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
周听着学校里宣布文化祭结束的广播,一边深深叹了口气。
父母从店里离开后,又被同学们好好调侃捉弄了一番。不熟悉的接待工作原本就让周绷紧了神经,结果同学们还拿他寻开心,使得精神上累积的疲劳甚至超过了肉体。
不过,这些也都结束了。听见重复播放的广播,周不禁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喂——大家都辛苦了!真是忙得要命啊。」
确认客人已经离开,也听到了广播内容之后,树哈哈笑着召集了同学。
看似短暂却又漫长的文化祭也迎来尾声,大家的表情都充满了成就感,却也有疲劳之色,显然是因为班上太忙的缘故。
「总之,在慰劳自己的辛苦之前,要先收拾整理干净——坦白讲这才是最辛苦的部分,比准备时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来完成。学校那边有通知说垃圾由校方统一处理,叫我们尽快把垃圾整理起来。」
「唉。」
「不要——好麻烦。」
一提起收拾整理的事情,同学们就顿时意气消沉,散发出一片倦怠的气氛。那露骨的反应让周忍不住苦笑,一边也进入收拾的模式,把开店时产生的垃圾塞进袋子里面,同时也留意着树的声音。
「好啦好啦,做完这些就能去庆功了,而且明天可是补假,你们就死了心勤快干活吧。」
「你也要收啦——」
「我有在工作——正在下达指示……好痛,知道了,别戳。」
树在黑板前得意洋洋地挺胸,然后就被同学戳了一下。树可能也习惯了被逗着玩,便嘻皮笑脸地加入了收拾的队伍。
「庆功结束以后还要收庆功的活动费用,别跟我说这两天在文化祭花光了啊。」
「惨了!我还有钱吗?」
「你自己在名册上写要参加了吧。钱不够的去找人借,或者跟我借钱也可以,利息只要每天一百%喔。」
「这什么高利贷。」
「不想要的话就赶快收拾,那样我就帮你少算点利息。」
「你也要动手啦。」
被同学拍着肩膀的同时,树还举起拳头鼓励大家赶快做完去庆功——周看着这一幕露出苦笑,一边把大量的免洗餐具扔进袋子里。真昼也和他一样,边收拾边看着树。
「真有精神呢。」
「他就是那样。」
「庆功会预定在哪里办?」
「他说在卡拉OK订了几个包厢,之后的第二摊也可以自由参加。」
事先有表明出席意愿的人才能参加庆功会。周去年没有参加,但今年不只有树,真昼和千岁也会出席,而且他感觉自己和班上同学应该也加深了关系,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他还是决定参加了。
老实说,周不太喜欢在别人面前唱歌,只想在旁边听着就好,不过树大概会把麦克风硬塞到他手里,搞得他现在就开始烦恼该怎么办了。
「虽然稍微晚一些回家也没关系,不过我还是不太习惯这种热闹的活动,去了卡拉OK以后就准备回去了。」
父母预定要在旅馆住几天,所以没有必要急着回去。周原本觉得让他们在自己家里住几天就可以,不过在听了志保子多嘴说「我们也不好去打扰你和真昼妹妹的甜蜜时光,而且要是在你家和修斗亲密相处,也会让你很伤脑筋吧」以后,周一半觉得她多管闲事,一半又很感激她的体贴,所以还是坦然接受了她的好意。
在暑假回老家的时候,周只不过是和真昼像平时一样相处,就被父母再三戏弄到快要听腻的程度。如果能避免的话,他还是想尽量避免。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再说,晚餐食材都准备好了。」
「真能干。」
「如果回去后能少费点工夫,这点准备我会先做好的。」
真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么告诉他,让周心里觉得佩服,一边暗自发誓自己也要变得那么体贴,然后重新把精神集中到眼前的打扫工作上。
收拾完之后,周等人果然感到有些疲劳,但还是来到了庆功会的地点。
树在卡拉OK订了三个包厢,所以参加人员要分成三组进入各自的房间。在这样的场合,树很贴心地把关系较好的同学分在一起。
周这一组很明显就是平时比较聊得来的人。包括真昼在内,还有树、千岁、优太、一哉和诚,以及最近才开始有交流的彩香等人。
