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着咚的一声,尼娜感到头部一阵冲击。
头盔从被吹飞的尼娜头上掉落。因为尼娜事先为了缓解击打造成的疼痛,所以把别扣别的非常紧,结果就断掉了。
——又,又被打了。
破碎的命石反射着夏日的阳光掉落。
尼娜仰面倒在地上,托费尔一脸得意地把剑尖直指她的喉咙。托费尔嘴角的笑意,让尼娜回想起在茨韦尔夫村的生活。
无能的自己每次都被卡米拉按在地上,尼娜每次都会看到,在俯视着嘲笑自己的卡米拉身后,那广阔无垠的美丽蓝天。
“怎么了,小家伙?最近状态不佳啊?不仅射不掉几个命石,对我的恶作剧也没什么反应。在模拟竞技的时候解决了你那个无聊得要死的哥哥只是偶然吗?废物可是会变成盘中餐的哦。”
托费尔用剑尖戳了戳尼娜的脸颊。
这里是后庭的大竞技场,担任审判角色的副团长吹响了号角,团长梅泽尔宣布了尼娜的失败后,刚才还在和奥德交战的利希特跑了过来。
“尼娜,没事吧!有哪里痛吗?啊啊,真是的,托费尔的剑术就和他本人一样非常随便还毫无规律!”
“没规律的人是你吧!”
利希特无视托费尔的抗议,用盾把他推飞后拉起了尼娜。确认她没受伤后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利希特戴着头盔的脑袋和穿着护臂的手臂都在流汗,尼娜喘着气向他道歉。
“对,对不起。我,又失败了。利希特先生,明明一直帮我防着两个对手。”
“尼娜没错哦,让托费尔逃掉了是我的责任。还有,你把肩上的盔甲摘掉吧,腰上的也脱掉一些。正式比赛的时候还会穿外罩,得让自己能活动的轻松点。”
利希特蹲在尼娜面前。
他摆弄着穿着新盔甲的尼娜,在能活动的几个地方拆了装装了拆,时而抱着手臂露出思考的表情。
竞技会的盔甲有用硬化银的薄板沿着关节连接上下身,但有的时候为了方便活动也会拆掉。减少身上的盔甲就能增加机动,但由于会降低安全性,所以一般都是亲自决定脱掉哪些部分。
利希特一脸认真,但尼娜却无地自容地低着头。
现在是七月下旬,距离与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还有半个月。在尼娜的盔甲完成后,所有团员一起举行了模拟竞技赛,到今天已经持续了一周。
然后现在也是尼娜暂定入团后第一次感到状态不佳。
尼娜也不知为何,就算利希特用盾完美地拦住了对手,自己的弓却犹豫不决。结果由于射出去的箭不稳,每次不是从空中划过,就是被头盔弹开,竞技场的地上净是她的箭。在尼娜因为和利希特配合不好而磨蹭的时候,自己就被对手的骑士抓住了。
利希特认为那是盔甲的问题,所以就不断地帮尼娜改进。虽然硬化银比铁要轻,但对没什么劲的尼娜来说的确是负担,利希特的推测并没有错。
“我说,比起盔甲应该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吧。她浑身是汗,呼吸也不顺畅,脸色还不好。再加上连续弄了几天的模拟竞技,一定是夏日倦怠症!”
王女比阿特丽斯并没有感觉到盔甲的重量,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
比阿特丽斯看着尼娜那刚到自己胸部的脸,问她:
“没事吗?”
她亮丽的金发上传来了好闻的花香。
冷静的表情和优美的香味,让人难以想象她正在训练。尼娜不禁看呆了,但下一秒又开始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尼娜觉得自己没能回应大家的期待,给大家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近本就觉得胃里难受,现在越发痛苦了。尼娜把手放在胸口,小声地说:
“对不起,我下次会更努力的。”
比阿特丽斯像是安慰小孩一般微笑。
“不能勉强哦。尼娜因为个子矮,所以更容易感受到地面的热气。手脚也是细得像要断掉似的,还没什么力气,围着团舍的树林跑圈最多也只能称一轮沙漏吧?”
“对,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只是担心你哦。毕竟你长得又小又可爱,所以必须要认识到这一点,好好应对才行。你的身体能力和那些穿着盔甲洗澡,喝了就睡,第二天还一脸平静参加竞技会的几个人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
托费尔把双手抱在脑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也做过这些事的王女殿下,就是〈肮脏〉的我们的伙伴——唔噗!”
比阿特丽斯用剑柄捅了托费尔的肚子。
“还要加上〈苛刻〉和〈危险〉。”
托费尔呻吟着,奥德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
利希特应该是还记着自己之前让尼娜勉强过,所以他去帮忙捡来箭,然后向泽梅尔请假。
他抱着尼娜的肩膀正要带她到凉亭去的时候,突然猛地向旁边转了个头。比阿特丽斯一把拽住了利希特头盔上的装饰布,然后皱着眉头瞪他。
“你还真是容不得一点疏忽大意啊,说了禁止〈这样〉吧!”
