?」
夏凪不知为何有点沮丧地垂下肩膀,不过她并没有深入追问,只是对斋川使了个眼色后两人一起转身。
「那么待会见啰。」
「对了君冢先生,我会将渚小姐的肉体牢牢烙印在我的眼珠上唷!」
「……小唯,我们果然还是不要一起游泳了吧?」
◆这里是地狱,梦之国
我跟前往泳池的夏凪、斋川分开,独自站在甲板上思索了好一会。
时隔一年后又跟过去的对手重逢了。
这种久违的相遇,可以很单纯地以偶然称之。
不过,如今的我非常清楚,那种做法绝对是错误的。
从心脏的事之后,夏凪教会我──人的思念,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千万不能用偶然这种听天由命、不负责任的话一语带过。
应当要把这一连串的邂逅与重逢,全都当作有意义的才对。
正当我像这样整理思绪时,脚步自动迈向了某个场所。
眼前我该做的事,是找那个必须沟通的对象好好谈谈。至于那号人物会待的地点……嗯,我们至少相处过一段时间应该不难猜才是。
接著我在广阔的船舱内前进,打开一扇面积大了一圈的门──这时。
「哈哈,还真叫人怀念。」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齐并列的吃角子老虎。
房间更里面还摆著玩轮盘跟百家乐的绿绒布桌子,各自由荷官负责赌具。
豪华绚烂,酒池肉林。
这里是由人们欲望回旋形成的梦之乐园──赌场。
在日本受法律禁止的赌场,一旦来到公海上,束缚也自然解除了。
……不,即便如此,这还是很叫人怀念。
拉斯维加斯、澳门、新加坡。几年前,我跟希耶丝塔在世界各地旅行时也曾像这样沉迷于赌博。用仅有的一点小钱大赚一票的那天,我还跟希耶丝塔奢华地享受了一番。
说是奢华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两人喝著平时喝不起的酒,然后醉得东倒西歪……不,还是别提那些事了。那一定是太过年轻,没错,一时的冲动罢了。
总之,过往的事姑且不谈。
如今最要紧的是确认那家伙是否真的在这里……啊啊,果然如我预料,一下就找到了。
「呜,怎么会……这下子就只有我连输十七把了……」
那家伙在扑克桌旁沮丧地垂下头,就连自豪的金发也像漫画人物般变得凌乱不堪。
「呜呜,这种牌绝对有问题啦。再一把……再来一把嘛。」
结果,她一点都没有受到教训的样子又从钱包取出二十元纸钞,打算跟荷官兑换筹码。
「你在搞什么鬼啊白痴。」
真是的,看不下去了。对准那金色的脑袋我使出一记手刀。
「谁?是谁?」
她彷佛很惊讶地震了一下肩膀,最后才终于动作僵硬地回过头。
「天底下哪有赌博赌到哭的笨蛋啊。」
坐在我眼前的,是双眸噙满泪水的夏露。
「呜~~~~~~~君冢,我赢不了……」
「你刚才找我吵架的威风气势上哪去了……」
呃,话说回来,夏露这位少女本来就是这种感觉吧。
只要是跟希耶丝塔相关的事她就很容易陷入忘我的境地,然而基本上还是会做出跟她年龄相应的……不,她只是外表显得比较成熟,但相对地言行举止的稚嫩反而更显眼。如果不怕误解直接讲白了就是很废,而借用希耶丝塔惯用的形容方式就是个大笨蛋。
……那些话可不是我说的喔,是希耶丝塔的评价对吧?
「你为什么跑来这里玩扑克啊?」
「……毕竟,像大小姐的遗产这种东西,只要在赌场一直赢下去的话,该怎么说,对了,就像奖品一样会自动冒出来吧……」
「啊啊,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蠢。」
好吧,也托此之福,我一下子就能猜出她在船上会去的地点了。
「什么叫跟以前一样蠢啊!」
「就是指希耶丝塔对你观察入微的意思。」
「咦,大小姐她以前一直在观察我吗?……嘿嘿。」
嘿嘿你个大头鬼。一下子哭一下子生气又一下子笑,这家伙也太忙了吧,真受不了。
「让我玩一下。」
「嗯?」
我代替夏露的位置,坐在年轻女荷官的对面。
「至少把你输掉的部分赢回来。」
「……那、那你要我用什么条件交换呢?」
夏露环抱自己的身子往后缩。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被当作白痴啊。
「只要你能稍微跟我聊聊就可以。」
「……聊聊?」
「嗯,待会儿再说。地点就在之前的甲板也可以。」
说完我把二十元纸钞递给荷官。
「看好啰,我从以前就满擅长赌扑克的。」
就让某位名侦探见识见识,我跟夏露有什么不同吧。
◆所以我,无法当上侦探
「哎,输光了。」
我站在甲板上,呆滞地远眺大海,这时有个平时几乎很难听到的吐槽语调从膝盖高度附近传来。
声音的主人,彷佛刻意背对我般倚靠在栏杆上。
「咦?你刚才还刻意耍帅结果竟然输了?什么『我从以前就满擅长赌扑克的』,都说了这种经典台词,结果还是输?」
抱膝而坐的夏露,以充满讽刺的视线仰望我。
「吵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错,本来以为没问题的……」
直接说结果吧。
赌博以惨败收场。
人类这个物种具有将过去美化的倾向。
仔细回想起来,不管是在赌场中大胜或是擅长赌扑克的人,都不是我而是希耶丝塔。也就是说,我当初顶多算沾了她的光而已……真是致命的陷阱啊。
「哎,你也太丢脸了吧。甚至赌得比我还凶,把身上所有钱都砸进去。真是个大笨蛋,简直是逊毙了。」
「我已经很懊悔了,别再继续揭疮疤好吗……」
唉,脸皮厚一点,等夏凪从泳池回来再跟她借钱吧。
啊,不对,这种时候正需要找斋川。像这种有钱的朋友是绝对少不了的。
「呼呼,哎,是说,对耶。刚才那样搞不好还挺有趣的。」
难道你是在故意搞笑吗?
夏露说完后,噗咯咯咯地刻意笑了起来。
这么一想,才发现她的笑容也久违一年了。
我们俩有好一会,只是对著彼此静静地笑著。
「──所以说?你要跟我聊什么?」
海风袭来。那是一道足以将这安稳气氛改变的风。
「是关于希耶丝塔的事。」
我将手臂靠在船缘的栏杆上,边远眺海面边答道。
「……关于这个话题之前就已经谈完了吧。」
「只是你单方面结束话题而已。沟通的基本应该像传接球一样。」
而至今为止,夏露的态度都像在打躲避球。
「身为大小姐的助手,却不主动继承大小姐遗志的家伙,现在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夏露的语调,再度变得冷若冰霜。
果然对夏露来说,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的部分。已被希耶丝塔选定为助手的我,在希耶丝塔亡故后,却没有意愿继承其志业。假装无视我真正应该挺身战斗的存在,沉浸在温吞安逸的日常中。
而天底下最厌恶这种家伙的,不是其他人正是我自己。
没错。因此,夏露也一定──
「真抱歉啊,这段日子让你操心了。」
对于过去曾为较劲对象的我,她始终投以关注。
「……请不要自作多情了。」
「你还浏览那么多关于我的新闻报导。」
「……只、只是凑巧翻到罢了。」
「还像这样专程跑到我身边找我。」
「……就说了那些只是巧合嘛!」
「好痛!」
坐著的夏露用拳头殴打我膝盖……我是不是玩笑开过头了。
然而总之,夏露关切我是不争的事实。
不该像那样捉弄她的。
「不过,对了,看在你乖乖道歉的份上,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吧。」
「机会?」
夏露起身,站在我身旁这么说道。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代替大小姐,成为一名侦探呢?」
发出祖母绿般光芒的那对眼眸,不允许我继续逃避。
事到如今就算说谎,也无法继续掩饰下去。
「……那家伙──希耶丝塔,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回忆起,四年前某天所发生的事。
在一万公尺的高空上。
那架被蝙蝠挟持的班机中,希耶丝塔对我说──
『你──就当我的助手好了。』
没错,她曾这么说过。
「所以我,无法当上侦探。不管是四年前,还是那家伙已经去世的现在。就算是将来也一定依然如此。我永远都是那家伙──名侦探的助手,不会改变。」
我是无法成为那家伙的。
不过,若是为了那家伙继续活下去,我还办得到。
「……笨蛋啊。」
夏露彷佛有点寂寞地扬起嘴角。
「真正被过去所束缚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吧。」
是这样吗?或许吧。
现在我一定还是,对希耶丝塔──
「哎,算了。」
夏露一下子笑了出来,接著转向前方凝望遥远的海面。
「你就用你自己的做法,将大小姐的遗产……自己的答案找出来吧。」
至于我也有我自己的方式。
夏露这么表示后,将嘴唇紧抿著。
我将差点冲出喉咙的谢谢硬是吞回肚子里,最后只说了声抱歉。
「不过,关于遗产……」
我重新思考起希耶丝塔可能遗留在这艘船的遗产。
「既然夏露你们已经掌握到这项情报,搞不好敌人那边也一样……这种可能性你没思考过吗?」
「你是指『SPES』?」
「是啊。」
论起情报战,那些家伙绝对不输给任何人。尤其对「SPES」而言,希耶丝塔是最大的仇敌之一。只要查出希耶丝塔所播下的种子,那些家伙肯定会……
「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但至少,我这边也不是没考虑过对应之道……」
「……你、你考虑过了?夏露,你竟然……?」
「……你这家伙,不论怎样都很想跟我吵一架就是了?」
夏露语毕,亮出腰际的枪套。
最近我所遇到的少女们,个个都随身携带手枪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我了。」
她如此趾高气扬的模样,倒是跟一年前没什么不同。
「啊,突然想到一件事,君冢,从今天开始你的客舱必须借我使用。」
「嘎?为什么,既然你上了邮轮应该会有自己的房间吧?」
「我才没有那种东西。」
夏露严肃地微微歪著脑袋。
「毕竟,我是违法登船的。」
「违法登船,你开什么玩笑啊!」
话说回来,这家伙好像很擅长秘密潜入……不对,你给我乖乖买船票啊,别拿去赌博了。
「总而言之,把房间的钥匙给我。」
「真不讲理。是说,你究竟是怎么溜上这艘船的。难道是用了光学迷彩吗?」
「呼呼,这可是商业机密。」
夏露不知为何自豪地挺起胸膛。感觉上衣都快被撑裂了,希望她还是别做这种动作。
「不过,光学迷彩吗……」
这时夏露以手托腮,不知在低声咕哝什么。尽管她的长相显得成熟,做出这种思考的表情还满像样的,但从以前开始,每当她露出这种脸色时都是在想著「今天晚餐要吃什么……」之类的事,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喂君冢。」
这时夏露猛然抬起脸庞,对我问了一个问题。
「有什么方法可以从海上离开这艘船?」
◆午夜前的灰姑娘
跟留下谜样质问的夏露分开后,我和稍后从泳池返回的夏凪、斋川重新会合。
接著三人为了寻找「希耶丝塔的遗产」而在广阔的邮轮内四处搜索……但话说回来,那项遗产具体而言究竟是指什么,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搜索行动理所当然触礁了。找著找著不知不觉太阳西沉,只好先去餐厅吃个晚饭。然而斋川身为这艘邮轮的主人还得忙著四处招呼,最后只剩我跟夏凪两个一块吃。
「不知为何总觉得怪怪的。」
在船上某间法式料理的餐桌边。
夏凪以刀叉切开奶油香煎鲑鱼并这么说道。
「哪里怪?」
「像这样独自跟君冢面对面享用美食呀。」
「你不喜欢这样?」
「我可没那么说唷。」
她翻白眼的表情不知为何也挺可爱的。
如果个性也能更可爱一点就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跟我单独共进晚餐,简直就像在约会一样,感觉格外不同是这样吗?」
「……身无分文的立场竟然还敢说出这样的台词。」
「……关于这点我无从辩驳。」
要不是斋川的好意,我根本付不出这里的餐费,最后恐怕得一辈子留在这艘船上打工了。赌博真可怕啊。
