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烦闷感』



  确认才人又在客厅沉迷恐怖游戏之后,朱音轻轻关上了门。

  虽然她希望才人不要再玩那种低级的游戏了,但过度干涉会再次引发战火,她不希望引发那种结果。既然才人愿意配合她的兴趣,自己也该做出一定的让步。

  朱音如此心想,走进自己的书房并锁上了门。

  作战会议的时间到了。

  她打开手机的通讯软体与阳鞠通话。

  「久等了。」

  『不会。谢谢你喔,明明忙着念书,还要为我空出时间。』

  「为了你,要我空出多少时间都没问题。」

  『我去过电动游乐场了。打丧尸的游戏好难喔,一下就死掉了,存钱买游戏机可能还比较划算。』

  「那就来我家……」

  话说到一半,朱音心里一惊。

  不行,要是把阳鞠找来家里,会很难掩饰她与才人的关系。

  如果阳鞠知道两人结婚的事,说不定会再也不和她来往。她承受不了这种后果。

  「呃、这个嘛……如果想配合才人的话题,去看他喜欢的书会不会比较快?」

  『啊,说得也是。才人同学喜欢什么样的书?』

  「一定是色色的书吧。」

  朱音凭自己的印象说道。

  『原来如此,毕竟是男孩子嘛。那我去超商买本色情书刊来看!』

  「等一下,这样要怎么配合话题?」

  她觉得挚友开始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原来才人同学喜欢这种玩法呀?「下次我们两个来试试吧!」之类的?』

  「进展也太快了吧!?」

  『我想也是!才人同学会吓死吧!』

  阳鞠开心地笑道。

  光是听到她那充满活力的笑声,朱音就觉得心情愉快。就算手机另一头的人身在远方,也让人有种背靠背聊天的感觉。

  一个人笑出来的阳鞠接着羞涩地小声说道:

  『再说……我不想从色色的事情开始,而是先去游乐园约会,之类的。』

  「……嗯。」

  认知到阳鞠那真挚的心意,朱音自己也觉得胸口发疼。

  挚友是认真的。

  她真的爱上了才人,也希望对方爱自己。

  尽管朱音无缘体会这种心情,但依然觉得这是一件美好的事。

  「我会去调查才人喜欢什么书。」

  『谢谢!抱歉,麻烦你做这么多事。』

  「没关系,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朱音自信满满地打包票,结束通话后走出书房。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她单手拿着手机思索。

  直接问才人是很容易,但朱音不希望又被误会是自己在意才人,更不想被当成跟踪狂。

  ──那家伙很容易得意忘形……不过因为没有牛排而失望这点就像小孩子一样,还满可爱的就是了。

  想到这里,朱音忍不住笑了。

  但她马上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一点也不可爱!那家伙是敌人!

  朱音认为偷偷去看书柜比较简单,于是蹑手蹑脚地接近才人的书房。她隔着门窥探里面的气息?才人似乎不在房里。

  朱音悄悄开门,闪身进入其中并关上房门。

  她环视房内寻找书柜,发现书桌上放了一本笔记。

  封面用黑笔写着大大的『机密笔记』这几个字。

  ──机密笔记……?里面写了些什么呢……?

  真令人好奇。

  非常令人好奇。

  那本笔记里记录了才人想要隐藏的重要情报。

  才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呢?反正他想做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若不事先瞭解,说不定后果会很严重。

  ──只看一下下,应该没关系吧?

  朱音吞了口口水,翻开机密笔记。

  第一页的内容是──

  『你就这么在意我吗?』

  「…………唔!」

  朱音差点撕破笔记把它扔掉,但在前一刻停手了。这么做会被发现入侵房间的事,正中才人下怀。

  可是那句话就像是看穿了朱音的行动一般,台词旁边装模作样的自画像更令人不爽。自画像画得太帅这点也教人火大。

  从第二页开始变成了翻页动画,画的是边撩起头发边问「你就这么在意我吗?」的才人。

  ──那家伙很闲吗!?在书房不念书,都在画翻页动画!?就在我拼命用功的时候!?

  朱音紧握着『机密笔记(附翻页动画)』,肩膀颤抖不已,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那个,画得很好对吧?」

  「呀啊────!?」

  朱音跳了起来。

  她转过头,只见才人就站在面前。

  「怎、怎么了?用不着那么惊讶吧。」

  「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谍报部的人!」

  「谍报部……?」

  才人愣住了。

  「就算想对我设下陷阱,我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与其落入你的手中,不如从窗户跳出去逃跑!」