优太来了这组,让女生们有些遗憾,不过这房间里的女生都是有男朋友的,不会对优太多加关注,所以那些人在遗憾的同时也松了口气。顺带一提,分到其他房间的女生还笑咪咪地对周说「你就和椎名同学尽情亲热吧」,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当作回应。
「总之,辛苦啦——」
树举起去饮料区装的汽水杯子,带头喊了声干杯,包厢里的所有人也跟着他举起杯子。
由于距离较远不好碰杯,所以大家只是做了个样子,所有人干杯之后,周也把哈密瓜汽水送到嘴边。
这种独特的口味和香气是垃圾食品特有的,周还算喜欢,不过拿给说想喝一口的真昼尝试以后,她就马上皱起了眉头,应该是不合她的口味吧。主要也是因为她不太受得了碳酸。
泪眼汪汪的真昼喝着自己的乌龙茶并紧靠在周身上。一方面是感到疲劳,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么多人唱卡拉OK会让她感到不安。
「真的辛苦了。这次的大功臣绝对是木户你啊。」
树一口气喝干自己的汽水,接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心情很好地点头这么说。
被点到名的彩香则是小口啜饮开水,一边露出苦笑。
「不是我,应该要感谢我们老板才对。多亏他愿意大方地把衣服借给我们……有那么多储备品也让我吓了一跳就是了。」
「下次得带个点心礼盒去道谢。」
「阿树好认真,真难得~」
「小千你是不是对我太失礼了?我有时候也是会认真起来的。」
「认真的频率大约是?」
「……半年一次?」
「这哪行!」
听见他们对话的众人哄堂大笑,周看着他们,缓缓吐出一口气。
虽说周和所有人都算有点交情,但是在这么多人的环境下还是有点难开口。他原本就不像树那样开朗,社交能力也不是特别高,除非有人把话题带到他身上,否则他不打算主动开口。
真昼则是面带平静的笑容观望欢笑的场面。她不太习惯热闹,却也不讨厌,或许这样安静地看着大家说话才是最开心的。
「……周你为什么事不关己地旁观啊?别在那边黏着女朋友了,你也过来。」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别站起来。这边很挤。」
这个包厢有一定程度的空间,但挤了八个人还是不方便行动,也会觉得狭窄。说实话,有人这样到处移动很碍事,周希望他乖乖待着别乱动。
「真昼儿也过来~来捉弄阿树。」
「捉弄就算了……椎名同学你是不是不擅长卡拉OK?」
「也、也不是这样……」
见真昼忸忸怩怩地缩起身子,千岁像是想通了什么,抬头「哦」了一声,然后接着说:
「……嗯——我想真昼儿只是会唱的歌不多,所以不太想唱而已。她有说过平时只会放钢琴曲或是有歌词的西洋音乐,可以顺便学学英语。」
「真是教养良好啊……不愧是椎名同学。」
「不会和周一起听歌吗?」
「我基本上算是不放音乐派的。」
周的客厅里姑且放了一台高级音响,不过那已经差不多沦为摆设了。顶多偶尔放几首歌。
毕竟他大多时间都是和真昼一起度过,所以很少会想起来要放歌。听着真昼的声音还比较舒服。
「阿诚你们呢?」
「我只是普通地听听流行歌……」
「我通常不会听,也就听过祖母弹古琴而已。」
「那种情况也是满特殊的……对了,说到音乐,优太。」
话锋一转,树用饱含着不满的目光看向面带笑容的优太。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上台唱歌的事啊?无情无义的家伙,早说的话我就错开值班时间了。」
树似乎是对优太偷偷在文化祭上台表演一事很有意见,用饮料不会洒出来的力道连连拍桌抗议。
因桌子晃动而感到困扰的诚当时好像在现场,他喃喃说道:「就是怕起哄才不叫你的吧。」
对于树有话要说的表情,优太也只是苦笑,脸上没有什么歉意。可见他已经习惯这些应对了。
「就是知道你会这么做才没跟你说,也不想特意让你们来看。」
「周他们明明都看了——不公平——」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经常一起去卡拉OK啊。」
「那不一样,我就想看你登台表演啊。算了,你在这里单独开唱的话就原谅你。」
「咦……」
这胡来的要求让优太为难地垂下眉梢,然后和周四目相对。
周顿时产生不祥的预感,于是猛地移开视线,随后便察觉到优太在对面微微笑了一下。
「那就让那边的藤宫也牺牲吧。」
「为什么啊!?」
「来卡拉OK就是要在大家面前唱的吧?一起唱也没差,都一样。」