说起赌博,或许该跟夏凪稍微解释一下我先前跟夏露聊过的结果。虽说今天早上这两人才你来我往地吵过一架,但还是该告诉夏凪,夏露那家伙真的不是什么坏人才是。
「夏凪,你等下有时间吗?」
「咦?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是洗澡睡觉而已。」
「是吗?那么我有点话想跟你说一下。」
「有话?既然想说,那在这里也可以……」
「啊──在这里可能有点不太方便。」
除了是「SPES」相关的话题,也会牵扯到敏感的内容。如果可以,还是想找个没有闲杂人等出没的场所。
「我记得对面好像有间酒吧?方便一小时后在那里碰面吗?」
「咦,呃……我,一个人?跟君冢,二人独处?」
(插图016)
「是啊,就是那样。」
老实说对斋川也有些事要说明一下,但她现在身为船主好像很忙,只好等之后再说了。
「是、是吗?两个人独处,在酒吧,说一些……不想被他人听到的话题……」
不知为何,夏凪有点欲言又止。而她低垂的脸庞,也莫名其妙染上红晕。
「好、好吧……嗯,那么,一小时后见了。」
这么说定后,她用叉子使劲戳进剩余的奶油香煎鲑鱼,一口气塞进嘴里,接著就起身离席加紧脚步跑掉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主菜都还没上耶。」
老实说我想找夏露来吃,不过她现在应该在我的房间睡死了吧。总不会真的从这艘船上逃掉了。
「是说如果跟她单独用晚餐,也没什么话题好聊啊。」
我花了一小时将两人份的全套料理吃完,之后就前往刚才约好的酒吧了。
「……久等了。」
在座位上等了一会,没多久就到了约定的时间,夏凪恰好准时抵达。为了避人耳目,我刻意选择远离吧台的内侧包厢,双方面对面而坐。
……话说回来。
「你还特地去换衣服?」
「咦?啊,不,只是恰巧而已唷。就是洗完澡后,能换的衣服就只剩这套之类的。」
夏凪此刻的装扮,跟白天时的轻松惬意大不相同。
一袭低胸的连身洋装,再披上轻薄的披肩。
虽说的确很搭这间店的气氛……但她这时化的妆比平常还浓,甚至还散发出香水的气息。就是为了做这些准备,她刚才才会慌忙冲回房间吧。
「唉,好吧反正我没意见。」
「什么叫你没意见……」
夏凪好像很不满地嘟起嘴。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所以?那个,你想谈的内容……」
「对喔,差点忘了。不过,我们边喝边聊吧。」
刚好在这时,我趁夏凪抵达前帮她点的饮料送来了。
「酒?」
「灰姑娘。」
「是说我吗?」
「是酒啦。」
这杯是叫灰姑娘的无酒精鸡尾酒。
至于我这杯则是莎莉谭宝,同样是代表性的无酒精饮料。
关于喝醉酒造成的失败我可是受够了。
「那么,请你听我说一下。」
乾杯过后,我开始说明当初与夏露的认识经过以及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跟我预期的话题不一样。」
大致说完一遍后,夏凪不知为何露出莫名失落的反应。
「……不,反正铁定不是我想的那样……顶多就是受了这颗心脏原本主人的影响……」
「你在低声咕哝些什么啊?」
「唔!……嘎?你说啥?」
夏凪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不悦。
「嗯?干么突然生气啊。」
「我没有生气。」
「不对,你一定是生气了。」
「我不是说了我没有生气吗!」
紧接著她的高跟鞋尖端就飞向我的小腿。
「加倍杀死你!」
「真不讲理啊!」
──言归正传。
「不过,是喔,她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差劲。」
夏凪边啜饮鸡尾酒边说道。
「她始终在思念希耶丝塔小姐,至今脑子里也全是那些事。可以说是单纯到令人感觉刺眼的程度。」
「是啊,就是个纯粹的笨蛋嘛。为此她有时会出现一些离谱的言行举止,不过这或许也算是她的优点吧。」
然而就算撕裂嘴我也不敢对夏露本人直言就是了。
「是呀……嗯,说真的我早就看出来了。」
「看出夏露并不是坏人?」
「也包括那个……另外其实有错的是我。」
夏凪似乎很困窘地继续笑道。
「她所直指的,正是我内心的想法。」
夏凪应该是指今天早上她们俩的争吵吧。夏露批评夏凪「少玩什么侦探游戏了」。而夏凪如今也坦然承认了这点。
「我不像夏露小姐那样,在希耶丝塔小姐身边待了很久,此外我也没什么特别自豪的长处或武器。我只是获得了这颗心脏……并且有意愿继承希耶丝塔小姐的遗志罢了。」
她所说的,我全都明白。
自嘲的低语声,在静谧的酒吧空间里回荡。
没错,正如她所坦承的一样──夏凪跟希耶丝塔,是不同的两个人。
双方长相跟发色不一样什么的自是理所当然。
除此之外,她们的说话方式、性格、信念,甚至是第一人称都不同。
夏凪绝对不可能变成模仿希耶丝塔的陶瓷洋娃娃。然而──
「夏凪,你为什么想继承希耶丝塔的志业呢?」
那天。我查出夏凪体内移植的心脏,原本是属于希耶丝塔的那天。
夏凪下定决心要让自己成为名侦探。尽管我对她强调「不要当任何人的替代品」,但她还是选择了这条道路。
只是我对她真正的想法,至今还没有确实详问过。我擅自认定,应该要对她不想说出口的内容保持敬意,所以到今天还是假装无视这件事。然而,现在也差不多到了该正视这点的时候了。不论是我,还是夏凪。
「我从小的时候,身体就一直很不好。」
夏凪彷佛在回想遥远的过往般眯上眼睛。
「周遭的每个同伴都在上学时,就只有我躺在床上。我唯一的朋友,是几本图画故事书和小熊布偶。对于在电视上又唱又跳的偶像少女简直是羡慕得不得了。」
白色的病房,药水的气味,纤细的手臂刺著点滴的针头。这些影像都烙印在幼小少女的脑海中。
「我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离开那个房间。不能去上学,也不能去运动。而且,我一定无法拥有任何将来。」
夏凪对此感到极度恐惧。
这么描述的同时,夏凪的侧面挂著一张像是在哭泣的笑脸。
「随著时间流逝,我终于冲出了鸟笼。获得新生后,我应该要展翅高飞才是,然而……我已经不懂飞行的方法了。」
「飞行的方法?」
「嗯,飞行的方法……或者该说活下去的方法。因此,我很想要一根主轴。」
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主轴。
夏凪口中的这番话,恐怕就是她想表达的一切本质吧。
「无名小卒的我,急著想让自己变成某个人。因此我才拜托这颗心脏……将她的生活方式,变成我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是我的打算。」
这就是,夏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因此,她才听从这颗心脏的召唤。
去寻找心脏想要重逢的人物X……也就是我,接著,继承名侦探的地位。
当初遇到斋川事件时我一开始打算婉拒委托,但夏凪却因为某种理由而答应下来。那种不自然的积极态度,如今我终于理解是为什么了。
夏凪必定是,将名侦探……或说希耶丝塔做为自己人生的主轴,唯有这样她才能好好活下去。
而关于这部分,我也是一样。
「所以,正如夏露小姐所说的,我一直是在玩扮演侦探的游戏而已。我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在扮家家酒。」
「夏凪……」
我想要出声说点什么,但却无法顺利地化为言语。
毕竟我跟她一样。
我跟夏凪一样抱持著某种心结,对将来该怎么做感到迷惘。所以此时此刻,我手中也没有任何可以帮上她忙的解答。
「抱歉,我先回去休息了。」
夏凪如此告知道,将剩余的鸡尾酒一口饮尽后便站起身。
「夏凪,我……」
「晚安,明天见啰。」
挥著手的夏凪表情一如往常,但正因如此,才让人觉得她在暗示刚才的话题已经结束了。
「好吧,明天见。」
对夏凪逐渐远去的娇小背影,我只能在原地目送而已。
「明天见,是吗?」
没错,事情还没有到盖棺论定的时候。
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下次再找个机会跟她谈吧。
总之,今晚就先回房……等等,这么说来我的客舱已经被夏露占据了。假使我溜回去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明天早上我的小命就不保了。
真没办法,我只好拿出手机。
「啊──喂喂,是斋川吗?」
『是的,我就是……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你现在在房间里吗?真抱歉,今晚我想睡你那边。」
还可以顺便跟她提夏露以及刚才跟夏凪谈话的结果。
『……我会换上可爱的内衣等你唷。』
「你白痴啊。」
◆最糟的事态,发生了
翌日早晨,我被房间外的喧闹声吵醒。
「唔,嗯……怎么了……?」
「呜呜~外头好吵唷……君冢先生……」
「……嗯,喂斋川!别黏著我啊……」
我解开抱著我臂膀的斋川,并缓缓从床上爬起身。
「到底是在吵什么……」
僵硬的全身关节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我来到了房间外。
「刚才的广播是怎么回事!那是谁的声音!」
「不知道,广播室并没有被外力侵入的痕迹啊……」
邮轮船员似乎很慌张地跑来跑去。
「君冢先生~……?」
「喂斋川,你赶快给我清醒过来。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
斋川一边揉著惺忪的睡眼一边走过来,我催促她去洗脸,就在这时──
『各位船上的乘客,请注意。』
这则广播在船内的走廊里响彻,说话声彷佛是用合成般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有位女孩,正在休息室内,接受看管。』
是小孩走失的广播吗?照正常想法应该是这样。
然而,光从刚才船员们的反应判断,这并不是船上工作人员的广播。
这也就是说──
『那位女孩,名叫──夏凪,渚。』
「「……!」」
我跟斋川对看了一眼。原先那种讨厌的预感,此刻变成确信蔓延全身。
『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的乘客,请尽快,前往五楼的休息室。』
「斋川……这个,应该就是那种情况吧?」
「……嗯,我也觉得,最糟的事态发生了。」
有个女孩正在那边接受看管。
假使不是为了保护走失的孩子,那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
那个女孩──夏凪渚,被某人绑架了。
明天见──昨夜夏凪临别之际的这句话,彷佛在我耳边不停重播著。
我跟斋川首先赶往夏凪的房间,确认里头果然已经空无一人,然后我们才跑向广播所提到的第五层甲板休息室。
一抵达入口,就发现这里已经被邮轮的警卫封锁了,他们好像早就搜查过里面。
「夏凪小姐呢?」
斋川向警卫问道。她是这艘船的船主,有权利知道所有资讯。
「呃,在广播发出后,船员们立刻赶过来但却没有发现她……」
警卫用彷佛在看外人的眼神迅速瞥了我一眼,斋川则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让我知道没关系。
「……那么我就继续。此外,疑似犯人的人物,如今也没有找到。」
「是这样,吗……」
斋川露出沉思的表情低下头。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尽管听从广播的指示来到这,但不要说犯人了,就连夏凪的影子都找不到。
「总之,先列出旅客名单。然后检查所有房间,核对每个人的长相跟姓名。」
「明白了。」
斋川对警卫下达指示,要求他们寻找破案的线索。
没错,这可是在邮轮里,大海上。即便有犯人混在里面,也不可能有办法逃走。而夏凪她,也一定还在这艘船上。
……嗯?从这艘船,逃离的办法……?