  「慢着,你冷静点。干嘛这么慌张啊?」

  才人抓住试图打开窗户的朱音手臂。

  「别装蒜了!你准备了假的机密笔记,就是预料到我会潜入房间对吧!?」

  「虽然那本笔记只有一些涂鸦……但也不方便给别人看,所以我才会写上机密笔记这几个字。」

  「咦……那、那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才人疑惑地眨眼。

  朱音大大叹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

  「那个……我想请你介绍有趣的书,有没有最近看得很开心的书可以推荐?」

  一开始这么问就好了,朱音觉得自己跟笨蛋一样。因为不想让才人得意忘形,结果反而绕了一大圈。

  「这个嘛……《从粮食与兵器看人类历史》让我笑了。」

  才人把一本厚厚的专业书籍放到朱音手上。

  「好重!这是能边笑边读的书吗!?」

  「很好笑啊,里面记录了丑陋的战争岁月之中,人类愚蠢的历史。」

  「这什么高高在上的角度!你以为自己是谁呀!」

  「世界的观测者。」

  「关厕……者……?」

  虽然听不太懂,总之好像很伟大的样子。朱音想把这本专业书籍推回去,但她必须为阳鞠研究内容才行,只好忍了下来。

  「还有吗?有没有读起来比较轻松的书?」

  「我用来打发时间读的书,是《超人与无名怨愤的对立 胜利者的去向》这本。」

  才人交给朱音另一本厚厚的精装书。

  「超人与无名怨愤?原来你喜欢超级英雄的故事,还满孩子气的嘛。」

  「不,这不是超级英雄。是关于哲学家尼采提出的超人思想,讨论实际的历史与现代的时事议题的书。」

  「根本一点也不轻松!」

  「什么,你不认识尼采大叔吗?」

  「当然认识!我在伦理课上学过!」

  朱音有种被才人小看的感觉,连忙如此说道。

  「也对。尼采大叔说的话基本上都很夸张,但能够俯瞰社会的构造笑一笑喔。」

  「为什么你在笑社会啊……还有尼采大叔是怎样,你跟他很熟吗?」

  「这比不加敬称更友好吧。」

  「为什么你要对伟人友好啊?」

  才人的思维还是一样难以理解。

  他脸上的表情闪闪发光。

  「我找不到可以讨论感想的人,觉得意犹未尽。你来得正好,随便读一读之后告诉我你的感想吧。」

  「我尽量……」

  朱音抱着光是拿在手上就会让人头痛的书,从才人的书房撤退。

  3年A班的教室里,阳鞠叹了口气。

  「我去图书馆借了朱音你告诉我的书,结果完全看不懂在写什么,就像在读外文书一样。」

  「复杂得要命……那绝对不是打发时间读的书……」

  朱音筋疲力尽地趴在桌上。

  因为她无法容忍才人看得懂的书自己却看不懂,所以昨晚也努力解读那本书到很晚。

  阳鞠感到意外地眨眼。

  「咦?朱音你也读了那本书?」

  「对、对啊……」

  「为什么?」

  「没什么,因为……」

  朱音欲言又止。

  ──因为我不希望只有阳鞠读过。

  这种理由她说不出口。说到底,她连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都不知道。

  就在她为理由而烦恼时,心中又浮现出那股烦闷感。

  「抱歉没帮上忙,我应该问他有没有更简单的书可以推荐的。」

  「不,没关系!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既然书看不懂,那我去请教才人就行了!」

  「咦?」

  「我去去就回!谢谢你提供的话题!」

  阳鞠将书夹在腋下,跑向才人的书桌。

  这么高的行动力与沟通能力,也让朱音很尊敬她。在败北时找才人求救,这种事朱音做不到。

  「唉唉,才人同学,你喜欢这本书对吧?我读过之后觉得太难懂了,你能不能教教我?」

  阳鞠将有如岩石般散发压迫感的专业书籍,砰的一声放在才人桌上。

  才人讶异地皱眉。

  「你……看得懂字吗?」

  「这话也太过分了吧!?我的确是笨蛋,但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阳鞠嘟起嘴唇。

  「呃……抱歉,因为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辣妹是不会读书的。」

  「只要是我觉得有趣的书就会读啊。」

  「《超人与无名怨愤的对立 胜利者的去向》对辣妹来说很有趣吗?」

  「咦?这个嘛~反过来说好像很有趣!之类的?」

  阳鞠慌慌张张地回答。

  朱音希望她不要再转头偷瞄自己了。

  现在的情况没办法帮忙,要是朱音帮阳鞠调查才人情报的事被发现,阳鞠的好感也有曝光的危险。

  「反过来说……?」

  才人怀疑地说道。

  阳鞠把手撑在桌上探出身子。

  「总、总之呢!这个『无名怨愤』是什么意思?」

  「自己去查字典。」

  才人冷淡地继续看自己的书,对班上的红人毫不客气。

  那什么态度啊!朱音很想如此怒吼,但若自己介入害两人的关系恶化,那就太对不起阳鞠了。

  阳鞠露出苦笑。

  「我查了一个小时,但还是不太懂网路字典之类的说明。」

  「查了一小时?很努力嘛。」

  才人从书中抬起头。

  「说明写的是弱者对强者抱持的怨根情感?强者是指打架很厉害的人吗?怨根是什么情感?全都是些看不懂的词。」

  「你说的『怨根』应该是指『怨恨』吧……」

  「咦?那个念『怨恨』吗!?是类似白萝卜(译注:日文的怨恨与白萝卜发音相近。)的东西!?」

  「不是白萝卜。」

  「那是红萝卜?」

  「也不是红萝卜,别再提根茎类蔬菜了。」

  才人深深叹了口气,不过看起来隐约有些开心的样子。

  他阖上正在读的书,看着阳鞠的脸说道:

  「比方说,有个脑子很笨的学生。」

  「你是指我?」

  「不,是谁都无所谓。那个人对聪明的学生非常不爽,心想『为什么只有那家伙那么聪明?拥有天生的才能太狡猾了。我之所以成绩不好被骂,都是因为有像他一样的资优生存在。不是我没念书的错,是那家伙不好。好,大家一起杀了他吧』。」

  「太自我中心了!」

  「这就是无名怨愤。不是努力超越厉害的人,而是认为厉害的人不好,将自己的弱小正当化。像是『有钱人都很邪恶!』或是『漂亮的人好狡猾!』之类的,都属于这类。」

  才人耸肩说道。

  阳鞠的眼睛闪闪发光。

  「哦~原来是这样!解释得很好懂耶!才人同学,你很会教人呢!」

  「毕竟我是天才嘛。」

  才人嘴上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却隐藏不了开心的表情。

  ──又得意忘形了……

  在远处看着的朱音心中焦躁。如果不是阳鞠,换成朱音在那里,马上就会演变成争吵了。

  然而阳鞠没有对才人嚣张的发言生气,笑着提出下一个问题。回答问题的才人看起来也没什么不满。

  「阳鞠很高明。」

  不知不觉间站在朱音身旁的糸青低声说道。

  「高明是指什么?」

  「对待哥哥的方式。哥哥还满喜欢教人的,也喜欢被人依靠。因为他从小就一直在照顾小青。」

  「原来是这样呀?」

  「朱音你也应该效法。」

  「为、为什么话题会转到我身上!?」

  朱音心虚道。

  「你都没有依靠哥哥对吧?」

  「那、那当然……我的自尊不容许依靠那个家伙,也不想让他认为自己的地位比较高。」

  「偶尔依靠哥哥的话,他会很高兴的。」

  「为、为什么我要让那家伙高兴呀!?」

  「你不懂吗?」

  糸青歪头问道。

  「我不懂!」

  朱音也不懂自己的脸为何会发烫。

  「那就算了,再见。」

  糸青离开朱音,跟平常一样被班上的女生们带走了。女生们为了不让她呼救,还把肉包塞进她嘴里,真是恶劣。

  最近班上的辣妹经常来要求才人解说书本。

  今天他也在阳鞠的问题攻势下进行说明。

  「也就是说,尼采所谓的『超人』并不是指超能力者,而是确切拥有自己目标的人。这种人会不惜一切努力达成目标,坚定地向前迈进。」

  「就像朱音那种类型?」

  「的确,那家伙或许是『超人』。」

  入学两年以来,朱音的成绩一直输给才人,一般来说应该会放弃打倒他。然而朱音没有放弃,发誓总有一天要赢过他,拼命努力至今。

  ──这么想来,那家伙还满厉害的嘛。

  要是才人身处同样的立场,说不定半途就放弃挑战了。做这种事缺乏效率,才能的差距没办法颠覆,他会用这种理由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不允许自己找任何借口的朱音,是个坚强的人类。虽然她的生活方式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昨晚看不懂的部分,这下大致瞭解了!谢谢你!」