「喔,有更多人参加现场开唱了。很好,再多来一点。」
树认为只要周在,优太也会踊跃献声,所以就在一旁开始起哄。
千岁和彩香大概也被庆功会带动了气氛,半鼓励半捉弄地欢呼起来。
周其实不太想和很会唱歌的人搭档,于是转而看向真昼求救——
「我好像也很少听你唱歌。难得有这个机会……」
她显然站在了树那边,所以周只能颤抖着肩膀,嘀咕说「树和门脇你们给我等着」,然后自暴自弃地把手伸向放在桌上的麦克风。
也许是庆功会炒热了气氛,结果周在身边这群人的怂恿下唱了一首又一首不同的歌曲,等到唱完之后,他整个人已经累到不行了。
一起唱到现在的优太依然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能是基础体力的差距吧。
「辛苦了,唱得很棒呢。」
真昼平静地微笑着迎接周回来,双眸显得比平时更为明亮,她的情绪一定也很高亢吧。
「……你也满嗨的。」
「因、因为……你唱歌的样子、很帅气。」
「谢谢夸奖,那接下来轮到你了。」
「咦?」
「千岁——我把真昼借你,接下来你和她一起唱吧。」
周向千岁这么喊道,把高兴不已的女朋友当作祭品献了出去。
千岁一听见周的呼喊,先是露出怀疑的眼神,又在理解了他的意思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开心地回答「交给我~」。
「咦,等等。」
「既然你听得开心,我也想欣赏一下你的歌声——」
「这、这个……」
「如果是千岁选歌的话,你应该也有听过,没问题没问题。」
「有、有问题吧……千、千岁同学——」
「来来,真昼儿你就下定决心吧。反正大家唱着唱着就会炒热气氛了。」
周挥手目送兴致高昂的千岁把真昼拉走。
尽管接收到真昼埋怨的眼神,但这条路是周也走过的,希望她能干脆地接受命运。
周认为这也是个经验,感慨地点了点头,同时满足地眯起眼,望着拿起麦克风不知所措的真昼。一旁的优太苦笑着吃起了薯条。
「椎名同学等一下不会报复吗?」
「顶多被捶几下而已。」
就算说是报复,那也是可爱的报复,可爱得周都想要主动挨捶,再看看她的反应了。
看到周无所谓的态度,优太耸了耸肩,接着彷佛觉得炫目似地眯起眼望向惊慌地开始唱歌的真昼。
除了游泳,真昼几乎什么都会,唱歌也不例外地好听。好在千岁选的是曲调沉静的日文歌,搭配她清亮的嗓音一字一句吐露的歌声非常优美悦耳,让大家都停止了闲聊,沉醉其中。
若是在晚上让她唱摇篮曲的话,想必很快就能进入梦乡吧。周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千岁配合真昼放柔了声调唱着,她也唱得很不错。
不如说千岁更熟悉这首歌,对于歌词与音调高低的掌握也更精准,因此从技巧上来说还是千岁更好。
她的表情十分欢喜,这首歌结束后大概也不会放走真昼。
(算了,反正真昼看起来也挺开心的。)
原本那被抛弃而不满的表情,现在虽然有些含羞带怯,但也乐在其中地温柔微笑着。
她没有这么多人一起唱卡拉OK的经验,好像非常享受现状的样子,所以周也感到很满足。
「……对了,你们两个唱完以后就要回去了对吧?」
正当周平静地注视握着麦克风的真昼时,优太靠了过来,用只有周听得见的声音询问道。
「嗯。就算有我陪着,让她太晚了走在外面也不太安全,而且她晚餐食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哎,怎么说呢,根本就是同居了。」
「要你管。」
真昼只有睡觉、打扮和洗澡时会回自己家,大部分时间都在周的家里度过。
这一切变得如此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不协调之处,可见真昼已经融入他的生活中了。
「瞭解,所以唱完卡拉OK你们两个就要先走了对吧。其他人可能会觉得可惜,不过这也没办法。」
「真昼不在的话,是有人会觉得可惜没错。」
「啊哈哈,你真的没把自己考虑进去。」
优太苦笑着轻撞了一下周的肩膀,周则是往他腰上戳了回去当作回敬,表示自己并不像他和真昼那样受欢迎。
虽然最近渐渐和班上同学混熟了,可是周并没有他们两个那样的人气,就算有人感到遗憾,那也是因为真昼总是跟自己一起行动罢了。
同学们不知怎地会用温暖的目光守望他们,周感觉这就是原因。
「说起藤宫就有椎名同学,你们已经给大家留下形影不离的印象了。不过,班上也有不少人喜欢你的人品。毕竟聊过以后就会发现你还满平易近人的,也很会照顾人。」