「喂,斋川。」
我趁警卫离开岗位的时机向斋川问道。
「有什么方法可以在半途离开这艘邮轮?」
当然是排除了那些本来就预定要靠岸的航程。
「哎呀?昨天夏露小姐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呢?」
「昨天?所以我晚上去你那里之前,你跟夏露谈过了?」
「嗯,大约傍晚的时候,夏露小姐来过我房间。」
什么,竟然趁我不注意……
「然后?你告诉她中途下船的方法了吗?」
「是呀,应该吧。我告诉她这艘邮轮设有救生用的小艇。」
是吗?不过这种设备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如此,那夏露真的中途离船了吗?所以,难不成,她带著夏凪一起?
不,那样太钻牛角尖了。首先,夏露并没有掳走夏凪逃离这艘邮轮的动机。
「……是说斋川,你为什么要帮夏露的忙?」
提到动机,我完全看不出斋川帮助夏露的理由何在……
「呼呼,君冢先生,你知道吗?我这颗眼珠的力量,并不单纯只是透视物体而已唷。」
斋川用指尖点了点左眼的眼罩说道。乍听之下,那番话和本次的事件似乎毫无关联……但她总不会突然岔题闲聊吧。
「举例来说,某个人是在说谎,还是在说真话,就连这种事都能用我的左眼识破唷。」
「是否在说真话……?」
「是的。而昨晚,夏露小姐来我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说任何谎。她表示,自己是为了某个目的,所以现在非得急著下船不可。」
那种口吻,很像是夏露会说的话。
『至于我,也有我自己的方式。』
夏露应该是基于某种盘算,才会比我抢先一步展开行动吧。
「所以我才稍微帮了她一点忙……总不能放著遭遇困扰的女生不管吧。」
……这种说法,搞不好只是斋川便宜行事的藉口。毕竟就算是那蓝宝石义眼,也不可能具备读取他人内心的能力吧。
然而,这回斋川又做了一件自以为是的工作。
「……不过,这件事为什么对我保密?我不介意你帮夏露的忙,但稍微对我说一声不是更好吗?」
昨天我的房间被夏露占领时,我可是在你的房间里过夜啊。
「咦,如果我不保密的话,君冢先生就不会来住我的客舱了呀?」
「这才是你的目的!?」
不,你一定另有目的吧……
「呼呼,开玩笑的啦──有没有心动一下?」
接著,她刻意眨了眨右眼。
……真是的,我跟你不一样并不具备识破谎言的能力啊,拜托饶了我吧。
但也托此之福,原本紧绷的气氛不知不觉缓和下来。
就连渗出的冷汗,与眉间深锁的皱纹,等回过神才发现都消失了。
或许,这也是偶像斋川唯才能办到的特技之一也说不定。
「斋川小姐!」
这时,有个警卫从休息室朝这边跑过来。
「在休息室的吧台座位上,发现了这样东西。」
他手上拿著一本书。书名是──
「──《The Memoirs of Sherlock Holmes》。」
斋川喃喃念著。
我知道这本书。是亚瑟•柯南•道尔所著,描写夏洛克•福尔摩斯活跃事迹的短篇集。
我从警卫那接过这本书,快速翻动书页……这时,忽然有一张书签落下。那张书签原先所在的页面是「格洛里亚•史考特号事件」,这则短篇所描写的是福尔摩斯成为侦探的契机。
此外,「格洛里亚•史考特号事件」的内容也是在述说某艘船沉没的故事,而夹在页面里的书签写著如下的讯息。
「晚上八时,带著名侦探的遗产,前往,主甲板。」
◆三十亿秘宝的使用方式
「这里也没有吗……」
「是呀,去下一个地方找吧。」
我和斋川有点失落地垂下肩膀,离开已经调查过的高级餐厅,接著前往下一座设施。
如今,我们正在船上四处徘徊,试图寻找希耶丝塔的遗产……才怪,是在直接搜寻夏凪本人。
「可恶,这条捷径走不通吗……?」
「我也使用了『左眼』,应该不会有漏掉的地方才是……」
「……这么说的确没错。」
我紧握拳头以指甲刺入掌心,如果疼痛能刺激我的脑力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张书签上所写的讯息,指出犯人的要求为「如果想救夏凪的命,就把希耶丝塔的遗产交出来」。
但,我们却不知道那关键的希耶丝塔遗产是什么。昨天,夏露只是提到可能有这样的事物存在,不过具体而言究竟为何,我们却一无所知。而且关于这个答案不只是夏露……恐怕就连本案的犯人,都尚未搞清楚真相。也正因如此,对方才要以夏凪当人质,强迫我们去找出那样东西。
……不过,以至今为止的情况,至少还能确定一件事。
「我想这次的犯人,应该是『SPES』不会错吧?」
「以名侦探的遗产为目标这点,情况证据可说是十分充足了。」
昨天,跟夏露单独谈话时,也提及了「SPES」锁定希耶丝塔遗产的可能性,而等到这起绑架事件发生后也化为确信了。
「SPES」畏惧希耶丝塔播撒在这艘船上的种子,为了铲除它而潜伏在邮轮上。然而最关键的目标却始终找不到,恼羞成怒的敌人,盯上了同样搭乘这艘船的我们这些相关者,试图从我们这边打出突破口。
「然而很遗憾,我们对此也毫无头绪啊……」
于是,我们便将作战计画从寻找希耶丝塔的遗产,切换为搜寻夏凪。把邮轮上的所有设施都绕过一遍……此外,对于没法擅自踏入的其余旅客房间,则透过斋川的「左眼」,仔细扫描夏凪是否在里面。
「接下来轮到这了。」
我们接著抵达的场所,是一座大型剧场。
晚上这里似乎会举办音乐剧公演,而白天这个时段则在彩排。本来这个时间应该是禁止外人进入的,幸好斋川的权限不受这种限制。
「怎么样,有看到什么吗?」
斋川在剧院最后排的座位环顾四周一圈。她的「左眼」就算隔著眼罩,或是被地板、一扇门挡著,也能看穿后方的各种事物。不论犯人把夏凪藏在这剧场的任何一处,斋川都能一下就找出来才对。
然而,搜寻的结果──
「没办法,这里也找不到夏凪小姐。」
「……是吗?」
既然斋川都这么说,那就没办法了。
不过还有许多尚未调查的房间。在发生无法挽救的结果以前,我们必须加紧行动。
「斋川,去下个地方吧,快没时间了。」
「……那个,君冢先生,可以稍微冷静一下吗?」
「这种状态哪还能慢吞吞地浪费时间,如果不赶快找到夏凪……」
「君冢先生!」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我的右臂被斋川揪住。
「……君冢先生,你的表情好恐怖。」
斋川望著我。
我第一次见识到她还有这种温柔的苦笑表情。
「……我从以前就一直是这种脸啊。」
「骗人。真正的君冢先生表情是很温柔的。」
对人家撒谎是行不通的。
斋川这么说道并放开手。
「况且,很抱歉,我这颗『左眼』……老实说,使用起来会耗费相当大的体力。」
「……原来是这样啊。真抱歉。」
我完全没考虑到这点。这么说来,刚才我恐怕一直在勉强她。为了让焦躁的情绪能平缓下来,我闭上眼揉揉自己的眉心。
「不要紧的,请冷静下来──握住拳头,转动肩膀关节。呼吸要保持节奏。先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感觉血液循环。睁开眼,原本混浊的视野就会变得清楚多了。」
「这是什么?」
「在演唱会前,让紧张到快撕裂的心脏冷静下来的方法,类似符咒的东西。」
要不要先坐一下──我接受了斋川的这个提议,坐在没有观众的剧场座位上。前方的舞台,正在进行剧目《歌剧魅影》的彩排。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真丢脸啊,我如此咕哝道。对这位年纪比我小的少女,我暗地里垂头丧气。
「丢脸?君冢先生你吗?」
「是啊,我说得没错吧?一听说夏凪失踪,我就变得惊慌失措……而且还不顾你的身体,过度驱使你的能力。」
假使希耶丝塔还活著,不知道她会多么生我的气。助手失职──她可能会立刻宣布把我解聘吧。我完全没有脸见她。
「呼呼,你说的话真有趣呀。君冢先生。」
「……我并不具备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开玩笑的胆识。」
结果斋川好像打从心底觉得有趣似的,抖动著娇小的身躯笑著。
「君冢先生也真是的,当自己没法照他人的期待行动时,就会因责任感而怀抱内疚之类的情绪,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说到这里暂时打住,斋川用力吸了口气。
「──但真要说起来,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君冢先生抱持太大期待唷!」
怎么样──斋川一脸得意的表情用食指对准我。
「……难不成,我刚才是被狠狠看扁了吗?」
奇怪啊?我还以为自己跟斋川已经缔结了某种程度的信赖关系?