  「你为什么要读这本书?绘本应该比较好懂吧。」

  「啊~你又把我当笨蛋了!」

  阳鞠鼓起脸颊。

  「我是在关心你,读一堆字的书不会觉得痛苦吗?」

  「这点程度轻轻松松啦!虽然我才读五分钟就头昏眼花了!」

  「这完全算不上轻松吧。」

  「很轻松!虽然常常觉得快失去意识了!」

  「爱惜自己的身体好吗?」

  才人搞不懂阳鞠的动机。

  像她这样的学生,很明显不会喜欢这个领域的书,但她在听解释时看起来相当开心,这点也难以理解。明明在勉强自己,却又没有勉强的样子。

  「这、这个嘛,偶尔读这类正经的书也是一种人生经验吧?而且我的成绩说不定会变好?」

  「读这种深奥的书,我想应该对高中的考试没有帮助。」

  「总之谢谢你!抱歉打扰了!」

  阳鞠双手合十,低头致歉。这名少女外表华美又很有礼貌,和别的辣妹不同,个性相当率真。

  「我不觉得受到打扰,和你说话很开心。」

  「咦?真、真的吗……?」

  「真的。」

  「啊、啊哈哈……听你这么说还真令人害羞。」

  阳鞠搔着脸颊,配戴项炼的脖颈逐渐泛红。

  才人没有别的意思,但对方的反应让他也不禁感到尴尬。

  「不过我每个地方都要你教,对你来说很麻烦吧?」

  「我不讨厌教人,再说你对我有恩。」

  阳鞠疑惑道:

  「有恩?我在不知不觉间从陨石底下保护了你?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没有发生这种壮阔的事件。不,要说是救命恩人也没错。」

  才人看向教室。正从自己的座位眺望走廊的朱音,一对上才人的视线便转开头。

  「我和朱音吵架的时候,你总是会来劝架对吧?」

  「因为我不喜欢看到别人吵架……」

  「多亏了你,我多次捡回一条小命。要是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谢谢。」

  这是真诚的感谢。

  「讨、讨厌啦,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

  阳鞠手忙脚乱地后退,差点撞上路过的学生。她马上避开学生,结果肩膀撞到了才人。

  「啊,抱、抱歉。」

  「没关系……」

  「真是的,我在做什么呀。好丢脸喔。」

  阳鞠用手掌贴着脸颊笑了。她平常给人活力十足的印象,没想到还会露出这种女孩子的表情,才人如此心想。

  阳鞠双手抱胸说道:

  「不过朱音不是坏孩子喔?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书的人也是她。」

  「为什么朱音要告诉你我喜欢什么书?」

  「啊……呃,因为我想和你说更多话。如果我也读了你在看的书,或许就能瞭解你的想法吧。」

  看来阳鞠很看重自己这个朋友。

  才人害臊地搔着脸颊。

  「我是很高兴啦……但你不用勉强自己喔?」

  「我没有勉强!虽然我很笨,但只要好好说明就会瞭解!看不到才人同学眼中的事物,我感觉很寂寞。」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我想和……的人看着同一片景色。」

  阳鞠双手在胸前交握,低着头轻声说道。略显炙热的眼神,以及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带给才人不同于以往的强烈感觉。

  她慌乱地拉回话题。

  「总、总之朱音真的是个好女孩!小学的时候,她还帮助过被霸凌的我。」

  「有人霸凌你……?我怎么觉得对方反而会被全班痛扁一顿……」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阳鞠傻眼地说道。

  「班级的支配者。」

  「才不是这样!虽然我现在和大家关系很好,但以前不擅长与人相处。因为外表和大家不一样,显得格格不入。」

  阳鞠用手梳着漂亮的金发,苦笑说道。

  确实,如果从小学开始就打扮成这副样子,在讲求融入团体的学校里会显得相当另类吧。

  「我不讨厌你的外表就是了。」

  「咦,是、是吗?」

  「嗯,很多人明明不适合还染成金发,但你很适合。穿着打扮的品味也很好,知道要如何凸显自己的魅力。」

  「谢、谢谢……」

  「不过像我这种没品味的人,说这话也没说服力就是了。」

  才人耸了耸肩。

  「不会,被你称赞……我很开心。」

  阳鞠脸颊泛红地露出微笑。

  才人觉得这种话不该轻易说出口。男生是一种很容易误会对方喜欢自己的生物。

  「你和朱音果然很像呢。」

  「哪里像?」

  「我被霸凌的时候,朱音也说过『石仓同学的发色非常漂亮喔』,还有『你们这些说坏话的人都缺乏品味』。」

  「对霸凌的那些人说?」

  「而且是直接在教室说。就像在宣战一样,超帅气的……」

  这是对英雄抱持憧憬的语气。

  「朱音大概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而已。」

  「应该吧。」

  阳鞠轻笑道。

  「因为袒护我的缘故,朱音的书桌也被人涂鸦,开始受到霸凌。不过她每次都会全力寻找犯人,一旦发现就大声怒骂对方。」

  「真可怜……」

  「朱音很可怜对吧。」

  「我是在同情犯人。」

  「是那边喔!?」

  「毕竟是朱音,想必她把那些霸凌的人逼到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了吧?」

  「啊~该怎么说呢……啊哈哈……」

  看来才人的预料大致没错。

  「不久之后,大家怕到停止霸凌,但朱音也变得比以前更孤单了。我是因为朱音而得救的,所以……朱音是我重要的恩人。我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阳鞠以看着姊妹般的眼神,眺望教室里的朱音。

  朱音大概是个无比直率的少女吧,才人心想。

  情感太过强烈,无论是对于霸凌者还是伤人者的愤怒,她都隐藏不了。

  只会任由那股能量与信念爆发,笨拙地横冲直撞。

  宛如失控暴冲的龙,正如朱音这个名字的形象,是炽红的火焰。

  「……要是没有人在身边跟着,那家伙很危险呢。」

  「……嗯。」

  阳鞠在走廊的窗边与才人并肩,低声应道。

  朱音皱起眉头。

  从刚才到现在,才人和阳鞠的距离就太近了。两人在走廊上开心地聊天、有说有笑、肩并着肩,亲密得就像一对恋人。

  ──他们在聊什么呢……

  朱音所在的教室听不见对话的内容。她不想妨碍阳鞠,所以也不能靠近。

  「你很在意哥哥和阳鞠?」

  「呜!?」

  糸青突然从背后这么问,害朱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她按着怦怦跳的胸口,重新坐好。