「如果有人那么想的话就太好了。总之,今天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啊哈哈,既然事先决定好就没办法了。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跟班上的人一起出来开心地玩。」
「对啊。」
就连不擅长与人交际往来的周也能察觉到,像这样通过文化祭的活动,能加深与同学们的情谊,他也认为这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虽然再怎么说也不方便太过频繁地出游,但周也逐渐认为,偶尔和同学们一起玩些什么是很不错的事——这大概是这次文化祭的重要收获之一吧。
这样的心境转变是去年的他绝对料想不到的,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又觉得有些难为情。见优太对自己笑了一下,周也回以沉稳的笑容。
「周,我问你。」
因为饮料喝完,周正站在饮料吧前面烦恼着该喝什么的时候,树走了过来,用有些生硬的语调喊住他。
尽管他的音量低到差点被店里的音乐盖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在周的耳里却格外清晰,周感觉自己的脸色自然地严肃起来。
「怎么了?」
树和刚才炒热气氛时开朗的模样不同,所以周也隐约能猜想他要问的是什么,却仍然装作和平时一样回应他。
「今天我带着小千离开以后,你有跟我爸说什么吗?」
「……有是有,但也没有特别说什么事情。叔叔没有讲你们的坏话啦,只是来找我父母打个招呼,顺便聊一下而已。」
「这样啊——我还以为老爸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对你爸真没信心……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反正没发生什么需要你担心的事。」
周把冰块喀啦喀啦地装入杯中,一边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说明,不带入多余的个人情绪。
过度的顾虑只会让树笑着将一切都隐藏起来,所以周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距离,始终以坦然的态度应对。
周按下哈密瓜汽水的按钮以掩饰自己担心的样子,鲜艳的绿色染上透明的杯子。冰块的摩擦声和碳酸气泡破裂的轻脆声响略微缓和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眼看汽水装满到快逼近杯缘的高度,周心想这样大概会在拿回包厢以前洒出来,于是缓缓把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减少体积。清爽且甜而不腻的饮料在入喉时那种畅快的感觉使他微微眯起眼睛,他接着对静静伫立一旁的树笑了一下说:
「哎,你家里的情况,还有大辉叔叔和千岁之间的不和……应该说,他那么不想承认千岁的内情我都不是很清楚。可是,我认为你们在一起比较好,不是你们两人的话就不合适……总觉得你非千岁不可,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顺利走下去。而且我也无法想像你们分开的样子。」
周自己都觉得这种鼓励的话说起来很别扭,因此脸上有些发烫。不晓得汽水入喉时的冰凉能否消解掉那股热意。
然而,他也认为至少这些话必须先说出来才行,明确地传达完后,只见原本安静倾听的树在瞬间快哭出来似地垮下脸,之后像是要掩盖什么一般,又马上露出了既促狭又害羞的笑容。
「怎样?」
「没什么,总觉得很害羞。」
「是谁让我说的?」
「哇哈哈,是我啊。因为我主动提起了让人郁闷的话题。」
对于树刚才突兀的神情,周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轻松,并且像往常一样吐槽了一句。这样的反应也让树松了口气。
在他手上没有拿着空杯子就过来饮料吧的时候,就能猜到他是来找周谈话的了。
看着两手空空地来,然后倚靠在墙上的树,周摇晃着手里的杯子,令冰块发出喀啦喀啦的碰撞声,同时站到他身旁。