「真是的~不是那个意思啦。」
然而斋川只是表示「就是因为这样,君冢先生才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还摊开双手用力摇著头。她果然是把我当傻瓜吧?
「听好啰,我这里说的『一开始就不抱期待』其实是『正面意义』的。」
「你以为只要加个『正面意义』就能够蒙混过去吗?」
「先别管那个了。」
喂,别逃避啊你这个女子中学生。
「其实我也是一样的。」
「……一样?」
这个词汇,让我回忆起昨天跟夏凪的对话。
「我也跟君冢先生一样,是独自一人无法活下去的人。」
独自一人无法活下去──听到这番话,我似乎能感同身受。
「对我来说那指的是父母,而对君冢先生来说,那就是希耶丝塔小姐了……我们各自都有不可或缺的存在。」
但,我们如今都失去那些而变得残缺不全。
「失去人生指标的我,被过去的约定所禁锢……结果,就是差点做出了无法弥补的事。」
过去的约定,无法弥补的事。
然而那些并非事不关己。如果反过来是我处于她的立场,我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做出类似的行动。而希耶丝塔的存在,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结果对那样的我伸出援手的,竟然是明明跟我相同处境的君冢先生……或者该说是渚小姐。」
「是吗?所以你才……」
「没错。跟我一样残缺的君冢先生和渚小姐努力拯救我。你们处于相同的立场上,还是鼓励我继续往前走。因此,我才会毫不犹豫地抓住你们的手。」
在演唱会袭击事件后的后台休息室内,斋川手里所抓著的事物,从手枪换成我们的手,而这就是她当初内心的想法。我愈发觉得,我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一个残缺不全、让对方失望的人。
看来面对斋川的左眼,我逞强的伪装一点作用都没有。
「因此,这么说尽管有些抱歉,但我不会对君冢先生抱持不必要的多余期待。此外君冢先生也一样,不需要对我抱持不必要的多余关照──毕竟,我们不就是这样的同伴吗?」
斋川无声无息地,取下左眼的眼罩。
那是一颗完全碧蓝──丝毫不含任何盘算、同情、欺瞒之色,只是无比深邃通透的湛蓝眼眸。
「啊啊,那很好。就那么做吧。」
我在心底对两年前的希耶丝塔送出赞美。
你当初所看上的日本偶像,如今正为了守护你的遗志而并肩站在我们身边喔。
「是说,既然君冢先生身为名侦探的助手,那我或许可以当个助手的助手啰。」
「名侦探助手的助手?」
「嗯,就是那样。感觉好像俄罗斯娃娃的构造。」
斋川噗嗤一笑并这么说道。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君冢先生的左右手,不过要当个左眼应该不成问题。」
啊啊,那已经很管用了。
即便是在没有照明的隧道中,只要有她的陪伴就能毫不迟疑地继续前进吧,我心想。
之后我们再度展开船内的搜索,没多久就将所有房间清查完毕了。
「……还是没找到呢。」
不知不觉太阳西沉,距离犯人给的期限只剩下一点时间了。
结果到目前为止,一点成果都没有。
「不过这么说的话……君冢先生。」
「没错。」
毫无任何成果也是算是一种成果。
从这里可以导出一个答案。
之后也不需要什么推理或谈判了。
「开启全面战争吧,混帐家伙。」
◆希望中的光芒
晚上八点,迎来约定的期限,我来到甲板上,视野全被漆黑的天空与黝黑的大海所占据。如今这个地方,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至少就我看来是这样。
然而,时间与地点都是对方所指定的,那家伙一定会赴约。
不,搞不好,对方早就来了。
我在幽暗中定睛凝视。
不知道对方会潜伏在哪里。就算靠斋川的眼睛也无法发现那家伙的位置吧。
那是因为,敌人就是具备这种能力的对手。
好比说我跟夏露谈话中提到的词汇──光学迷彩。用那个,就算是斋川的左眼也无法识破。假使真是如此,敌人就是所谓具备能从人类视野中消失技术的对手。
而我在那三年之中,已经跟那种家伙遭遇过了。
「别再玩这种兜圈子的无聊把戏了,快现身吧──『变色龙』。」
我瞪著看不见的敌人。
快把夏凪渚还给我。
「哈哈,这种打招呼方式也太无情了吧。」
突然,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冒出了说话声。
「在这里花了那么多时间等人的明明是我啊。真是的,你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礼貌。」
在甲板的最末端,那家伙以黝黑的大海为背景显现出来。
空间像是在瞬间出现了扭曲歪斜,最后终于有个人体的剪影浮现出来。
照明所打亮之处,有个银发但具东方人脸孔的纤瘦男子。此外,那名男子的嘴部也跟蝙蝠一样,伸出了触手般的「舌头」。
这家伙,就是绑架夏凪的犯人──变色龙。
长舌,以及能跟周围景色同化的隐形能力,跟他的绰号可说是再相衬不过了。
我在那三年之中,曾经跟这家伙对峙过。
当时,他跟刚才一样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只透过声音暗示自身的存在──今天亲眼目睹这家伙的长相还是我头一遭。
「久违的重逢本来还想开你两、三个玩笑的……但我在这里等得太久了,还是早点切入正题吧。」
变色龙语毕,在他卷成漩涡状的舌中,有个人影朦胧地浮现出来。
「夏凪!」
我正打算冲过去,但如触手般的舌头却卷绕夏凪高高举起。
「哎呀,可以请你待在原地别动吗?」
「咕……」
那条全部伸出去几乎可达十公尺的恶心舌头,把夏凪的身体送到船外,悬在海面上。
「唔……」
大概是意识还很朦胧吧,夏凪闭上眼似乎很痛苦地发出呻吟。
「等我一下,我马上救你。」
我将手伸向腰际的枪套。
「哈哈,你就不能稍微冷静一下吗?」
「闭嘴,快把你那骯脏的玩意缩回嘴里。忘记缩回舌头也很可爱的就只有黄金猎犬而已。」
竟然可以一边伸出舌头一边流畅地讲话。
我不耐地拔出手枪,解除保险栓。
「喔呵,你比以前威风多了啊?过去你不过是那个名侦探的影子罢了。」
「又打算回忆从前了吗?刚才是谁说要早点切入正题的?」
……不过,为了让自己沸腾的脑袋冷却下来,我又质问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我得赶快救回夏凪才行……但还有另一项工作我得跟前者同步进行。
──那就是,争取时间。
目前,这艘船的乘客们,正在斋川的指挥下搭乘救生艇逃往海上。身为船只的主人,或者该说超级偶像,斋川赌上自己的领导魅力展开这次的作战计画……然而要让所有人顺利逃出,还得花上不少时间。保护夏凪,以及争取其他乘客的避难时间,是交付在我身上的最后一项任务。
「你说我的目的,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好多次了吗──把名侦探的遗产交出来。只要你那么做,就不必用那种危险的玩意,我也会奉还这名少女。」
变色龙望著我右手上的家伙嘲讽般地说道。
果然变色龙的……或者该说「SPES」的目标就是希耶丝塔遗留在船上的所谓遗产。那一定是足以打倒「SPES」的王牌。
「我也很想那么做,但很遗憾我对那项遗产到底是什么,一点概念都没有。」
「呼嗯,果然不出我所料……是说,今天一整天都让你任意行动了,看来你是真的找不到啊。老实说,直到刚刚我都还期待你能发现那项遗产呢,真遗憾。」
直到约定的时间为止,变色龙应该都融入背景中隐藏起来观察我们的行动吧。那样一来,他应该能理解用希耶丝塔的遗产为条件来交换夏凪的命,肯定无法达成交易才对。
「事情就是那样,所以你可以乖乖把那女孩还给我吗?」
我放下手枪,试图与变色龙交涉。
「原来如此,你说了很有趣的话啊。不过,这种条件根本无法达成交易──如果你不提供给我任何好处的话。」
「好处?那么这样吧,只要你现在乖乖把夏凪放了,我就不会把子弹射进你的屁股,你可以放心安全地回家找妈妈……这种条件如何?」
「……哈哈,你真的比以前嚣张多了啊。」
变色龙的遣词用句依然是敬语,但很明显已改用焦躁的视线狠狠射向我。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这次的交涉中你并不是站在有利的那方喔。」
变色龙的「舌头」将夏凪的身体用力缠紧。
「唔……咕……!」
「夏凪……!」
「君、冢……?」
夏凪在变色龙的舌中苏醒过来。
环顾四周后,夏凪很快便理解了自己身处的状况。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依然浮现笑容。
「……啊哈哈,我、好像搞砸了呢。」
对不起──夏凪低声冒出一句。
我不忍心看到她露出这种困窘的笑容。
「既然没有找到名侦探的遗产──就代表起初的交易条件失效了,这么说你同意吧。」
变色龙并不理会我跟夏凪的互动,而是拋出新的交易提案。
「这样好了,这名少女的性命,以及留在这艘邮轮上的所有船员旅客性命,你就选一样吧。」
「……!」
……唔,穿帮了吗?不管是我在拖延时间这件事,或是目前旅客们还在避难这件事,全都被他发现了。可是,为什么……
「你真的打算夺走邮轮旅客的性命?正如先前你所说的,这种行为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啊?」
「哈哈,你是在报刚才的仇吗?不过,说到邮轮旅客的性命,呵,其实也只是顺便而已。」
「什么顺便?」
「嗯,我本来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让这艘船沉没。」
沉睡著名侦探遗产的这艘船──变色龙说道。
「既然找不到,那就维持找不到的状态好了。反正我也拿不到那玩意,乾脆毁了它。说穿了,道理其实非常简单吧。」
「……所以你觉得旅客的性命只是把这艘船弄沉的连带结果吗?」
「嗯,那只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的附带结果罢了。」
听了他的回答,我再度用力握紧手枪。但,一想到自己还有问题得问,只好拚命按捺下来。
「那夏凪呢!杀了她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少女的生命。诞生出这种「人造人」的恐怖组织竟然会盯上夏凪,怎么可能……
「这个问题就更单纯了,因为这名少女体内流著名侦探的血啊。」