“我又没有……好痛。”
“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像放肆得很,现在可不能再纵容你了。接下来给我当对手,刚才看你和副团长一对一的时候,没之前那么有默契了,在竞技会之前就让我来好好锻炼你。”
利希特下巴那的别扣快要被扯断了,他只好投降。
“我知道了啊。”
比阿特丽斯朝尼娜微笑。
“好好休息哦。”说完就拖着利希特走了。
尼娜在井边打了水后坐在了凉亭的阴影处。
模拟竞技是五对五的形式,泽梅尔和副团长不断更换出场的骑士,尝试着各种组合和默契程度。
副团长克里斯托弗是个长相随和的男性,他原本是司祭,所以有很高的素养。团舍的各种手续和会计工作,以及与王城的交涉都是由他负责。虽然身为骑士的水平很普通,但能很好地理解团长的意思,所以也会负责现场的指挥。
尼娜抱着腿望着大家的比赛,然后逐渐看向了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
虽然尼娜没有自觉,但其实她的眼睛能看到很远。不仅没有看漏一个动作,就连他们在跳跃时露出的每一个表情,甚至视线的移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比阿特丽斯在利希特的援助下击碎了托费尔的命石后笑着拍了拍利希特的背,他虽然痛苦地皱起了脸,但眼神却很温柔。
好看的二人站在一起,就仿佛一幅画。虽然尼娜对这种事的知识尚浅,但她听说过恋人的气质会很相像。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都是金发,年龄也一样,虽然眼睛颜色的深浅不同,但都是绿色。
尼娜没有直接确认过,但每当看到他们和睦相处的样子,总是会不禁这么想。
——他们应该是恋人吧,真是那样的话实在是般配。利希特先生自不必说,王女殿下简直就是如梦一般完美的人。
尼娜心生憧憬,叹了口气。
比阿特丽斯有着符合〈金色百合〉这一称呼的美貌,也有充满女性魅力的身材。她那张无论穿什么礼服都能完美匹配的芳容,在穿上硬化银的盔甲后就宛如女战神一般,而她挥舞大剑时就像在扇羽毛扇一样。
她飒爽的剑术即使在男性骑士团中也毫不逊色,那些在烈日下挥洒着汗水努力训练的团员们,就像女战神忠实的随从。
——不过,现在想来还真厉害啊,利里耶国的王女殿下竟然亲自成为了国家骑士团团员。
虽然国家骑士团的基本义务是保密,但根据身份和国家不同,在保密程度上会有差别。
大部分庶民会因为担心家人的安全而隐瞒自己的事,但有的国家的王族为了展示威严会特意公开身份。尼娜也听说在南方的一些国家,还有国王亲自担任团长的国家骑士团。所以在知道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是王子的时候,尼娜虽然觉得外号很可怕,但对这件事本身并不震惊。
据尼娜所知,还没有听说过有王女成为了国家骑士团团员。虽然战斗竞技会上没有性别限制,但在身材和力量上总会有差距。连每十个村民里就会有一个能被骑士团邀请的茨韦尔夫村,也有一大半都是男性。
而受到纳尔巴赫村骑士团邀请的卡米拉,是尼娜身边最优秀的女性。尽管尼娜总是被她骂被她嘲笑,但身为同龄人,尼娜还是很尊敬她。
但是比阿特丽斯身为骑士,远在卡米拉之上。不仅是外表和身份,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是完美的,离得太近会觉得她太过耀眼而感到害怕。尼娜有时会因为和她比较后痛感自己的不足而变得畏首畏尾。
尼娜继续呆呆地看着大家比赛。
当她因看到靠在一起欢笑的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而不禁露出微笑时,一个阴影突然进入了她的视野。
“兄,兄长。”
尼娜赶紧站起来猛地低头,脑后的马尾辫甚至都弹了起来。
罗尔夫应该是中场休息,他把剑和盾靠在格子栏杆上站在凉亭里。摘掉头盔后,富有光泽的黑发顺势淌下,露出了野兽刻在他半张脸上的伤痕。
那伤口无论看多少次都让人心痛。罗尔夫注意到了妹妹的视线,转过脸拿起了擦汗的毛巾。
凉亭里鸦雀无声,导致罗尔夫的气喘吁吁声和团员们的声音就像被放大了似的。
尼娜的视线从水井转移到搁在井边的木杯上,正在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罗尔夫快速地把装了果汁的壶从水井里拉了上来。
尼娜面带悲伤地看着哥哥手拿木杯从旁边走过。
——我为什么……
尼娜觉得自己不论是在竞技场内还是场外都是个废物,不禁难过起来。
被山贼袭击的时候也是,明明想帮利希特,但自己却是以十分丢人的模样被发现的。如果没有比阿特丽斯王女的话,还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利希特明明说了让自己藏起来,却还是做些多余的事,还把难得的裙子也给糟蹋了。那可是利希特买给自己的,完美到可以当作一生的宝物的裙子。
尼娜想起被自己收进箱子里的蓝色裙子。
一想起来尼娜就觉得眼泪要流出来了,所以她开始收拾被中年组弄乱的凉亭。
尼娜把命石碎掉的头盔和备用的头盔分开放好,去井边把擦汗的毛巾洗干净,把大家在休息时间吃的柑橘类水果的皮捡起来装进布袋里,确认了井里剩的果汁后,为了让大家能立刻喝上果汁,又把木杯都摆到合适的位置。
动起来的话就不会想那么多了,而且哪怕稍微能帮上一点忙,也能让尼娜心里好受些。
完美体现着三苦之〈肮脏〉的凉亭里,吹过清凉的风。单手拿着木杯的哥哥看上去很放松,他的黑发好像也在随风飘动着。尼娜放心地呼出一口气时,团舍的钟声响了。
尼娜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肚子。
自比阿特丽斯回来后午餐的量就变大了。
尼娜正在想大家会不会忘记自己时就听到了利希特的声音。
“吃午饭了哦。”
利希特招着手笑着喊尼娜,他身边的比阿特丽斯摘下头盔,轻轻拨了一下金发。
罗尔夫目不转睛地看着蹒跚离开凉亭的小小背影。
他放下早就喝光的木杯,一脸不高兴地朝着团舍走去。
“结果,那个青年子爵就是过过嘴瘾!真的去邀请他了,就开始用领地的工作来推脱——喂,利希特,你能不能不要霸占炸猪块?托费尔也是不要把洋葱放到奥德的盘子里!奥德你也不要苦笑,倒是说说他啊。还有,我感觉我最后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是在一年多以前!”