反正女生那边还会热闹好一会儿,就算周和树两人短暂偷溜出来也不会有问题。
「……我大概知道我爸想说的话,也知道他讨厌小千的理由。」
周远远听着从其他包厢传来的歌声,一边安静地等待树说话。片刻后,原本沉默不语的树开口这么说道。
「那是我可以听的事情?」
「是我自己要说的。」
「这样啊。」
周接着说「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看他干脆接受的样子,树忍俊不禁地耸耸肩。
「如果我没猜错,我爸之所以讨厌小千,其中也有我哥那边的原因。」
「对喔,你还有哥哥。」
树不太愿意提起家里的事情,不过周有听过他有个已经成年的哥哥,也没听说他们兄弟感情不睦。
「没错,我哥比我年长八岁,已经是个优秀的社会人士了。无论就好的意义或坏的意义而言,他都跟我一点也不像。为人认真、正直又诚恳,曾经是我爸引以为傲的好儿子。」
「……曾经?」
「因为在我身上提早到来的叛逆期,他却是在成年以后才开始的啊。」
树用屏除了情感却依然带着笑意的语气这么告诉周,然后给他一个「你也隐约察觉到了吧?」的眼神。
「就跟你想的一样,我们家的家世门第挺高的,所以我爸为了不负血脉传承,一直严格教育我们。」
「……从你以前接受的教育来看,我是有猜想过你哥应该也差不多。」
「跟我比起来,家里对我哥的要求严格多了。他背负着继承家业的期待,也是在那方面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实际上那也很符合我哥的性格,当时的他好像对此没有任何疑问。」
树又补上一句身为弟弟所见的感想:「毕竟他原本就是很踏实、认真且勤奋的人。」然后在嘴边露出了苦涩的浅笑。
「可是,他在成年后,出了社会的某一天,才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要活在别人制定的框架之下?』、『自己没有想做的事情吗?』」
「这……」
「我并不是全盘否定我爸的教育理念,我爸的确在我们身上投注了爱情。和我妈那种在各方面都少根筋又随便的工作狂比起来,他要更疼爱我们兄弟两个。」
周的确没怎么见过树的母亲,何况树也从未主动提起他母亲的话题。在周看来,大辉很在乎自己的儿子,也有在尝试交流。
「就算是这样,我哥还是察觉到自己只是走在父母准备的其中一条人生道路上,从来没有做过选择的事实。他在那时候遇见了喜欢的对象……现在是我大嫂了。他们两人相遇以后,我哥第一次反抗了老爸,还说出『我要和这个人结婚!否则我就不继承家业!』这种话。」
「……你哥现在、该不会离开……?」
这么说来,周的确没在赤泽家见过他哥的身影,所以顶多只有「树好像有个哥哥」这样的认知,不过仔细想想,准备继承家业的长男不在家里真的是很奇怪的事。
「对。经历了一番曲折,我哥他们现在不在家里住。那是我国中时期发生的事情。虽然他目前也暂时接受了继承一事,在我成年离家之前都会住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改变主意,让我爸一直提心吊胆的。嗯,说回正题,因为当时我哥说到他不继承家业,那之后的问题就是谁要继承了,结果当然会波及到排行第二的儿子。」
树用十分厌烦的语气这么说,不过这种事情连周也能预测到。
代代相传的家系,在必须有人来继承的状态下,长男却突然表示无意继承,而且家里又有个次子,那么自然就轮到那个次子被选中了。
「原本就比别人家管得严,自从我哥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就更是变本加厉。不是我在说,在认识小千之前,我可是不得不做个超级模范生的乖孩子呢。」
「……简直无法想像。」
「跟现在完全是两个调调啊。」
虽然树总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但周很清楚他的本性非常认真。
现在的言行举止是他刻意做出来的。周也知道他很优秀,如果认真去做的话,大部分事情都能够完成,不过在旁人眼中看来,树就是个随兴、我行我素又乐观开朗的人,而他本人也对现状十分满意,没有打算加以改变。
「唉,因为我认识小千以后同样进入了叛逆期,没有其他儿子的老爸当然也很慌。」
「……连你都离家出走的话,直系就面临存续危机了嘛。」