「……唔!」
我的思考能力受到剧烈撼动。
果然是这样啊。原来这就是答案。
「SPES」最优先的目标,并非我或斋川──而是夏凪。因为夏凪拥有希耶丝塔的心脏,理由就只是这样……
「不过请你放心,我们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了她。」
「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了她?」
不知为何,这句话在我听来完全不具备任何正面的意义。
「嗯,毕竟她体内可是隐藏了名侦探的心脏啊。也就是说,要进行人体实验。从脚趾尖到头上的每一根头发──全都有详细调查的价值吧?」
变色龙邪恶地咧嘴眯起眼睛,用他那惊悚诡异的舌头舔拭起夏凪的脸颊。
「……不要!」
夏凪努力向后仰,但如大蛇般的长舌却不轻易放过她。
在黝黑的大海上,被舌头包覆并送到船外的夏凪浮现苦闷的表情。
「混帐家伙,快放了她!」
这回我真的拿枪口对准变色龙了。接著只要扣下扳机,弹头便会贯穿那家伙的眉心。
「刚才就说了,你还是稍微冷静一下吧。一旦你开枪,这女孩就会掉入深夜的大海里,一点得救的机会都没有喔?」
「咕……」
是啊,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明白。
然而我的冲动,已经快要盖过理智,到了无法遏抑的程度。我只能用颤抖的左手,拚死抓住即将爆发的右手。
「来吧,做出你的选择。是要救这名少女的性命,还是这艘邮轮上的众多旅客性命──你只能二选一。」
那家伙给了我一个世界上最丑恶的选择题。
倘若救夏凪,其他许多人的性命便会失去。
倘若选择救其他人,夏凪就会被抓去做人体实验并惨遭杀害。
──人的性命,岂能拿来选择。
然而,要是我不选,那两个最糟糕的选项必然会同时实现……不,我面对的可是那些家伙啊。就算我选了其中一个,又有谁能保证另一端的性命就必然会得救?斋川事件时也是如此,「SPES」就是如此恶质的家伙。
所以,从一开始我的选项就只有──
「君冢。」
忽然,有个声音在呼唤我。
「朝我开枪。」
那位如此要求的少女,即便是在一片漆黑的幽暗中,依然像是一朵在山崖边孤高怒放的白色花朵,脸上浮现出凛然的表情。
「你胡说些什么啊夏凪!」
被卷入「舌头」的夏凪呼吸急促,即便如此,依然凝望著我,试图将她的想法传达过来。
「这选项很简单吧。像这种时候,只要考虑最多数人的幸福就行了。难道你连这种简单的四则运算都不会吗?」
「……这么理性的思考方式一点也不像你的风格。」
「会吗?或许吧。不过如今这种情况需要的并不是我的激情,而是名侦探的理性呀。」
「你自己才是名侦探吧。」
「错了。我什么人也不是,只是一个赝品罢了。」
「别胡说……!」
「君冢。」
夏凪再次呼唤我的名字。
「不要当任何人的替代品──当初你这么说,让我很开心。」
谢谢你。
夏凪的嘴角,甚至看似正隐约露出微笑。
如果我这时朝夏凪开枪,敌人便会失去人质。那之后对手恐怕会把这艘船弄沉吧,不过届时我就可以豁出去拚死阻止。只要没有夏凪当人质,我就能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敌人。虽说获胜机率不指望有百分之百,但应该可以赌个五五开的战局。
所以,没错。
夏凪此刻牺牲自己的判断可说是再正确不过了。那绝对是正解。
因此,既然这样,我该采取的行动便是──
「君冢。」
这时,夏凪再度呼喊我的名字。
「快开枪。」
就在这一瞬间。
不知何时的过往回忆从我的脑中苏醒。
那是一名白发少女,瞒著我,独自一人挑战凶恶敌人的景象。
没错,那家伙总是这样,从不吝于牺牲自己,也对此毫不畏惧。她就是那种会误以为牺牲自己才是正确做法的家伙。所以那个时候,记得我就是为此动怒斥责她。而那时的希耶丝塔则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愕然表情,到今天我都还历历在目。
我想起了那一幕……是啊,再度上演了。
如今的夏凪,跟当时的她一模一样。
所以,这次的情形,也一定……
听到夏凪的要求,就在这瞬间──我便决定了自己该做的选择。
「──如果牺牲自己是正确的,那我才不要。」
我可以看到夏凪微微睁大双眼。
「你不是说过自己只是个无名小卒吗?」
我朝夏凪的方向迈进了一步。
理所当然地变色龙也在警戒我,他对我摆出随时会采取某种攻击的架势……不过我动作比他更快一秒,直接将枪口对准那家伙的眉心。
「……是呀,我是一个只能模仿他人生活方式的冒牌货,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我朝著夏凪又靠近一步。
「如果你目前是个无名小卒,那就代表未来你可以变成任何人。」
倘若不知道该怎么飞,只要学习别人鼓动翅膀的方法就行了。
倘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生活下去,那只要跟别人一块并肩前进就行了。
卧病在床十八年的你,一定比别人更能享受跑百米的乐趣才对。这个世界上你所未曾经历过的愉悦简直多到比山还高。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让自己变成任何人。
「因此,我决定这么做。」
我将手枪枪口转向夏凪的方向。
「……哎呀哎呀这就有点困扰了啊。这孩子我打算带回基地留著做各种实验,所以现在还不能被你杀掉啊。」
变色龙摆出虚伪的笑容,吐出令人作呕的玩笑话。是说,这家伙不知为何好像产生了相当大的误解。好吧,反正他本来就不可能知道。
我曾对夏凪那家伙,在漆黑的夜色下这么誓言。
「夏凪渚,绝对不可以比我先死。」
很抱歉,那就是我们的约定。
我瞄准好目标,击穿将夏凪身体用力缠紧的变色龙舌头。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变色龙发出苦闷的咆哮。鲜血四处飞散,「舌头」被子弹撕裂成两半。
而本来被包覆在其中的夏凪也因此坠向黝黑的大海──幸好。
「渚小姐──!」
在她即将落入黝黑的大海前,一艘铺设有垫子的小艇恰好滑向她与海水之间。
「抱歉来晚了!」
啊啊,是斋川。那颗在幽暗中依然闪闪发亮的碧蓝一闪一烁,的确具备三十亿元的价值啊。
◆在夜空中招展的金黄色旗号
『你曾说过,我并不像什么侦探对吧。』
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曾对希耶丝塔表示「比起侦探,你的工作更像是一名特务啊」。
『我所认为的『侦探』定义,是不论何时,都要扮演维护委托人利益的存在。我对这种工作感到相当自豪──因此从过去,到现在,以及将来永远,我都会继续担任一名『侦探』。』
希耶丝塔这么说道,她对自己是「侦探」这件事一直很执著。
我猜以她的立场,所谓的委托人一定就是指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类吧。
怀抱这种理念,她才会笑著宣称自己具备名侦探的体质。
那真是让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剎那间回忆起过往的这些经历,同时我也对斋川这么喊道。
维护委托人的利益──不必做得太多也不能做得太少。只要能达到这个标准就够了。
就算推理正确又怎么样?假使无法挽救人们的性命就毫无意义。
夏凪想以自己的性命挽救留在邮轮上的旅客,而斋川也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赶来救援,这两人都毫无疑问继承了名侦探的遗志。
「开走了啊……」
我目送在海面上逐渐远去的小艇与那两人。
总之,不能再让她们遭遇更大的危险了。
之后这部分是我的工作。
「真是干得漂亮啊……」
变色龙尽管还是使用莫名客气的口吻,但原本无表情的脸孔已慢慢染上怒色。
接著他拭去嘴角的鲜血,把原本应该被子弹打断的「舌头」重新伸出来。
那副模样,就像是自行断尾后依然能再生的蜥蜴般,简直是只爬虫类。
这家伙,早就舍弃身为人类这种族。
「我不会再手下留情,绝对要在这里解决掉你。」
霎时,变色龙的「舌头」以猛烈的气势朝我扑来。此外在其尖端,还像之前蝙蝠的耳朵一样,变成了锐利的刃器状。
「──唔!」
虽说类似的攻势我早就领教过了,但依旧无法轻易躲过。
我在地上翻滚闪避攻击,肩头还是被稍微划了一下。
「唔,好痛……」
是说在四年前,躲避这种攻击的人可不是我,而是希耶丝塔。早知会遇到这种事,当初我就该学一下防身术。
「可恶的家伙。」
我在强烈的痛苦下发射子弹。
老实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完全没有计画。
刚才虽然惊险,幸好还是成功救走夏凪了。至于其他旅客们,既然斋川有空赶来,就代表大致已经避难完毕了吧。
既然如此,我就没有后顾之忧。
跟船一块沉入大海的,只有我一人也无妨。
「……呼。」
我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将子弹填入手枪。
这六发子弹是最后的机会。
「喔呵,眼神中好像充满了觉悟啊。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死吗?」
变色龙暂时收起舌头,将原本就很细的眼睛眯起,向我看来。
「哎,真抱歉必须带你一块上路了。两个男人在大海上殉情,写出这种剧本简直糟糕透了,只可惜我不是什么畅销剧作家啊。」
「在这种状况下还有空耍嘴皮子啊。比起剧作家你更适合当喜剧演员不是吗?你要是去地狱的第二层表演脱口秀,我一定会打赏你一美元纸钞的。」
我们互相吐槽著一点都不好笑的黑色幽默,同时以视线牵制彼此的动作。
「真要说起来,我并不打算拿这条命陪葬。而那些被你放走的少女们,等我把你杀了之后,就会确实夺走她们的性命。」
说完,变色龙令人作呕地舔了舔舌头。
「为什么,有那个必要吗……」
就算夏凪说要继承希耶丝塔的遗志好了,但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执著──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颗『心脏』。」
变色龙露出忌惮的表情,歪著嘴唇说道。
「虽说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的──但那玩意可不正常。」
并不、正常?