明朗的声音传遍整个食堂。
听到钟声后骑士团结束了上午的模拟训练,全体一起吃午餐。如果不习惯激烈运动后立刻就吃饭的话,可能会觉得午餐时间就是酷刑,但对于磨练技术的国家骑士团团员们来说,为了获得让身体动起来的燃料,这是必不可少的时间。
团舍的厨师汉娜,非常重视食物的量和营养价值。
满是肉汁的巨大香肠、加了柠檬的炸猪块、扁豆肉丸汤、香气扑鼻的烤肉,这么多菜,在沙漏还没有走完一轮的时候,就全都进了团员们的胃。
这景象就像饥饿的山贼在开宴会,但令人惊讶的是带头的竟是比阿特丽斯。婀娜的身姿不知消失去了哪里,她吃饭的速度快到让中年组们都担心自己的午餐不保,桌上的空盘子也很快就堆得像山一样。
“你真是能吃!殿下回团舍后,购买食材的量都变大了,我根本忙不过来。那个副团长一直说因为要确保人身安全之类的,所以不管我怎么催,都还没个新人来!”
汉娜端来了新的炸猪块,她把冒着热气的大盘子快而稳的放在了桌子上。在挂有团旗的桌前吃饭的团长和副团长无奈地看着对方。
“啊啊,忙死了。”汉娜摇着她丰满的腰回到了厨房,虽然嘴里唠叨个不停,但看上去却很开心。
身为王女的比阿特丽斯习惯了各种美食,但她却说比起王城的料理她更喜欢汉娜做的家常菜。甚至在为了邀请新团员离开团舍的时候,还让汉娜给她做了腌菜带在路上吃。
中年组又穿着满是泥巴的盔甲进了食堂,但他们这次却耐不住比阿特丽斯的说教。维尔纳虽然在烦躁地扯理由,但比阿特丽斯滔滔不绝的狮吼声让维尔纳不得不捂着耳朵放弃。他们只好不情愿地到井边排队洗手洗脚,然后和其他团员一样只穿着连环甲坐在餐桌前。
“真是的,尼娜你又只吃水果!汉娜从团长进来的时候就在了,在这当了很长时间的厨师。味道自不必说,菜单还都考虑到了骑士们的身体哦。保持健康也是团员的责任之一,你就把这也当作是训练,不要挑食全都得吃掉!”
比阿特丽斯把炸猪块放到尼娜的盘子里。
尼娜正在一口口吃着醋栗,不禁缩起肩膀。她对面的比阿特丽斯一脸困惑地看过来。
“尼娜也有她自己的容量,不用勉强她吧。”
旁边的利希特小声制止,但比阿特丽斯瞪了回去。
“到裁定竞技会明明就只有不到半个月了,哪还能慢慢来啊。她又小又瘦的很让人担心,再加上你又照顾过头了,你不要总惯着她,对尼娜要更——”
“那,那个,我吃。我会吃的。”
尼娜赶紧拿起叉子。
她不想因为自己害利希特被责备,也不想他们因自己吵起来。而且比阿特丽斯说的是对的,也确实是在担心自己。
比阿特丽斯回到团舍后的第二天,就开始关注尼娜的饮食了。由于邀请新团员失败,尼娜必须得出场,所以比阿特丽斯觉得尽量减少尼娜会遇到的危险是自己的责任。她想改善尼娜那仿佛稍一撞击就会骨折的纤细身体,每次吃饭的时候就会一直让她多吃,甚至亲自给尼娜添菜。
一想到一国的王女与村里的姑娘这个身份差,都会觉得这种事是不可理喻的。所以尼娜既觉得受宠若惊又觉得很抱歉,尽管已经吃得很饱了,也还是无法拒绝王女的善意。
但是这对胃口小的尼娜来说是相当大的负担,她经常感觉胃里难受,半夜心里烧得慌,觉也睡不着。所以在训练后最多只能喝喝水,吃点带酸味的水果。
——怎么办?光是闻到脂肪的味道就要吐了。
看着比自己脸还要大的肉块,尼娜握紧了手里的叉子。
她悄悄看了眼左边的奥德,他正忙着把托费尔挑食塞过来的蔬菜给还回去。尼娜本想悄悄把自己的盘子移到他那去,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果现在状态不佳是因为夏日倦怠症,那养成一副不畏酷暑的身体就是最低限度的义务。尼娜下定决心后重新看向盘子。
——诶?没了?