  「我、我没在意……只是想说第一次看到阳鞠露出那种表情。」

  心怀憧憬的少女脸庞。

  脸颊羞涩地泛红,眼眸热切而水润。

  和才人说话时的阳鞠,比和朱音在一起时更可爱。

  那大概就是恋爱的颜色吧。

  「不是第一次,阳鞠看着哥哥时,总是会露出那种眼神。」

  「是这样吗?」

  朱音惊讶道,糸青点了点头。

  「阳鞠从一年级开始就是那样了,你没注意到吗?」

  「没、没有……」

  朱音支支吾吾地回应。被人告知自己不知道的挚友面貌,让她有些不甘心。

  「哥哥和阳鞠很相配。」

  「应、应该不相配吧?像阳鞠这样的好女孩,配那个男的太浪费了。」

  「因为阳鞠很温柔,可以包容哥哥自以为是的一面,相性绝佳。你有看过他们两个吵架吗?」

  「这……的确没有。」

  朱音不情愿地承认。

  「你不希望哥哥和阳鞠相配吗?」

  糸青注视着她的双眼,宛如看透了一切。

  「我、我没有这么想啊。」

  「可是你看起来心情不好的样子。」

  「我没有心情不好!」

  朱音打从心底觉得,阳鞠能与才人拉近关系真是太好了。

  这样就帮上阳鞠的忙了,可以让她获得幸福。

  然而,这股烦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内心的不适感不断加深,令朱音困惑不已。这和她看到才人与糸青贴在一起时是同一种感觉。难道正如糸青所说,这就是吃醋吗?

  ──不、不可能!那可是才人耶!?是我的天敌,全世界最讨厌的家伙!我怎么可能对不喜欢的对象吃醋!

  朱音用力摇头。

  没错,这一定是错觉,她如此说服自己。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放学后。

  才人一离开教室,阳鞠就扑向朱音。

  「谢谢你!我今天也和才人说了好多话呢!」

  「那、那真是太好了……」

  快被阳鞠丰满的胸部压扁的朱音祝福道。她喜欢自己抱住这对胸部,但阳鞠抱过来时偶尔会差点害她窒息。

  「才人同学说他把我当成救命恩人,还称赞说喜欢我的外表耶!感觉进展很不错吧?对吧?」

  阳鞠眼神闪闪发亮地问道。

  「喜欢你的外表……才人说了这种话?」

  朱音无法想像这话会从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口中说出来。

  「嗯,他说我很适合金发!还有穿着打扮很有品味!」

  「……………………」

  才人一次也没对自己说过这种话,朱音忍不住如此心想。

  她并不是希望才人称赞自己的外表,可是……

  朱音也有用心在打扮上,对发型也很讲究。

  即使在家里也丝毫没有松懈,对才人展现出好好打扮过的模样。

  然而他只称赞阳鞠却不称赞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朱音心中的烦闷感不断扩大。

  「我这样是有机会的意思吗?朱音你怎么看?」

  「咦……这个……我不太懂恋爱,不过要说他喜欢你还是讨厌你的话,应该算喜欢吧。」

  「我想也是!果然是这样吧!啊啊,我喜欢才人同学!最喜欢了!」

  阳鞠双手紧抱着自己扭动身体。

  「喂,你太大声了,会被别人听见喔。」

  「啊……抱歉,我太开心了。」

  阳鞠降低音量,害羞地笑着。虽然她个性开朗,但如此忘我的情况相当少见。

  「你帮了我很多忙,我得回礼才行。」

  「不用回礼啦,我又没做什么。」

  「不,全都是你的功劳!我去买『菲莉亚』的草莓塔,我们在你家久违地尽情聊天吧!」

  『菲莉亚』是朱音喜欢的甜点店,那间店的草莓塔更是一绝。朱音差点反射性地一口答应。

  「好啊!我也很久没和你玩……啊。」

  她用手掌按住嘴巴。

  不行,家里有才人在。虽然也可以叫他在阳鞠来的期间出门,但他的私人物品要是被看到就完了。

  若是叫阳鞠去老家,那里已经没有朱音的私人物品了。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阳鞠一定会觉得可疑。

  ──怎、怎么办!?

  朱音陷入混乱。一旦脑袋充血,自己就无计可施了。念书时会运作的思考能力,现在也被情感冲垮。

  被逼到绝境的朱音用尽全力想出借口。

  「那个……我家现在变成无底沼泽,没办法找人来……」

  「你是怎么住在那里的!?」

  阳鞠大吃一惊。

  没想这么多的朱音拼命运转脑袋。

  「桶、桶子……」

  「桶子……?」

  「把桶子剖成两半,像船一样浮在上面生活……」

  「这绝对是骗人的吧!?」

  朱音感到头昏眼花。

  「是真的……下雨时桶子里会积水,差点沉没……」

  「连屋顶也没有!?干脆搬家比较好吧!?」

  「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有感情了……就算被迫搬走,我也不会认输……」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阳鞠难过地垂下眉毛。

  「你就这么不想找我去吗?糸青同学还向我炫耀她去你家玩的事……」

  「咦!?」

  朱音吓了一跳。

  「那、那……那家伙的事你也听说了……?」

  「那家伙是谁?」

  「就是……那个……」

  「我只听说你搬到新家,还请糸青同学在家里吃了一顿大餐。」

  朱音松了口气,看来糸青并没有透露她和才人结婚的事。

  「对不起,我不是不想找你来,只是……家里有点乱,应该说客厅以外的地方正在改装,我会不好意思。」

  「我会添麻烦吗?」

  阳鞠不知所措地窥探朱音的表情。

  这样下去她和阳鞠的友情会出现裂痕。

  「不会麻烦!我也很高兴能和你玩!虽然只有厨房和客厅能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阳鞠眉开眼笑。

  「当然不介意!回家路上一起去买草莓塔吧!」

  「我会用手机传家里地址给你……我可以先回去吗?」

  「咦?是没关系啦。」

  「谢了……」

  在阳鞠过来之前,得向才人说明缘由,把家里整理好才行。只要叫才人躲在书房里不出来,应该就不会撞见阳鞠了吧。

  ──没问题,一定有办法的。

  朱音握拳鼓励自己。

  「什么!?阳鞠要来家里玩!?」

  听到朱音回家后的说明,才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实在拒绝不了……结婚之后太忙,很少跟阳鞠一起玩,我不想被她以为我讨厌她……」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世界会终结喔。」

  「这件事没那么严重吧!?」

  「我们的世界会终结。阳鞠的朋友很多,我们结婚的传闻一下子就会传遍学校。」

  虽然才人觉得阳鞠不是个大嘴巴的人,但人类总会不小心出错。万一她说溜嘴,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朱音握紧了制服的裙子。