难道希耶丝塔的心脏隐藏著什么秘密吗?
「嗯,反正也没必要让你知道。只是对我们而言,最近的情况有些改变,我最多只能告诉你这些了。」
「……呿,你从刚才就在卖什么关子……」
「不过,看来并没有演变成足以让我们恐惧的事态,所以可以安心了。再加上名侦探留下的遗产等会儿就要跟这艘船一起沉入海底,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哈哈,哈哈哈──变色龙以令人不快的噪音发出嗤笑。
「等杀了你以后,不论要到世界的尽头或天涯海角,我都会不断追杀那些少女们,用所有方法折磨,让她们痛苦、痛苦,尝尽无边的痛苦,忍不住哭著哀求『快把我杀掉吧』,直到最后的最后我才会虐死她们。」
在我的体内,好像有什么绷断的声响。
「那么,我好像有点太饶舌了。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了吧。」
要察觉刚才那个是代表杀气的声响,我只花了一秒钟不到。
「需要留给你时间祷告吗?」
「免了,很遗憾我是无神论者。」
「这样啊,那么──」
变色龙说到这暂时打住。只是很抱歉,接下来的台词会被我抢先说完。
「──你去死吧。」
我以滑垒的动作闪过如子弹般袭来的「舌头」,并顺势钻进敌人怀中。
内心的杀气冲动已经无法抑止了。我用手枪抵住那家伙的下颚──
「你还太嫩了。」
没想到,如鞭子般瞬间收回的舌头,冷不防在我右手上弹了一下。
「咕……!」
而当我正卖力抓牢差点被打掉的手枪时……
「简直毫不设防啊。」
「咕……嘎……」
腹部被长舌打到凹陷下去,我就像被铝棒击中的棒球一样,整个人飞出去。
「没办法、呼吸……」
身体狠狠撞在甲板上,连呼吸都无法保持顺畅。
恐怕肋骨也有好几根完蛋了。
全身的血液彷佛都被抽乾,可以明显感觉到体温一口气下降。
──这样下去,我会死。
实在太没意思了。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预感,而是一种确信。
「只不过是一介人类,怎么可能有机会打赢『人造人』呢。」
面对逐渐接近的变色龙,我勉强爬起身再度举起手枪。
……但,视野非常模糊。
大概是呼吸变得过度急促吧,我连好好瞄准都没办法。双腿也摇摇晃晃。
「看吧,你谁也守护不了。」
「吵死了给我闭嘴!」
我凭藉直觉随意扣下扳机。
然而子弹却没有命中,好不容易从正面飞过去的这发,被那家伙的「舌头」弹掉了。
不只是长度而已,就连硬度也能自由变化吗……
「你会在这里死去,至于那些被你放走的少女们,我之后一定会亲手干掉。」
「……混、帐!给我闭嘴!」
我再度扣动扳机……但子弹却没有射出。子弹已经打完了。
「没错,你所做的都是徒劳无功。不论是你,还是你想守护的人们,全都会死去。就跟那个惹人厌的名侦探一样。」
我会,死去。那样也好。
反正我一年前就该死了,现在的我只是行尸走肉。
然而夏凪,还有斋川。
只有她们,我非得守护好不可。
委托人的利益,我也非得努力维护不可。
正如夏露说过的,我并不是侦探,只不过是一介助手罢了,但,即便如此──
「名侦探的遗志,我也很想要继承啊。」
本来以为无法动弹的双腿,再度动了起来。
我回忆起斋川的话。
握住拳头,转动肩膀关节。
调匀呼吸后,先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感觉血液在循环。重新睁开眼,之前混浊的视野又变清楚了。
或许我身上也藏有蓝宝石的眼珠吧。
虽说那是不可能的,但耳朵之类的呢,我将希望寄托在听觉细胞上。
──听到了。
而且那不是只有我,是任谁都能听到的轰隆作响。
「直升机?」
仰头一看──在前方漆黑一片的夜空中,飞出一架直升机。
「君冢!快趴下!」
感觉好像有人在远方这么大喊,我立刻卧倒在甲板上的掩蔽物后方。
下一秒钟──
「尝尝这个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枪击声几乎要劈裂耳膜。
从夜空中,子弹像雨点般洒在变色龙身上。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盘旋于船只上空,自直升机开启的舱门内……
「看来你历经了一场苦战啊,君冢。」
金黄色的长发随夜风招展,那个直挺挺站著以机关枪扫射的正是夏洛特•有坂•安德森。
(插图017)
◆Buenosdías
「夏露……」
我愕然地仰望那架飘浮在夜空中的机体。
螺旋桨在海面上描绘出波纹,那是一架以大型旋翼驱动的武装直升机。
夏露正在开启的机舱门操纵机枪,至于另一头坐在驾驶座的人是──
「喔,好久不见了啊臭小鬼。你这回终于要自首了吧!」
风靡小姐俯瞰底下的我,透过直升机的扩音器开我玩笑。
「这次不论谁看我都是被害者吧!」
我这么说完后,风靡小姐却以手指著我身上的某样物品。
……啊啊,原来是这个。
违反枪炮弹药刀械管制条例。我第一次以现行犯的身分被抓到。
真是的,结果她也能像个普通的警察般正常发言不是吗?
是说,你自己还不是擅自开出军用直升机。
「我没关系啊!毕竟我是条子嘛!」
最好是没关系。还有不要随便使用读心术好吗?
真受不了。这种时候千万别让我的表情放松下来啊。
请别让我因为自己不是孤军奋战而感到安心。
「咕……可恶,嘎……」
听到了彷佛响自地底的呻吟。
即便流著血,变色龙仍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细长的双眼布满血丝,视线投向在夜色下滞空不动的直升机和夏露。
「真是久违了啊,人造人。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你。」
「……是啊,我也觉得你这家伙的脸很面熟……啐。」
变色龙的口吻再度变得粗暴起来。这才是他原本的面貌吧。
「君冢也是,这回我是真的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
「……拜托,难道你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吗?」
以最强大的武力歼灭敌人,要说这是夏露的风格也的确没错。
早就察觉出敌人真实身分的夏露,决定提早离开这艘船去外面补充战力后再返回。要是当初她能跟我商量一下就好了……虽然我这么感慨,不过,从以前我们就没有这种无谓的习惯啊。而且我还经常为此被希耶丝塔斥责。
「……老实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啊夏露。」
真没想到,事到如今我还会遇上被夏露拯救的日子。
「哼,被那种小妹妹撂狠话,我怎么可能继续保持沉默啊?」
「呃你们两个不是同年纪吗?」
……不过,对喔,看来夏露也被夏凪的批评煽动了啊。
至于夏凪本人一定对这件事毫无自觉吧,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总之君冢你先退下!接下来轮我表演了!」
说完,夏露再度操纵装备在舱门旁的机关枪,瞄准「人造人」。
真为你感到遗憾啊变色龙。
一旦那家伙手中有武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是她的对手。
「看你往哪里逃!」
夏露喊著这种不知谁才是反派的台词,朝甲板狂喷子弹。
「……咕。」
尽管拖著刚刚才被击中的身躯,变色龙依然敏捷地四处奔逃。不时,他还会挥舞硬化的「舌头」,将子弹弹开。
「呿,烦死了。」
地面与空中的攻防战。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夏露占地利。
变色龙光是为了防御从天而降的无限子弹就耗尽精力,仅有的舌头只能拿来挡子弹。对付这无穷无尽的扫射风暴,变色龙除了在甲板上胡乱逃窜外别无他法。
「君冢!」
突然,夏露以不逊于枪声的大音量呼喊我。
「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
是这样吗?不过我也跟你有同感。
很抱歉,我可从来没有考虑过要跟你好好相处。
「不过……不过!大小姐选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她选了我最讨厌的你!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托付给你了!我最喜欢的大小姐,如果选了我最讨厌的你……那么我,以后就只能仰仗你了!」
她就像在祈求般大叫著。
脸上并没有泪水,取而代之的是弹雨从天而降。
夏洛特一定是想要完成师父最后的心愿吧。
「君冢!这次一定要靠我们两人顺利达成任务!」
是啊,我知道,我早就明白了。
打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个打算。
「呜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能是连重新装填子弹的步骤都嫌麻烦吧,夏露拋下舱门机枪转而拿起另一把新武器,继续攻击变色龙。
像这样压制对手,一定会赢。
当我躲在掩蔽物后,内心如此确信的时候。
「──真是的,受够了。」
结果在夏露更换武器的空档,攻势出现了短暂的中断。
只见变色龙懒洋洋地摆出前倾姿势──突然,失去了踪影。
「夏露!小心!」
「咦?」
紧接著下一秒钟,直升机机身出现严重倾斜。
「咕!中招了!」
乍看之下,螺旋桨好像没事……不过,从机身中,有什么正在泄漏。
「……是燃油吗?」
引擎部位正滴下看似汽油的液体,落在我们所在的甲板上。
直升机跟先前相比,飞行高度已经变得很低了,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会坠毁都不奇怪。而且变色龙的身影完全融入了背景之中,从我们的视野内消失。这样一来……
「呿,这样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中嘛……」
夏露凭直觉继续以机关枪攻击,但怎么看都不像有击中变色龙的样子。至于在驾驶座的风靡小姐,也握著操纵杆拚命让倾斜的机身恢复正常。
可恶,一旦被对手抢走视觉上的优势,我方就难以出手了。
要怎样才能跟看不见的敌人战斗。如果希耶丝塔在场,她会……
「哈哈,这下子你再也无法射中我了吧!就连当初那个名侦探也一样对我无计可施!」
尽管看不见那家伙的身影,但敌人吹嘘获胜的叫嚣还是在四周回荡。
……不过比起那个,刚才这家伙说了什么?
就连当初那个名侦探也一样无计可施?
难道在我不知情的状态下还发生过什么事吗?