躺在尼娜盘子上的炸猪块消失了,而坐在她右边的罗尔夫却正在吃着有些眼熟的炸猪块。
尼娜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恶作剧妖精的魔法。
她正在迷茫该怎么做的时候,比阿特丽斯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哎呀,真厉害啊尼娜!全都吃了呢!你看吧,试一试还是能做到的。”
比阿特丽斯在说后半句的时候拍了拍利希特的肩膀,然后又选了个特大烤肉,放在了尼娜的盘子里。
“来,再加把劲吧。训练之后就要吃肉哦!个子小虽然没办法,但可以增加肌肉。为了在竞技会上不要受伤,你就拼命吃,必须长成硬化银一般的身体哦!”
尼娜苍白着脸看着盘子。
烤的正好的横切面上滴着油脂,光是味道就让尼娜犯恶心,她不禁捂住嘴。
注意到异常的利希特站了起来。
尼娜拼命压抑着涌上来的东西,感觉胃痛胸闷,浑身冷汗身体发凉。
——怎么办,在这个地方——
尼娜感觉两眼发黑,正当她要歪下去的时候,有个手臂伸过来撑住了她。弯着身子的罗尔夫的黑发,碰到了因痛苦而扭曲的尼娜的脸颊。
“尼娜!你的脸色怎么回事!没事吗?到底是怎么了——”
“不要那么大声,在吃饭啊,真吵人。”
罗尔夫说着,像是要制止慌忙跑过来的利希特。
“兄长……”尼娜抬头看向罗尔夫,罗尔夫摇了摇头。
“别说话,就这样别动。我妹妹…………只是〈感冒〉了,不用慌张。”
“感冒?明明是夏天?”
“生病哪分什么夏天冬天,不过你这种不会感冒的可怜身体,怕是不能理解。”
“那就让我来——”利希特刚伸出手,罗尔夫就先他一步把尼娜横着抱起来了。
他走到梅泽尔的桌子那,告诉他下午要休息,然后让克里斯托弗在吃完饭后来房间一趟。多才多艺的副团长还懂些医术,在后庭的一角还有他的药草园。
托费尔歪着脑袋看着罗尔夫的背影。
“你们两个不是关系不好吗?〈被交换的可能〉和〈出轨的可能〉呢?果然就是私生子吧!十七岁也是说谎的,实际上和看上去一样只有十岁吧!然后因为女的跑了所以没办法就到团舍——”
罗尔夫停下了脚步。
“虽然对你这个笨蛋重复也没什么意义,但尼娜绝对是我的妹妹。她什么时候第一次走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都知道,不过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这一点我不否定。但是,我们的关系究竟如何,和你这个连陌生人都算不上的恶作剧妖精没有任何关系。”
罗尔夫抱着尼娜消失在了门的对面。
剩下的就只有张着大嘴的托费尔和面面相觑的团员们。
◇◇◇
“太累了就会这样。毕竟天气也很热,但主要是因为精神上的疲劳。我待会把药汤拿来,如果能吃下东西的话,要吃不会造成负担的食物。肠胃的话……不对,〈感冒〉的话,过个两三天就会好起来的。”
罗尔夫向克里斯托弗低下头。
这里是西塔三楼尼娜的房间。克里斯托弗站在门口,压低声音说。
“如果听说是因为强迫尼娜吃太多害尼娜吃坏了肚子,王女殿下也会自责吧。她就是个经常让自己的正义感扑空的人,我会和她好好说的,不用担心。”
展示出了办事周到的一面后,克里斯托弗就微笑着离开了。
罗尔夫回到床边,打开床帘后,看到了鼓成圆球的被子。
尼娜因为察觉到了哥哥的气息而浑身僵硬,在副团长的诊察之后,尼娜就连着脑袋一起钻进了被窝里。虽然已经迟了,但她还是只能躲着。
罗尔夫把尼娜从食堂抱出来后就到位于宅邸最靠里面的浴室,借着做饭产生的热气给浴室加热。
他拍着尼娜的后背让她吐出来,然后把弄脏的地方都擦干净了,全程淡定无言。最后再把摊倒的尼娜搬回位于西塔的房间,脱掉连环甲让她睡在床上。
在准备好水桶后,副团长就来了,诊察结束后发现尼娜是由于消化不良引起了腹痛。副团长让尼娜不用客气,有事尽管找他商量,这让尼娜因为过意不去而把肩膀缩成了一团。
——怎么办?我要用什么脸去面对兄长。
过了一会,传来了敲门声。
“罗尔夫,你在吧?”是利希特的声音。
尼娜弹了一下,因为现在不是可以见人的状态。
鼓成球的被子反映了尼娜想藏起来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圆。罗尔夫静静地看了一会后离开了床边。
又传来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然后是低声说话的声音。
终于,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尼娜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出被窝。
不是利希特,罗尔夫正拿着木托盘站着。
“利希特送来了副团长的药汤,还有汉娜做的麦粥。他吵着要看你,我说你睡着了他就走了。要是让你听到些噪音和他无聊的玩笑话,会妨碍你恢复。”
罗尔夫无奈地说着,然后把木托盘放在了尼娜枕边的小桌子上。上面是装了药汤的木杯和散发着质朴香气的麦粥。
尼娜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哥哥。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情,所以在关心自己。
“说是如果见不到你,就让我给你带句话。”
“诶?”