  「因为糸青同学炫耀过来家里的事,阳鞠很羡慕她……总不能只给糸青同学特殊待遇……」

  才人叹了口气。

  「既然起因是小青,那我也有责任。我应该更确实地封口才对。」

  「你、你要杀她……?」

  朱音吞了一口口水。

  「我才不会做这么可怕的事,是每天用一颗肉包收买她。」

  「糸青同学会被一颗肉包收买吗……」

  「大概很难吧。」

  糸青的欲望无限大,甚至有可能要求一天一万颗肉包。光是买肉包的钱就会让才人破产。

  朱音表情紧绷地说道:

  「为了避免结婚的事曝光,客厅里属于你的私人物品都要收起来,还要彻底除臭,不能让阳鞠发现你的气味。」

  「我是什么恶臭的根源吗?」

  才人感到悲伤。

  「可以的话希望你外出,可是不知道阳鞠什么时候会回去……如果要过夜,你就得露宿街头了……」

  「我不会露宿街头,到时就去小青家住。」

  「糸青同学的家……你又要跟她一起洗澡睡觉对吧?」

  朱音对才人露出责备的视线。

  「要是被小青的父母拜托,我就无法拒绝了啊。」

  而糸青的双亲无法抗拒爱女的撒娇攻势。只要待在那座宅邸,才人就被迫处在拒绝不了糸青的立场。

  「那就不行!跟那种小孩子一起睡是犯罪行为!」

  「她跟我们同学年喔。」

  「就算同学年,小孩子还是小孩子!不准外宿!直到阳鞠回去为止,你都要躲在二楼的书房里!」

  朱音有如一只炸毛的猫。

  「好吧,虽然担心时间一长要怎么上厕所……就靠这个解决好了。」

  才人拿了一瓶刚喝完的空宝特瓶。

  「慢着,你打算用它做什么?」

  「当然是紧急时的……」

  朱音堵住耳朵。

  「算了,我不想听。你想上厕所时给我一个暗号,我会努力转移阳鞠的注意力。」

  「拜托你了。这项任务的成败就在你身上,失败的话……」

  「我一定会成功!」

  朱音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看来她很怕才人失败。她抢走空宝特瓶,急忙扔到垃圾桶里。

  「阳鞠说她大概七点会过来,还有一些时间,趁现在收拾好……」

  话说到一半,门铃的声音响起。

  才人与朱音僵住了。

  只要一动也不动,说不定暴风雨就会过去,两人抓着一丝希望站着不动。

  然而,无情的门铃声再度响起。

  「接起来……比较好吧?」

  「才、才人你去接啦……」

  「如果是阳鞠不就糟了吗!」

  「说、说得也是……」

  朱音战战兢兢地按下萤幕上的通话按钮。

  画面上显示出阳鞠雀跃的笑脸。

  「因为我太期待了,所以提早过来♪没关系吧?」

  「没关系喔。」

  朱音以机器人般的语调回答后,按下结束钮关掉画面。

  客厅陷入一片沉默。

  才人与朱音面面相觑,嘴巴一张一合。

  学年第一与第二的头脑,在突如其来的状况下当机了。

  下一刻,朱音开始手忙脚乱地奔走。

  「快、快消除你的痕迹!存在也得消除才行──!!」

  「不要消除存在啦!」

  才人收拾自己放在桌上的书。

  前往洗手台的朱音撞到墙壁,回来后想从餐具柜里拿出才人的杯子和碗,结果打翻搞得一片狼借。

  放着完全陷入惊慌的朱音不管会有危险,最糟家里甚至有可能遭到破坏。

  「我来收拾!你去应付阳鞠!」

  「我、我知道了!」

  朱音冲向玄关。

  玄关传来朱音与阳鞠说话的声音。

  才人卯足全力,迅速收集自己的衣服、游戏机和钱包等不该出现在朱音老家的东西。因为没时间数度往返二楼,所以他把所有看到的东西都丢进客厅的衣柜里。

  「好漂亮的房子喔,这是新建的吧?」

  「是、是啊。」

  「你的爸爸妈妈真努力呢。」

  「是祖父母……帮忙出钱的……」

  朱音与阳鞠的声音逐渐接近客厅。

  ──为什么让阳鞠进来家里了!?

  才人错愕。

  是朱音以为他已经收拾完了,还是没办法把阳鞠留在玄关?

  才人要从这里前往二楼的书房,必须通过走廊,但这样就会在走廊撞上阳鞠。虽然也可以逃到院子,可是玄关被锁上之后就进不了家门了。

  在他寻找逃脱出口时,朱音与阳鞠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客厅的门把转动,无路可退的才人只好把自己连同一堆东西塞进衣柜。反弹的力道让全身各处受到撞击,但现在没空理会。

  才人从内侧关上衣柜的门,在昏暗的空间中压低声息。这下只能趁阳鞠离开客厅时逃走了。

  可以从衣柜门的缝隙看见客厅的状况。

  进来房间的阳鞠在桌上放了一个白色盒子。

  「难得不用排队就买到了『菲莉亚』的草莓塔,因此有很多时间可以和你说话,今天真是幸运的一天呢!」

  「大概是你平常有在做好事的缘故吧……」

  朱音表情僵硬,显然觉得很不幸。

  她在厨房煮热水、泡红茶,但动作极为生涩。就算不是直觉敏锐的阳鞠,应该也会觉得不对劲吧。

  朱音吃了一口被当作伴手礼的草莓塔,表情放松下来。

  「真的好好吃……!」

  「很好吃对吧~!」

  朱音与阳鞠相视而笑。

  「这家店的水果塔,最棒的部分是鲜奶油。明明又甜又浓郁,轻盈的风味却不会抢走草莓的味道。再加上用的是好草莓,可以感觉出店家对草莓的爱。」

  「朱音你对草莓很严格呢。」

  阳鞠开心地眯眼。

  朱音扬起下巴。

  「那当然。甜点的基础就是草莓……不,所有料理的源头都是草莓!就算说我们每个细胞都是由草莓组成的也不为过!」

  「嗯嗯,我懂我懂!」

  客厅里充满放松的气氛。才人很想吐槽,至少自己不是由草莓组成的。

  阳鞠啜饮一口红茶,将茶杯放在杯碟上。

  「我觉得,差不多可以进展到下一步了。」

  「你是指那家伙?」

  朱音皱起眉头。

  「嗯。既然关系拉近了,对方看起来也不讨厌我,我想邀他去约会。」

  「这、这个嘛……不错啊……」

  两人突然聊起恋爱的话题。

  阳鞠,恐怕连朱音也没有发现,才人就在衣柜里。才人觉得自己就像在偷听女生之间的秘密,不禁有些愧疚。

  阳鞠难为情地扭动身子。

  「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不敢自己约……你可以帮我问才人同学,下次放假要不要跟我去约会吗?」

  衣柜里的才人惊讶到差点发出声音。

  这句话出乎他的意料。

  没想到阳鞠喜欢的人是自己。的确,她经常找才人说话,但才人以为那是她对任何人都很友好的个性使然。

  才人的身体发热,或许是身处密闭空间的缘故,感觉难以呼吸。

  朱音垂下视线。

  「……抱歉,我有点没办法去邀他……」

  「不会,没关系!我才该道歉,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我会自己努力鼓起勇气的!」

  「对不起……」

  「就说没关系了!朱音你不要道歉啦,真是的。」

  阳鞠与朱音陷入沉默,两人拿着红茶的茶杯。

  现场气氛有些尴尬。

  就在才人屏息时,口袋里响起了讯息通知的音效。

  ──糟糕!我忘了调到静音!