「如今依然清晰地残留在我眼皮底下啊──那个令人忌惮的少女,凄惨屈服于我的身影!」
啊啊,是这样吗?
是这家伙。
就是他,把希耶丝塔──
终于找到了,名副其实如假包换的仇敌。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依然一片平静。
已经丧失情感了。
在我内心深处,仅剩下将「SPES」──这只怪物歼灭的使命。
直到任务结束为止,我的脚步都不会停滞。
「……唔!是你把大小姐给……!」
夏露的怒吼声在战场中响彻。
是啊,我可以体会。你此刻的情绪我比谁都更清楚。
不过,夏露,现在先看向我这边。
我做出用两根手指按住嘴唇的手势。
「君冢?──是吗?我懂了。」
看来她至少还能理解这不是送出飞吻的意思。
来吧,先把事情结束掉。
接下来就是收拾怪物的时间了。
「我也觉得,这个人差不多该戒菸了。」
「……真是的,拿你们没办法啊。」
夏露点燃从风靡小姐那抢过来的打火机,立刻往下扔。
没错,甲板上正弥漫著从直升机漏出的燃油。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势一口气扩散开来,将变色龙的周围一带燃烧殆尽。
当然位在同一个区域的我也不是毫发无伤。不过,从一开始我就有同归于尽的觉悟。
「好、好烫,啊……会,死……」
在这种极端严苛的环境下,皮肤变色的功能好像也失灵了,只见变色龙再度现出身影。他变成一根火柱,长舌无力地下垂著,双膝跪倒。
「尝尝这枪吧。」
紧接著又是一声钝重的枪响。
内心承载著无数的情绪,夏露奋力射出这一击。
「──唔!嘎啊啊!」
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变色龙咳血了。
原本应该要硬化的「舌头」也被子弹贯穿,砰咚一声掉在他脚边。
不过,「舌头」被打断后又自根部开始再生。我见状,主动走向火势还很猛烈的现场。然后用右手拾起那尖端像刃器一样锐利的「舌头」。
「──唔,可恶,可恶,啊。」
眼前这只爬虫类,彷佛在说些什么。
「杀掉,你。你也会,跟,那个,名侦探,一样,凄惨地……」
是吗?只要「舌头」还能再生,这玩意就能继续说话。既然如此──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以捡来的「舌头」,割裂变色龙再度生出的「舌头」。
这就像一把剑。是你自身长出来的双刃剑。
包括过往的搭档、她的同伴,以及继承了她遗志的人们──背负许多不同人内心的思念,我挥落那把剑。
「快、快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住手个鬼。这一剑,就是你这家伙带给其他人的痛苦。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能不停再生,我也要一遍遍砍断。
只要能让这家伙无法再说话就行了。
「啊……啊,啊啊……」
感觉眼前这玩意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响了。
不过我的右手还不想停下来。远远不够。
流血,流血,给我流更多血吧。
那里有夏露的份,我的份,此外,还有希耶丝塔的份。
拜托,算我拜托你。流更多,更多──
「──拜托,你快给我去死吧。」
我不知道切断那根「舌头」多少次。
脑中只想著这一下就结束了,这一下就真的是最后一下了,我高高举起剑──
「……唔!」
正打算劈下去时,船身突然剧烈摇晃。紧接著下一秒钟。
「还、还没完。」
等我回过神,已经太迟了。
「……唔!」
我的身体被变色龙的长舌缠住,看来刚才并没有完全切断它……!
「换一个,地方,打。」
随后,他改用长长伸出的「尾巴」猛敲了一下甲板。
「咕……!」
火烧后变得脆弱的甲板被轻易凿穿,我在变色龙的舌头缠绕中坠落至底层。
「可,恶!」
在此上演了短短数秒的空中战。
我将依然拿在手上的僵硬「舌头」残骸,插进变色龙的口中。
「咕,嘎!」
这么一来,死缠著我腹部的舌头力量也稍微放松了。我驱使伤痕累累的身躯,勉强将变色龙压到下面当肉垫,避免跟地板激烈碰撞。
「痛死我了。混帐,刚才就只差一点。」
这里是哪里?我掉到了什么地方?
从天花板那个大洞涌入的黑烟使得视野极度恶劣,根本看不清楚四周。掉下去的途中我还听到风靡小姐跟夏露呼唤我的声音,但现在也完全听不见了。
「总之,得先重整一下态势才行……」
没有武器,也不清楚目前身在何处,这种状态下是无法跟那家伙对决的。
我努力拖著双腿,跟同样满身是伤的变色龙拉开距离。
「……等等,这样简直像是我在逃跑嘛。」
我一边自嘲……就是在这样的处境下,我反而在变得混浊的意识中,思考起自己努力求生的理由。
「……是夏凪。」
『我是不会死的。我绝不会拋下你,自己一个人任性地死去。』
我再度回忆起这番话。
没错,既然夏凪已经这样跟我约定好了,我也不能失约。
我同样不能拋下夏凪,自己一个人任性地死去。
毕竟我们连道别的话都还没说过啊。
等我好不容易退到墙边,我才重新仔细环顾自己所处的空间。
「哈哈,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又是那个豪华绚烂、酒池肉林。
前一天我才刚造访过这里。这里是由人们欲望回旋形成的梦之乐园──赌场。
拿来当最终决战的背景装饰,老实说再契合不过了。
「──唔──杀──杀掉,你。」
不久变色龙也恢复了意识,以前倾的姿势站起身。
虽说敌人也是遍体鳞伤,但我只有这副臭皮囊可用,身上完全没武器。
所以,该怎么战斗?
真要说起来,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啊啊啊啊啊啊!」
变色龙诡异地咆哮起来,那副模样甚至令人怀疑那家伙是否还具备人格。
好,那你就来吧。
我往前踏出左脚,右拳抽回到身体侧面。
武器就只有这副臭皮囊,待会要上演的是肉搏战。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变色龙发出啼叫,染血的长「舌头」朝这边一直线飞来。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在下半身蓄力,转动腰部。
紧接著顺势挥出右拳──
「──你呀,是笨蛋吗?」
我听到了这样的说话声。
感觉好像刚刚传入耳边。
不对啊,毕竟……
这么激烈的战场,现在应该不可能会有人故意闯进来吧?
「以『人造人』为对手进行肉搏战?这已经不叫鲁莽了,根本是有勇无谋。」
接著我听到的是一声枪响──然后,是变色龙的惨叫。
视野内又是鲜血四溅。那家伙的长「舌头」再度被切成两半。
「好啦,这么一来那条『舌头』就无法再度攻击我了。」
这样的遣词用句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随后,声音的主人从天花板被敲开的洞口顺势跳下来,降落到我面前。
那人的背影我有印象,应该不可能会认错。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是因著诸多理由经常跟对方一块行动。
可是,她为什么会回来这里?之前不是已经跟斋川一起乘船逃出去了吗?
这种理所当然的疑问,碰到某个假设后就烟消云散了。
我正准备确认这个答案时,那家伙却抢先一步回过头。
然后她,夏凪渚,是这么对我说的。
「久违了呀。」
没错,的确很令人怀念。
就是那个。我一直很想再见到这种一亿分的微笑。
「是啊,午觉已经睡够了吗?──希耶丝塔。」
(插图018)
◆跟你共度的,那眼花撩乱的三年时光
如今,在我眼前的这号人物──是夏凪渚,这点并没有问题。
然而。
「一年没看到你的脸了,感觉你的眼神好像变得有点邪恶了呢。」
听到这番台词,位在那个身体里面的人是谁已经不言可喻了。
「你才是呢,不管是外表或全身上下每一处,根本全都换了个人不是吗──希耶丝塔。」
外表是夏凪──但内心却是希耶丝塔。
这种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发生的现象,我却不知为何如此认定。
要说我这种认定有什么理由的话。
「你还存活在『心脏』里面吗?」
记忆转移──一种在进行器官移植后,捐赠者的性格和兴趣爱好,会在受赠者身上表现出来的现象。虽然未经科学证实,但记忆转移的案例在世界各地都曾出现,之前接受心脏移植的夏凪渚也发生了此一现象。
然而,就算记忆转移的现象是实际存在的,通常情况下,捐赠者移转给受赠者的,顶多只是性格、生活习惯及少许记忆这种程度罢了。
但话说回来,现在的夏凪不只是记忆继承了希耶丝塔而已,简直就连身体都被希耶丝塔本人占据。这根本就是喧宾夺主啊。
「总觉得你好像又在想某些很失礼的事呀。」
夏凪……不对,是希耶丝塔,似乎有点不服气地皱起眉。
「我只是稍微借用一下这女孩的身体罢了。并没有打算鸠占鹊巢喔。」
以夏凪的脸、夏凪的声音,希耶丝塔正在跟我对话。
对此一事实我内心产生了些许不自然感──但即便如此,我依然……
「能见到你真高兴啊,希耶丝塔。」
不管是以何种形式,这久违一年的重逢令我浑身颤抖──我不自觉当场瘫坐在地上。
「你以前会用那种表情笑吗?」
希耶丝塔微微瞪大双眼。
「可能我变得比较圆滑了吧。」
我不知为何如此以为。
就像这样,当我们沉醉在重逢的交谈时。
「──咕,噜啊。」
在赌场的深处。
刚才受希耶丝塔枪击,口中正流出鲜血的变色龙发出了低鸣声。
突出的眼白布满了血丝,全身的皮肤底下青筋蠢动著。采取前倾姿势,不停挥动「舌头」跟「尾巴」的那副模样,已经完全丧失还是人类时的影子了。
「希耶丝塔,聊天就到此为止吧。还得先把那家伙收拾掉才行啊。」
「是呀。嗯,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说完后,希耶丝塔打开不知从哪弄来的银色手提箱,里面装有给我使用的枪械。接著她朝还坐在地上的我伸出左手。
「你──就当我的助手好了。」
听到这句台词的瞬间,我的意识回溯到四年前。
一模一样。就跟当初我们在一万公尺高空的那场邂逅一模一样。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其实应该是夏凪才对──但倒映在我眼底的身影,却清清楚楚是四年前那一天的希耶丝塔。
……既然如此,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任何选择权。
「悉听尊命──名侦探。」
我抓住希耶丝塔朝我伸出的手,努力挤出笑容这么回答道。
(插图019)
「……你的笑容堪比恐怖片呀。」
「少啰唆!」
我们兵分两路,采取前后包围变色龙的阵形。
「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可能是为了进行牵制,变色龙也交替睥睨著我们。
至于「舌头」跟「尾巴」,则像是要捕捉猎物般在半空中扭动著。
「小心!那玩意的伸缩性、硬度都能自由操纵!」
我一边绕到敌人正面,一边对相反方向的希耶丝塔传达情报。
「哎呀,你负责那边可以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
就算她的内在人格是希耶丝塔,身体依然是借用夏凪的状态。
与敌人正面交锋的任务还是给我比较合适。
「那家伙的『舌头』已经不能再攻击我了,我认为由我负责正面比较妥当喔。」
「……一下子忘了。」
可恶,刚才真不该耍帅。
「意外少根筋这点倒是跟以前一样没变。」
「你很吵耶。」
我们一边躲避敌人的攻击,一边交换位置。
「仔细想想每次都是这样啊。」
希耶丝塔以枪应付敌人「尾巴」的同时,似乎很怀念地这么说道。
「好比你会说『今天一定要让你住度假饭店』并斗志高昂地冲入赌场,然后把所有的钱都砸在里面。」
「咕……那是因为你前一天抱怨『再也受不了餐风露宿了!』还哭得很凄惨,我无奈之下只好去赌一把翻身……」
「请不要捏造记忆。」
下一瞬间,子弹几乎是掠过我的脸颊飞去。
「希耶丝塔你搞什么!」
「可以不要把过错赖给别人吗?那次是因为你随地小……在外面解手时,不小心被我看见的缘故,如果当时伤害到你自尊的话我现在道歉。」
「现在是战斗中!不要害我想起无谓的事!」
真受不了这个女人。
以潇洒动作躲避敌人攻击的同时,还能跟我抬杠过去的糗事。
…………
……是说,过去还真的就像这样。
「希耶丝塔你自己还不是,把丢脸的一面暴露在我面前,你不能否认吧?」
「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啊,忘记是哪一次了。我们俩痛饮了完全无法负荷的酒量,之后就……」
「啊──啊──我什么也没听见。」
「就说了别把枪口对著我啊!」
……砰!这时变色龙的「尾巴」捣烂了附近的牌桌,碎片应声飞了过来。
这是为什么呢?