“他说对不起让你在不舒服的时候勉强自己,还说比阿特丽斯经常出于好心多管闲事。”
“怎,怎么会是,多管闲事。”
“还说你一定会因为她王女的身份而感到畏缩,所以才没法拒绝。他说会好好教训王女的,希望你原谅她,因为王女本性很纯粹,也希望你不要讨厌她……以上。”
尼娜忍着泪水咬着嘴唇。
尼娜觉得这本不是利希特需要道歉的事,比阿特丽斯也没有错。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这副没出息的身体,没法和大家吃一样多。
“总之先喝了吧。”罗尔夫把药汤递给尼娜。
他看了会低着头接过药汤的尼娜,叹了口气。
“利希特说的没错,这次的责任有一大半都在比阿特丽斯。”
“兄长……”
“比阿特丽斯不听人说话,行事强硬。但她又没有恶意,所以和利希特的玩笑话相比,是另一层意义上的难对付。所以你不用在意,就算你有责任,那也只有应该早点说自己做不到这一个责任而已。”
尼娜露出了很意外的表情。
明明因为很孩子气的原因而动弹不得,但哥哥却帮着撒谎说是〈感冒〉了。明明做出了有失体统的事,还给哥哥添了麻烦,但他直到现在也还在自己身边。
尼娜稍稍斜了一下药汤,悄悄看着正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的哥哥。
罗尔夫正抱着手臂靠在床柱子上。
穿着连环甲的罗尔夫,就像保护主人卧室的忠心骑士。那泰然的模样和锐利的目光,仿佛在说禁止任何人打扰主人的睡眠。
但罗尔夫注意到尼娜视线的瞬间就皱起了眉,然后转过脸,为了遮住自己被毁掉的左眼换了个姿势。
尼娜的心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哥哥为什么要用长发遮住自己的脸?这一行为是谁造成的?尼娜又一次自觉到这一点,低下了头。
罗尔夫看向装饰在暖炉上的风景画。
那副画着火之岛的巨大绘画上,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位女神。与古代帝国的始祖一同镇压了炎龙的〈四女神〉,现在也仍在携手祈愿着和平与平衡。他们成为了国家联盟章,守护火之岛不受战乱侵扰。
罗尔夫看着象征着战斗竞技会的四女神说。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这样下去是指……”
“我是问你要作为国家骑士团团员,参加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吗?”
罗尔夫平静的看向一脸困惑的妹妹。
“确实,你的弓箭水平和那个爱说玩笑话的搭配可以一举击败对手。但你和他的合作,可以说是颠覆了至今战斗竞技会的常识。我虽然也和用枪的东方的骑士团战斗过,但大部分人都是用大剑。在我的命石被你击碎之前,我压根就没想过可以把只能近距离使用的短弓作为攻击手段。”
“兄长……”
“但是在每日的训练和关系到国家命运的竞技会上,骑士的战斗自然也会发生变化。所以我才觉得应该让你去萨尔布尔城看看。”
罗尔夫用严厉的声音继续说着。
“战斗竞技会上的生死由命石来判断。为了瞄准头盔上的命石而加长加大了武器,但要想击碎头顶的目标并不容易。结果攻击对方让对方动弹不得后,再击碎命石的战斗方式成为了主流。”
“让对方动弹不得是……”
“就是以让对方负伤为前提。在那种战斗竞技会上,像加韦恩那样的猛禽就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威力。他有能握碎岩石的力量和无穷的耐力,是个不同于人类的怪物。虽然全身都穿着硬化银的防具,但并不能完全挡住冲击。你有冲进如此危险之地的理由吗?你重新想想,在那个竞技场里和加韦恩对峙,你有与他战斗的自信吗?”