  差点吓死的才人拿出手机。

  画面上显示着糸青传来的讯息。

  『据说人类一年会眨眼七百万次。』

  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是完全无关紧要的资讯。

  才人急忙关掉讯息通知的音效,接着马上收到下一则讯息。

  『正确来说是几次,小青想花一年时间用哥哥来验证。』

  就算对象是糸青,一整年随时被人贴身还是很难受。再说现在没空回讯息,于是才人把手机放回口袋。

  「咦?刚才衣柜里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啊?」

  「咦?有、有吗?」

  「听起来像是手机的讯息通知音耶?」

  「你、你听错了吧!一定是外面的声音啦!」

  朱音似乎终于发现才人的存在,不由得脸色发青。

  「是吗?」

  「是啊。」

  沉默再度降临。

  明明是关系亲密的好友,两人却低头不语,唯有时间不断流逝。

  过了一段时间后,阳鞠抬起头,笔直地注视着朱音的双眼。

  「还是问一下好了。我可以邀才人同学去约会吧?」

  「为、为什么要问我?」

  朱音困惑地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从一年级开始就很在意才人同学。」

  「我没有在意他!」

  「如果你喜欢才人同学的话,我不打算妨碍。虽然我喜欢才人同学,但也喜欢你。真的……没关系吗?」

  阳鞠担心地确认道。

  但她的眼睛直盯着朱音,不放过一丝感情波动。

  朱音眼神游移。

  「当然、没关系呀。」

  「你不喜欢才人同学吧?」

  阳鞠像是在进行最后确认般问道。

  「我才不喜欢他!」

  朱音脸颊泛红,气势凌人地宣告:

  「像那种傲慢邋遢又神经大条的家伙,我最讨厌了!!」

  才人的胸口窜起痛楚。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那道痛楚深刻而锐利,让他忍不住咬紧牙关。

  ──刚才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胸口会……?

  才人在昏暗的衣柜里按着胸口。

  讨厌这个词,朱音对他说过好几百次,不,是几万次,才人自己也说过。这应该是熟悉到令人感觉麻痹的词才对。

  但他为何会觉得嘴里如此苦涩呢?

  阳鞠放心地大大叹了口气。

  「太好了~我绝对不想和你变成情敌。」

  「怎、怎么可能嘛,那家伙可是我的敌人喔。」

  「也对,是我想太多了!我真是个笨蛋呢!」

  「我觉得你不是笨蛋……」

  朱音坐立不安地动着身子。

  阳鞠笑着握住朱音的手。

  「我会自己邀才人同学去约会,你可以帮我吗?我想知道他喜欢的约会服,还有想去的地方之类的!」

  「好、好啊……」

  朱音神情僵硬地点头。

  隔天早上,才人睡过头了。

  第一堂课即将开始前,正当他在走廊上赶路时,阳鞠神采奕奕地跑过来。

  「早啊,才人同学!你今天真晚来呢。」

  「啊、嗯。昨晚一直睡不着。」

  「我还以为你请假了,幸好不是生病。」

  明明是与平时毫无区别的日常对话,却让才人感到紧张。

  幸好不是生病。他知道这句若无其事的话并非单纯的客套。

  如今他理解到,阳鞠朝自己投来的视线,和面对其他学生的不一样。

  因为才人不懂恋爱,以往从未发现这股热情。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发现,自己已经察觉了她的心意。虽说是不可抗力,但才人不想被认为自己偷听了对话。

  「差不多该就坐了吧?铃声要响啰。」

  就在才人要踏进教室时,阳鞠跟了上来。

  「那、那个!午休的时候,你可不可以来那间空教室?我想和你聊天!」

  「……可以啊。」

  不用阳鞠说明,才人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太好了!我们约好啰!你一定要来喔!」

  阳鞠飘扬着一头长发,跑向自己的座位。她把脸凑到正在偷瞄才人的朱音旁边,开心地说着话。

  之后直到中午前,课堂的内容完全进不到才人脑中。

  既然受邀了就该赴约,可是他不晓得这种时候应该做何反应才好。

  想破头也得不出答案的才人看向阳鞠的座位,只见阳鞠害臊地朝他挥手,这更让他的心骚乱不已。

  第四节课在心烦意乱中结束,才人没吃午餐便前往空教室。

  此处是从午休的喧闹中隔离出来的静谧空间。

  阳光从微微拉开的窗帘中照射进来,闪耀的粒子在其间飞舞。

  才人刚进来空教室没多久,入口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只见阳鞠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站在那里。

  「阳……」

  才人话还没说完,阳鞠便立刻从外面关上门。

  ──咦咦咦咦……?不是有话要说吗?

  正当才人在窗边陷入困惑时,阳鞠再次把门打开。

  这次她脸上带着笑容,活力十足地举手说道:

  「久、久等了,才人同学!我没想到你已经先过来了。」

  「我来得太早了吗?那要不要先去吃个饭……」

  「不用,反正我没有食欲,本来就打算在这里等你!倒是才人同学你不吃饭没关系吗?」

  「我也没什么食欲……」

  「啊哈哈,我们两个一样呢♪」

  阳鞠说的话一如往常地开朗……但声音中明显透露出紧张感。她的视线游移,指尖也在颤抖。

  才人也被这股紧张感传染,他吞了口口水。

  阳鞠反手关上门。

  随着她接近自己,才人的心跳也逐渐加速。颜色比朝阳更鲜明的唇膏耀眼夺目。

  阳鞠站在才人面前,明明没有跑步却在平复呼吸。

  她下定决心张开湿润的嘴唇,犹豫后又闭上。

  感觉就像肺部充满蜂蜜一样难以呼吸,才人觉得自己快被压垮了。

  「那、那个──」「呃……」

  两人同时开口。

  「啊,抱、抱歉!才人同学你先说!」

  「不、不用,我没什么话要说……」

  「你刚才不是说到一半吗?」

  「你听错了。倒是你原本要说什么?」

  「我、我,那个……呃……对、对才人同学……」

  阳鞠声音发颤。

  她紧握着手掌。

  彷佛不这么做就会当场崩溃一般。

  「才、才人同学,你假日都在做什么……?」

  阳鞠小心翼翼地窥探才人的表情,同时问道。

  「看书或玩游戏吧……」

  「这、这样啊~不会出门吗?」

  「小青想出去玩的时候就会……」

  「你会用心陪伴家人呢。」

  「这个嘛……算是吧。」

  两人进行着生涩的对话。才人强烈感觉到喉咙的干渴。

  「……你会和家人以外的女生外出吗?」

  「……不,不会。」

  「那、那我问你喔……」

  阳鞠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

  「要不要……和我、约会?」

  这句话看似轻巧,但她的膝盖却在发抖。

  蕴藏着千头万绪的眼眸凝视才人。

  才人的心脏用力跳动。

  「……你喜欢我吗?」

  「咦!?咦咦!?等、等一下,你要问得这么直白!?」

  阳鞠惊慌失措。

  「啊,抱歉……」

  身处不习惯的状况,害才人问了个粗线条的问题。

  「突、突然问喜不喜欢或要不要交往,你应该也会觉得太沉重而难以回答,所以要先透过约会让你更加瞭解我……我是这么想的……」

  阳鞠脸颊泛红,低头说道。

  不管是谁都能圆融应对,受人欢迎的她,如今在才人面前手足无措。她抿着嘴唇,害羞地缩着肩膀。

  才人感到自己脸上发烫。

  「啊,但这样会不会造成你的麻烦……你讨厌和我约会吧……?」

  「怎么可能……讨厌。要是收到你的邀约,大多数男生都会高兴到不行吧。」

  「那你呢……?」

  阳鞠不安地问道。

  「当然是觉得开心啊。」

  「太好了……」

  阳鞠安心地松了口气。

  看到才人与阳鞠离开3年A班教室的朱音,忍不住跟在他们后面。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音之前就听阳鞠说过要在午休时邀才人去约会的计画,或许她是想去见证计画顺不顺利吧。

  因为她希望挚友的恋情开花结果。

  ──一定是这样没错,没有其他原因。

  朱音如此说服自己,在空教室外面躲了起来。

  教室里传来才人与阳鞠的声音,两人之间气氛良好。

  被问到是不是讨厌约会的才人答道:

  「当然是觉得开心啊。」

  这是当然的。阳鞠温柔到能成为朱音的挚友,和才人也从一年级开始就相处融洽。

  恭喜。

  明明必须祝福才对。身为挚友的她,明明想帮阳鞠加油。

  但不知为何,心中的烦闷感变得更强烈了。

  体内卷起浓重的漩涡,紧紧揪住朱音的胸口。

  朱音再也无法继续待在这里,决定远离空教室。

  这时糸青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这样好吗?」

  「……你在说什么?」

  朱音撇开目光。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去阻止哥哥和阳鞠真的好吗?」

  「为什么我要去阻止他们呀?」

  「你还不明白吗?」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糸青以澄澈的眼眸注视着语气粗暴的朱音。

  「你的感觉以及想法,可以全部从小青嘴里说出来吗?」

  「不要对阳鞠乱说!我想让她获得幸福!我有什么感觉都无所谓!我不想让阳鞠留下悲伤的回忆呀!」

  朱音紧咬着牙。

  要是将自己心中这股不断扩大存在的感情暴露出来,无论是她和最喜欢的阳鞠之间的友情,还是最讨厌的才人之间的关系,感觉全都会崩毁。

  「不是对阳鞠说。小青可以告诉你,关于你的事情吗?」

  糸青那娇小的身躯,此时看起来前所未有地巨大。

  「…………呜!」

  感到害怕的朱音逃离了糸青、阳鞠与才人,也逃离了自己。

  晚餐结束后,朱音正打算离开客厅。

  最近两人会一起玩游戏、看电影,或是待在同一个空间做各自的事,有如和乐融融的家庭时光,然而今天的朱音却显得态度冷淡。

  「你不在这里念书吗?」

  才人搭话道,朱音停下了脚步。

  她头也不回地答道:

  「书房比较能专心。」

  「这样啊……」

  「就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问题。」

  才人抓了抓头。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其实,阳鞠找我去约会。」

  「我知道。被那么棒的女生喜欢,真是太好了呢。阳鞠不只外表可爱,身材比我还要好,个性也很好。配你这种人太浪费了。」

  「大概吧。」

  阳鞠不分男女地受到欢迎,恋爱对象应该多到任她挑选吧。

  朱音烦躁地双手抱胸。

  「……所以呢?向我报告这种事有什么意义?我很忙,还要预习明天的课业。」

  感觉就像回到以前的战争状态,有种带刺的氛围。

  但又跟以前有些不同。

  「我可以去约会吗?」

  「问我干嘛?如果你要问采买食材的话,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不是这个问题,毕竟我们结婚了。」

  「又不是喜欢才结婚的,是被强迫的啊!我们只是为了实现各自的梦想而联手罢了!不管你要和谁约会,想跟谁交往,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口气说完之后,朱音气喘吁吁。她用力握紧拳头,忿忿地瞪着才人。

  才人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以防万一。」

  「啊……」

  朱音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又立刻闭上嘴巴。

  为了消除尴尬的气氛,才人努力以开朗的语气问道:

  「我没有和人约会过,带阳鞠去什么地方会让她开心?」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别问我啊。」