情况已经如此紧迫了,本来应该要在这最终决战全力以赴才对……但不知不觉紧绷的双肩竟又放松下来。
只是因为希耶丝塔在的缘故。
只不过是跟她并肩作战而已,身体,以及心灵,都像是生出翅膀一样轻盈。
「你这家伙,没忘了现在是战斗中吧?别让我想起无谓的事。」
「那句台词应该是我来说才对──真是的,太没道理了。」
希耶丝塔跟我──两人的枪同时发射子弹。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双命中。只见变色龙猛然跪了下去。
我趁隙补充枪里的弹药。
「哈哈,还真稀奇耶。你也会如此惊慌失措。」
「明明不过是个助手却这么嚣张。你什么时候学会反过来捉弄我的?」
「士别三日就该刮目相看了。」
更何况我们之间已经是一年不见。
一年──就像要寻回那丧失的聚首时光般,我们不断相互吐槽开著玩笑。
「……所以说呢?结果在那之后,事情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就是,那个呀。」
希耶丝塔以夏凪的脸孔欲言又止。
「痛饮一番,两人都酩酊大醉,那之后我们……做了吗?」
这种罕见的害臊表情,真希望是在希耶丝塔本人的脸孔上演啊。
「你刚才不是说不要想那些无谓的事吗?」
「不,老实说我就是很在意那点,才会对这个人世依恋不舍呀。」
「把刚才重逢的感动还来!」
然而,就在此时,变色龙一边发出低吼一边站起身。
「吼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种足以令空间都为之震动的咆哮,是前所未见的。
彷佛就在呼应这巨响般,变色龙的身体也出现变化。
本来就布满血丝的眼睛更剧烈凸出了,全身开始长出类似硬化「鳞片」的玩意。伴随著钝重的摩擦声,那家伙的个子膨胀到远远超过普通人类的尺寸,衣服也被撑破像是几条破布勉强挂在身体上。此外下肢或许是再也无法支撑本身的重量了吧,那家伙摆出爬虫类,或者该说类似恐龙般前倾的四足爬行姿势。这副模样简直就是──
「怪物。」
怪物很自然地以喉咙发出一声巨响。
「这是……完全被『核』取代掉了啊。」
希耶丝塔并排到我身边叹息道。
「喂名侦探,不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讲解我听不懂的词汇啊。」
真受不了,又让我想起了那三年的辛酸。
这家伙真的是那种完全不把重要资讯告诉我的人。为此我不知道陷入了几度危机啊?而且每次都到了最后的最后,她才会摆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伸出援手,嘴里强调著「你就好好感谢我吧」。啊──光是想起来就让人火冒三丈。
「呼呼,你的这种表情也满让我怀念的。」
「你刚才绝对是在嘲讽我吧?」
「哪有,我最喜欢你这张脸了。」
……拜托不要投这种直球过来好吗?
「──呜!吼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再度发出啼叫。
是啊,我可以体会那家伙的心情。明明都变身成最终形态了却被对手完全无视,换成是我也一定会想大吼大叫的。不过,想抱怨就去找那位名侦探吧。
我跟希耶丝塔先重整阵形,再度采取双方包夹敌人的态势。
「然后呢?说真的你到底回来做什么啊?」
「什么嘛,当然是为了回来帮你呀,一定要我说出口吗?」
「听起来一点也不可爱。」
「骗你的。」
子弹在空中交错,空气烟硝味弥漫。
这幅光景,简直就像白日梦般充满了幻想的气息。
脸颊被划破后微微流著血的「白日梦(希耶丝塔)」正在战场中驰骋。
最终她跳上了变色龙狂暴乱挥的舌头,随即直接跃起飞踢敌人的脑袋。
「其实,是她拜托我过来的。」
紧接著一个空翻后落地的名侦探,回过头来这么对我说。
「她希望我来帮你──这是她的心愿。」
「夏凪她,拜托你?」
「嗯。老实说,我本来已经打算将以后的事全都交给那孩子了……但她都那么恳切地求我了,所以啰?」
透过同一个身体──那两人之间,不知经过了怎样的沟通。
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夏凪的话促使希耶丝塔采取行动。
然而那也同时意味著,今天这次是特例。也就是说……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们不会再见第二次啰。」
夏凪的脸庞跟希耶丝塔的神情重合在一起。
她正以笔直率真的眼神凝视著我不放。
「是啊,我明白。」
我很清楚,这回是真的要永别了。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才被踢倒的变色龙又爬起身,正以怪物般的模样发出吠叫。
紧接著下一秒钟,那家伙又消失不见了。这次一定是最终的战斗。
「希耶丝塔,小心。」
我对返回身边的希耶丝塔这么出声道。
「你放心吧──助手,抓紧了。」
「嘎?……呜喔!」
身体飘浮在半空中。
已经时隔四年之久了。
当初,我也是像这样被希耶丝塔搭救。
希耶丝塔拽著我,以嗅觉持续躲避肉眼看不见的敌人攻击。
「果然,被你拖著到处跑的立场还是比较适合我啊。」
「……怎么突然说这些,助手。」
…………
「这些日子你寂寞吗?」
怎么可能,我才没那么软弱。
「对不起。」
别道歉。
「先你一步死了,是我不好。」
就说了,不要道歉啊。
「说真的喔,当初并没有预定要跟你一起旅行三年的。」
喂,这种对手可不是边聊往事还可以顺便打赢的吧。
「一旦大意跟他人缔结亲密的关系,就会对这个世间恋恋不忘。这道枷锁势必会对我的工作带来影响。」
就说了,专心战斗啊。
火势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烧到这下面啊。
「不过,等我回过神已经过了三年。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我比自己以为的更喜欢你的缘故。」
你是白痴吗?
你跟我,既不是情侣,甚至也根本不算朋友。
侦探与助手──我们就只是这种奇妙的工作搭档。
「我很清楚。你对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我也没有特别对待你。只不过──」
别说了,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
如果是由我说还好,但,不可以从你口中说出。
就算被你批评任性也无妨。然而,你却──
「跟你共度的那三年眼花撩乱的时光,对我而言,是比什么都珍贵的回忆。」
都听到你这么说了,我还能──
「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希耶丝塔轻轻摸著我的头。
「对一个死人逞强有什么意思呢。这一年来,你一个人真是辛苦了。」
我感觉喉咙刺痛,眼底发热。
太蠢了吧,说这种话……这种风格,一点也不像你。
真是的,别再折磨我了。我这副模样要是被斋川或夏露,还是恢复正常的夏凪看到,一定会被笑死的。
我离开希耶丝塔身上,站到她身旁。
(插图020)
「你问我,这些日子寂寞吗?真抱歉啊,我已经有几个聒噪的同伴,害我根本没空去想那些事了。」
脑海中浮现那几张脸孔,我不禁哑然苦笑。
「所以,我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是吗──那你们要好好相处唷。」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我们自然而然变成背靠背的姿势。
从夏凪的身体上,感觉到了希耶丝塔的体温。
等这场战斗结束,希耶丝塔一定又会从我身边消失了吧。
而且,她铁定不会再透过夏凪的身体出现。
既然如此。
「那个,希耶丝塔。」
「什么事?」
「呃,接续先前的话题,就是我们两人第一次喝醉酒那次,关于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在最终决战,而且还恐怕是最后一幕时讨论这个好像不太妥当,但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样或许反而比较像我们的作风。
两人上半身靠在一起,我伸出的右手,跟希耶丝塔伸出的左手变成同一条直线。
「该说是非常遗憾吗──那天什么也没发生。」
接著,两把枪都对准前方。
肉眼看不见的敌人正在迫近。这枪要是打歪了,我们两人都会没命。
然而,希耶丝塔刚才已经说过「放心吧」。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希耶丝塔出错的情况就连一次也没发生过。
紧接著下一瞬间,眼前空无一物的空间发出了电话铃声。
「助手!」
「好!」
紧盯著那个方位,我跟希耶丝塔同时扣下扳机──
──随后。
钝重的声响,加上急促的哭嚎声,宣告一切结束。
「是吗?老实说,如果是跟你睡一次,我觉得应该也无妨才是。」
「这种重要的事,下回要早点告诉我啊。」
我俩在最后,像傻瓜一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