“自信……”
“决定当天战术的人是团长,目前这个阶段还无法确定。但是利希特觉得如果有你的弓,就能射中那个加韦恩的命石,所以才把你邀请进了国家骑士团。”
尼娜吃惊地倒抽了口凉气。
她回想起在萨尔布尔城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比起人类更接近于怪物的,加尔姆国的巨大骑士。在那里,尼娜全程目瞪口呆地看着〈红色猛禽〉打倒对方的骑士。
那让人分不清是否为虐杀的竞技会,甚至让整个观众席都心生战栗。虽然他大半张脸都被头盔遮住了,但那好似鹫一般的鼻子和笑成月牙状的嘴角却看得一清二楚。他那与军服同样红的头发,在染上血后变得越发鲜红了。
——用弓,射掉那个骑士的命石。
尼娜手上没了力,木杯从她手上滑落。
罗尔夫把掉在床上的木杯拿起来后发现妹妹发出了小小的闷哼,罗尔夫眯起眼睛,看到尼娜正一脸认真地紧握双手。
“剑术是骑士心灵的镜子,弓也在反应你的心情。不习惯的盔甲和炎热,还有肠胃的不适都在影响你的毅力。但不管原因如何,只要有觉悟的话就不会动摇。你不用这么害怕,我只是觉得带着暧昧不明的心情稀里糊涂进来的人没有资格站上竞技场。”
罗尔夫把木杯放回了托盘上。
他那高大的身躯在离开房间之前,尼娜才终于回过神,把身体探出了床。
“那个,谢谢。谢谢把我送回房间,还照顾我,还在食堂帮我把吃不下的吃掉了。”
罗尔夫停住脚回过头。
“我送你回来是因为那个混账是用你的实际年龄在看待你的,如果把你交给他,会有损团舍的风纪。吃掉你盘子里的菜只是〈失误〉而已。不管是哪件事,都不需要道谢。”
“用实际年龄看待我的混账?失误?”
尼娜歪着脑袋。
团员们毫不留情地嘲笑尼娜,塞零食给尼娜,确实是因为他们都只把尼娜当作年幼的少女来对待。但尼娜觉得利希特也只是看自己太弱不禁风了,所以才不是牵手就是撑着身体,以至于关怀备至到被比阿特丽斯告诫的程度。而且对万事都很冷静的哥哥与〈失误〉一词也实在是相差甚远,所以尼娜对哥哥的话很是不解。
“你虽然没注意到,但那家伙啊啊算了……没什么。”
罗尔夫背对满脸诧异的妹妹离开了房间。
◇◇◇
尼娜呆呆地躺回床上。
由于发生了太多事,尼娜感觉脑袋转不动了。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就沉入了梦乡,等她醒来时周围已是一片昏暗。尼娜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天黑了。
她胸口也没那么难受了,尼娜吃掉了还放在桌上的麦粥,然后打算在去还餐具的时候顺便给汉娜道谢。
一出门,就看到老仆们装的壁灯正照着走廊。外面风很大,玻璃窗像要碎掉一样使劲颤抖着。
尼娜走到昏暗的螺旋楼梯前时,因为害怕停住了脚步,但听到外面悲鸣般的风声后,她还是缩着脖子迈开了步伐。
已经结束了晚饭的食堂里,空盘子摞的高高的,像一片白色的树林。尼娜给正在收拾的汉娜道了谢后,汉娜说:
“没精神的话就派不上用场了呢。”
这么说来尼娜才发现汉娜最近没有找自己帮忙,给自己准备的食物也是容易下肚的莓果类。
听比阿特丽斯说汉娜从团长进来时就在这工作了,对于给几百个团员做过菜,一直从内支撑着骑士们的汉娜来说,身体上的细微变化很容易就能注意到。
尼娜正在心里对汉娜表示尊敬,汉娜却扔来了围裙和头巾。结果尼娜还是沦为了在后庭井边刷大锅的境地,那锅重到让尼娜感觉自己在做新手训练。
帮完忙后尼娜准备回房间,意外地花了很长时间,很快就要敲响熄灯的钟声了。
尼娜来到西塔的螺旋楼梯旁时,看到窗外有亮光。她凝神一看,发现是穿着外套的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
她想尽快为给他们添了麻烦的事道歉,就从后门走向了前庭。
团舍的庭园沉浸在夜色中。尼娜借着月光和灯光沿着红砖路前进,发现他们正站在十字石的前面。尼娜正要搭话的时候,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看到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正在十字石前面拥抱,匆忙躲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放在脚边的手提灯,照亮了供在十字石前的雏菊。比阿特丽斯的脸埋在利希特的肩膀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的金发带上了珍珠般的光辉。
虽然能听见他们在小声说些什么,但因为风太大尼娜听不清楚。不知他们是在悼念刻在十字石上的伙伴,还是因为竞技会前的不安而互相安慰。最后比阿特丽斯抬起头,利希特温柔的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尼娜既无法向他们搭话也无法离开,只是看着他们。
他们的拥抱美到让人出神,夜晚的庭园更是使这个场景越发如梦如幻。看到这一切的尼娜,为自己之前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把利希特的话当成了对自己的好意而感到羞耻。
尼娜当时因为是第一次去王都而过于兴奋了,知道了有如此般配的一对恋人后,尼娜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还真是愚蠢。
还是比阿特丽斯这样的女性更适合站在亲切、温柔又完美的利希特身边。比阿特丽斯的相貌、强大、高贵的身份,这一切都是尼娜没有的。他们金丝般的头发像要溶解在一起,而尼娜无论再怎么伸长自己的后背,最多也只能把脸埋进利希特的肚子里。
——怎么回事,胸口有点……
尼娜因为那耀眼的光景眯着眼睛,感觉胸口有些痛。
她觉得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恋人约会被惊到了,甚至有些如鲠在喉。虽然因为药汤感觉舒服了些,但还不能长时间活动。
在尼娜发呆的时候,他们开始移动了。
尼娜也离开了草丛,她本没有偷看的打算,但就结果而言还是在偷看。万一被人发现,尼娜一定会因为羞耻而停止心跳。而且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尼娜觉得如果现在见到他们的话,自己的胸口一定会更难受的。
尼娜走向了连接西塔和小塔的回廊。
她躲在拱形回廊的圆柱后,随便打开了一扇武器库的门,然后蹲在里面,等着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消失。
尼娜抬起脸,发现眼前有个老人的亡灵。
“!”