  朱音咬着嘴唇。

  「……抱歉。」

  两人都像冻住了一般,待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苦闷的沉默重重压在才人的肩膀上。

  午休时间,才人坐在中庭的长椅上看书。

  然而他完全无法将书上的内容读进脑中。烧灼般的焦躁感,以及来历不明的烦闷感,在他的心中缭绕不休。

  「哥哥,你从刚才就完全没翻页。」

  坐在一旁的糸青指出了这点。

  「我在烦恼一些事。」

  才人死心地阖上书本。

  「和阳鞠约会的事?」

  「虽然不晓得你怎么知道的……总之是这样没错。」

  「只要是哥哥的事,小青什么都知道。」

  糸青挺起胸膛。

  「老实说,我很荣幸收到阳鞠的邀约。我不讨厌她,个性也合得来,而且她是个好人。和她约会肯定会很开心吧。」

  「那就没必要烦恼了,只要去约会然后做爱就好。」

  「什么……」

  糸青毫不害臊地说道,倒是才人不知所措。

  「阳鞠也如此期望,没有人会困扰。」

  「说得也是……反正朱音之前明确说过她讨厌我……」

  才人喃喃说道,糸青的肩膀动了一下。

  「哥哥很介意那句话?」

  「我不介意……」

  「如果朱音没说讨厌你,你就不会陷入烦恼了?」

  「……………………」

  说到底,才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烦恼。

  如果是不久前的他,肯定会答应阳鞠的邀约。

  从同班同学的角度来说,和阳鞠相处的时光相当愉快。

  她与朱音不同,会全力配合才人。对于明明看不懂困难的书还是努力去读,想办法制造与才人聊天的话题。

  如果和全心全意对自己抱持好感的阳鞠交往,应该不会后悔才对。

  然而才人的脑中莫名浮现出朱音悲伤的脸庞。

  「哥哥。」

  「好痛!」

  才人陷在思考中,糸青用手指戳了他的喉结。

  「你在干嘛!那里是要害唉!」

  「这样你就会清醒了。」

  「当然会清醒……都感受到生命危险了。」

  才人摸着喉咙。

  「言语不见得是真实,有时也是用来保护自己的面具。」

  「什么意思?」

  「朱音很难懂。哥哥以为自己理解朱音,说不定其实是误解。如果想让现在的结婚生活变得幸福,你应该好好确认朱音的心意。」

  糸青用头枕着才人的大腿,躺在长椅上。她将才人的制服当作床单抓着,发出沉静的鼾息。

  「……我最搞不懂在想什么的人是你啊。」

  才人抚摸着糸青的头发。

  假日早上,高亢的闹铃声响起。

  才人动作迟缓地关掉闹钟,从床上起身。他昨晚也迟迟无法入睡,此时脑袋就像一团浆糊。

  朱音不在身旁。大概是很早就起来了,床上没有残留她的体温。昨天吃完晚餐后,两人几乎没有对话。

  虽然还很困,但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必须按照计画行事。

  才人双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恢复清醒,然后下了床。

  他走进自己的书房,从衣柜中挑选衣服。

  走清爽风格的夹克搭配针织衣,以及窄管长裤。才人对时尚没什么兴趣,不过祖父天龙强迫送了他整套约会穿的名牌服饰,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穿搭完毕的才人来到一楼盥洗室洗脸,接着用昨天买的发蜡抓出发尾造型。

  路过走廊的朱音透过镜子看向才人。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弄头发造型。」

  她语带批评地说道。

  「不行吗?」

  「没有啊,只是觉得你还真有干劲。」

  「毕竟是约会嘛,总不能让对方不开心。」

  才人冲洗沾满发蜡的手指。

  「……你跟我在一起时,明明都不弄造型。」

  「你希望我弄吗?」

  「怎么可能!你又不适合这种东西!装模作样地耍帅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今天早上的朱音,攻击性比平常强了一半。

  ──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这么问大概会让她更生气吧。

  她会为了自己去约会生气吗?

  才人做好外出的准备,在玄关穿皮鞋。

  朱音没有像平常一样去念书,而是坐立不安地站在那里。

  「你真的……要去吗?」

  「如果你阻止我,我就不去。」

  才人说道,朱音双手抱胸撇过头。

  「我才不会阻止!我们只是形式上结婚的关系!不管你要和阳鞠约会还是干嘛都随你便!」

  她的敌意显而易见。

  『像那种傲慢邋遢又神经大条的家伙,我最讨厌了!!』

  从衣柜里听到的话回荡在耳畔,刺着才人的胸口。

  对朱音来说,他果然还是憎恶的对象。

  彼此讨厌的两人展开结婚生活,经过无数次冲突与妥协,瞭解对方之后,才人本以为情况渐渐有所变化。

  可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改变。

  才人期望打开的那本书,页面紧紧闭上。

  明明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能得到祖父的公司,即使是形式上的结婚也无所谓。

  但为何胸口会这么难受呢?

  「那……我走了。我会很晚回来,晚餐你就先吃吧。」

  才人打开沉重的大门,正要走出门外。

  就在这时,某个物体撞上他的背部。

  「果然还是……不要。」

  「…………唔。」

  才人花了几秒钟才理解,是朱音紧紧抓着自己。

  她那温柔的触感与甜香,逐渐温暖了才人的背。

  朱音在发抖,她那笨拙而鲜明的灵魂在颤抖。

  就算看不到脸,才人也知道她在哭。

  朱音像是在吐露心意般大喊: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讨厌!光是想到你和别的女生感情融洽地购物,胸口就会变得难受!就算只有形式,你也是我的丈夫啊!」

  她的痛苦隔着背部传了过来。

  不明白自己的心情这点,才人也是一样。

  明明不懂恋爱却被迫结婚,明明彼此讨厌却又因为对方的话语而动摇。

  若是不在乎对方,应该什么感觉都没有才对。

  为什么自己的心会受到动摇呢?

  才人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面对朱音。

  「……我就是想听你这么说。」

  「咦……?」

  泪眼汪汪的朱音愣住了。

  「我早就拒绝约会邀请了。其实你并不讨厌我吧?」

  才人问道,接着朱音的脸变得像草莓一样红。

  「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愤怒与羞耻,或是两者混杂而成的混乱。

  朱音的粉拳不停捶着才人胸口。

  「这根本是诈欺!上当了!我果然讨厌你!讨厌!最讨厌了!」

  她的拳头和怒骂都软弱无力。

  虽然朱音的真心难以解读,但这一刻才人能够理解。

  才人笑着承受朱音的拳头。

  「哈哈哈,明明心里并不讨厌?」

  「呜呜……」

  朱音握紧拳头瞪着才人。

  「既、既然没有约会,为什么你要打扮成这副模样?」

  「今天原本的计画就是和你两个人去购物吧?」

  「该说是购物吗……只是去采买食材而已……」

  「今天就稍微出个远门吧,毕竟是难得的休假。」

  「可是……」

  朱音犹豫道,才人拉起她的手。

  「走啰。」

  「啊……」

  朱音吓了一跳,但并没有挥开才人的手。平时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像假的一样,任由才人拉着走。

  「等等,我完全没打扮!」

  「你已经够漂亮了。」

  「呜呜……你、你要买我喜欢的东西当作赔罪喔!」

  「瞭解,买戒指怎么样?」

  手足无措的朱音太可爱了,才人忍不住调侃道。

  「戒、戒指!?这个还太早了吧!?」

  朱音脸颊潮红,陷入慌乱。

  柔软的手掌触感让才人心跳加速。

  虽然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约会。

  不过今天想必会是快乐的假日,才人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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