尼娜吓得腰都要软了。
老人的亡灵——不对,团长泽梅尔提着灯照亮了尼娜的全身。
“我还以为是哪个在十字石里的伙伴来接我了,原来是罗尔夫的妹妹。就快到熄灯的时间了,你是出来散步吗?”
尼娜慌张地摇头。
摇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改成了点头。她没法直接说自己是偷看了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后逃进来的。
泽梅尔像是在检查她一样眯起了眼。
尼娜紧张了起来。
老人很高,鼻子上戴着圆眼镜。比起国家骑士团团长,泽梅尔看上去更像学者,是个给人知性印象的老人。他态度悠然眼神犀利,和他对视的话就会不禁挺直后背。
看着站直了身体的尼娜,泽梅尔说:
“不管是散步还是捉迷藏都正好,利希特拜托我调整你的盔甲,我正在弄。他让我咔嚓一下去掉多余的,让你能刷刷地动起来,这说明太过难懂实在是费事,所以和本人商量是最好的。你过来。”
泽梅尔转过身向前走去。
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尼娜还是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
上一次来武器库还是第一次来团舍的时候,在保管了无数装备的小塔一楼,架子像室内的隔断一般排列着。
时间仿佛停止了的空间中充满了金属和树脂油的气味,尼娜一边对站在黑暗里的等身大盔甲感到害怕,一边跟着像诱蛾灯般的光亮前进。
来到中间的工作台后,尼娜有些吃惊。
上一次来的时候她没注意,这里和整齐的架子相比相当杂乱。桌上堆满了金属板和锤子等工具,还有好几张画了人体的图纸,其中有个硬化银的盔甲在发着浑浊的光。
“因为你下午休息了,所以我中午就开始弄了。不过到晚上后就会看不清一些比较小的铆钉,虽然我的身体还能动,但这双眼睛已经没法瞄准命石了。真不想变老啊。”
泽梅尔把提灯放到桌上。
桌上的盔甲和其他骑士相比只有一半大小,泽梅尔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说明。
“在不降低盔甲防御性的前提下扩大可动范围是战斗竞技会的课题。硬化银的盔甲并不是一整块板做成的,而是由关节部位、铆钉和皮革带连接起来的。虽然连接处的角度不同会影响武器的射程,但过度调整的话会损害平衡性。这次就先从右肩的——”
尼娜眨了眨眼。
听说泽梅尔是武器店出身,他说的话尼娜有一半都听不懂。
泽梅尔见她这模样不禁笑了笑。
“抱歉,年纪大了就会变得喜欢讲道理。简单点说,就是为了能更轻松地拿出箭并减少对腿造成的负担,减轻了盔甲的重量。既然你还穿着内衬,那就穿上盔甲试试吧。”
内衬是指穿在连环甲和盔甲下的厚衣服。梅泽尔熟练的在尼娜的胸口和手臂上绑好皮革带,把防具连接后固定起来。
确认尼娜的动作后他的表情稍有缓和。
“还不错啊。对了对了,你的外罩也做好了。我调查了一下订购记录,因为是第一次订这个尺寸,所以没有现成的,就花了些时间。”
泽梅尔去架子上拿来了深蓝色的外罩。展开后,出现了画着白百合和橄榄叶的团章。
“比比看。”泽梅尔把外罩递给尼娜,她严肃地接了过来。
这是在裁定竞技会会场内的阵地前,毅然飘扬着的国家骑士团团章。
尼娜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穿上这个的一天,感觉胸口一阵澎湃的同时,哥哥的话在脑海内回响。
——你有冲进如此危险之地的理由吗?
——你重新想想,在那个竞技场里和加韦恩对峙,你有与他战斗的自信吗?
拿着外罩的手指使了使劲。
面前的是和正式比赛时一样的盔甲和军服。看到这些,尼娜才终于理解了自己的现状。
——我要穿着这个,和那个恐怖的骑士……这种事真的可能吗?因为我在最近的模拟竞技赛上都没有拿出成果。如果那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我就只有这种实力的话?如果我最开始射下的命石只是偶然的话?在堵上国家威信的裁定竞技会上,我会给大家造成多大的麻烦?将攻击委托给我的利希特先生会变成怎样?
尼娜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泽梅尔静静地看着她。
泽梅尔像是在思考一样摸了摸胡须,呼出一口气。
“如果要退团的话,就去找副团长办手续。”
“诶?”
尼娜吃惊地提高了音量。
泽梅尔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只是淡淡地说着:
“我是武器店的儿子,在调整竞技会中使用的剑时,对竞技会本身产生了兴趣就成为了骑士,所以对事务方面很生疏。而副团长在村里的时候是司祭,管理着教会。从团舍的运营、预算分配、医术、药草园的管理,到听汉娜抱怨,代替不会读写的人写信,他样样精通。总之就是个很方便的万事屋。”
“那个,不,不是这个……”
尼娜支支吾吾。
说退团的话就去找副团长,这简直就是看穿了尼娜的迷茫。还是说泽梅尔从一开始就觉得尼娜是不必要的呢?
泽梅尔像是猜到了尼娜自卑的想法般,微微笑了一下。
“我不是说你派不上用场才让你走的哦,不然的话我也不会瞪着老眼在这调整盔甲了。只是之前也有因为害怕加韦恩而离开的骑士,所以我就提了一下。”
尼娜有些过意不去地缩起身体。
泽梅尔像是在教导笨学生一样,抱起手臂。
“唔姆,你知道加尔姆国找利里耶国办裁定竞技会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吗?”
“啊,知道。但是,具体的就……”
“契机是比阿特丽斯王女谏诤了残暴的加韦恩。在聚集了参加国贵族王侯的西方地域杯的前夜祭上,加韦恩对宫女做出了无礼的行为,王女殿下制止了他。其他的人因为害怕加韦恩都装作没看见,但王女殿下毅然站了出来,帮助了宫女。”
“王女殿下她……”
“比阿特丽斯是个有强烈正义感的人。身为王族,她对只是坐在观众席观看关乎国家命运的比赛而抱有疑问,甚至说服了顽固的父王成为了国家骑士团团员。但面对说着王族应有行为的王女殿下,加韦恩只是笑。回国后就以加尔姆国王子的身份正式申请了婚约。我记得应该是三年前吧。”
泽梅尔回忆着。
“比阿特丽斯王女直接说自己不想成为恶名昭著的〈红色猛禽〉的妃子,拒绝了他。然后加尔姆国就以领土问题为由,向国家联盟申请了裁定竞技会。利里耶国败北,有争议的领土也成了加尔姆国的所有物。然后加韦恩又向王女殿下求婚了——这时,利里耶国才注意到比阿特丽斯王女是踩到了野兽的尾巴,但已经来不及了。”
尼娜回想起在萨尔布尔城看的那场裁定竞技会。
加尔姆国从施万国那赢走了麦子。听观众们说,他们对应还的债务暧昧不明,而且还想再次借用。被拒绝后就用裁定竞技会给施万国施压。
“祈祷火之岛永久和平的战斗竞技会制度的目的,是用最小限度的人员伤亡来解决国家之间的对立。比如领土、水利、矿山采掘权、王位继承纷争——这项制度建立后的三百年间,没有血染大地就审判了无数个问题。但既然是用武力的优劣来决定,所以还是和战争一样无法避开种种不合理。也就是说,并非正义获胜,而是获胜的就是正义。”
“获胜的就是……正义。”
“而且只要符合规则,就没有办法阻止因私欲利用这项制度的人。虽然只因为求婚被拒绝而申请裁定竞技会并不会被国家联盟受理,但如果是归属不明的领土问题,那就必须要受理。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战斗竞技会制度是矛盾的。而若要为了矛盾拼上性命,没有〈觉悟〉是做不到的。”
“觉悟?”
“也可以说是弄清自己是为了什么站上竞技场。骑士团员的理由各不相同,有的是为了国家,有的是为了个人或家族的名誉。也有人因为只有这一种能让自己生活下去的方法所以为了赏金战斗。总之他们都是因为有坚定的意志,才会投身于矛盾和危险之中。这就是我所认为的〈觉悟〉。”
泽梅尔拉开工作台的抽屉。
他拿出一沓用绳子捆住的纸,那用得很旧四处都有伤痕的纸上画着人体和装备,还记载着各项数值和说明。
“那个,这是……”
“是我调整过装备的骑士们的记录。有的是因为上了年纪隐退了,但也有因为受伤而离开的。当然,也有死在竞技场上的。”
尼娜的表情僵硬了。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纸上的内容,然后发现最上面的名字栏里写着丹尼斯。那是之前听说的,在去年的竞技会上因事故死亡的骑士。
“这个量单手就能拿住,但这究竟是重是轻则取决于你的感受。不过多亏了这些,火之岛得以享受和平。也有国家拒绝服从裁定竞技会得出的结果,我曾数次以国家联盟军的身份去制裁过那些国家。”
泽梅尔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
“真正的战争就是地狱。要形容那一切,我找不到除地狱以外的词语。与其相比,区区一两个矛盾根本算不上什么。就像调整了好多次也不合身的盔甲一样,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我们只能在被给予的范围中,拿着被给予的东西,凭着智慧与勇气尽己所能。”
“智慧与勇气……”
尼娜看着手上的国家骑士团的外罩。
在国章的白百合周围画着绿叶。在象征着智慧与勇气的橄榄叶的保护下,白百合骄傲果敢地绽放着。
远处传来了熄灯的钟声。
“夜晚的散步结束了呢。”泽梅尔把那沓纸收回抽屉,给尼娜摘下了盔甲,把外罩放回了架子上。
泽梅尔拿着提灯和尼娜一起离开了小塔,然后在大门口分开了。通过回廊向西塔走去的尼娜,看着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林。在黑暗的尽头是背后刻有国章的十字石,正怀抱着骑士的觉悟沉睡着。
“我的……觉悟……”
尼娜小声嘀咕,有些凉的晚风吹过了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