「没错。再加上……小千来家里跟我爸打招呼的时候,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小千了,然后那好像让他莫名联想到我大嫂……我猜他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法接受。」
站在大辉的角度来看,次子的女朋友很像那个从旁抢走了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长男,并且使他走上歪路的女性。这种类型的人大概给大辉留下了近乎心理创伤的印象吧。
虽然不能将两边相提并论,但也可以理解大辉无法接受的理由。
「这就是老爸不能接受小千的主要理由之一,还有另一个……大概是因为我为了保护小千而受伤吧。」
「……受伤?」
「优太大概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为了不让小千感到愧疚,我也会避开这个话题。啊,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啦。」
树夸张地耸耸肩膀,一副很受不了的样子。为了不给周增加负担,始终以轻松的态度说起往事。
「我想你已经听过田径社的争执,还有我被那里的学姊喜欢上以后的一些事情,结果我和小千开始交往以后,那个学姊又去找小千麻烦。那时候对方先动手,然后我为了保护小千不再受伤帮她挡了一下,所以就受了一点小伤。」
尽管树说得轻描淡写,但周总觉得他应该是被卷入了还满严重的状况。只不过,在他看来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所以脸上依然带着轻松的笑容。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可是因为在校内引发问题,所以家长就被找去了。我老爸知道以后,认为小千是害我被无辜牵连的原因……对她的态度就变得更强硬了。」
话说到最后,树的声音中渗入了一丝苦涩,可是语调依然维持着轻快。正因为如此,周也知道其实他心里非常地烦恼且愤怒。愈是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树就愈是不肯示弱。
根据他所听到的内容,其实千岁也是无可奈何。
大辉和千岁在性格方面的确原本就合不来,但是除此之外的主要因素影响更大。
因大辉和树的大哥、大嫂之间的争执而遭受迁怒,以及因为嫉妒千岁所做的犯罪行为,这些都不是她能够单方面解决的事情。
周完全不认为千岁的努力只是徒劳,可是若要消解根本因素,光靠千岁的努力是不够的。
「所以,根本原因不是小千的努力不够。虽然小千不被老爸认同是事实,不过前提还是我跟老爸交恶的缘故。我没有跟老爸好好面对面沟通,也只是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对方,结果才会变成这样。」
「千岁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跟她说过。刚才说的终究只是我的推测,但我还是没办法对她说明这些。先不管让我爸联想到我大嫂那些,要是把受伤的事情再翻出来,小千绝对会伤心的。说都是她害的、都是她的错……我当然不想听她那么说自己。」
「……是啊。」
「小千没有错,所以我不认同老爸。我受伤是我自己的责任,跟小千没关系。只是我太不小心了而已,只是我没能制止学姊而已……怎么能把错推到小千身上。」
树只有在最后有如全盘托出一般,将堆积在心中的不满转化为声音吐露出来。看见了周的目光后,又打趣地笑着说「别一脸担心的样子」。
「这件事你可要帮我保密。周你也不愿意看见小千的笑脸蒙上阴影吧。」
「那还用说。」
「嗯嗯,这才是挚友。」
对于有些勉强地故作开朗的树,周只是静静地笑着,接受了他的说法。
「咦,你不否定吗?」
「……你希望我否定?」
「别说那种话嘛。我会心怀感激地收下你那份肯定的心意。」
「我也没有肯定。」
「喂,挚友!不要让人七上八下的啊!?」
「别在耳边大叫,吵死了。」
「好呛~」
如果连他都表现出很沉痛的态度,树在回到包厢以前也不能恢复往常的样子——周这么想着,于是也以和平常一样的冷淡态度回应。见状,树便心照不宣地提高了语调,让自己调整到原来的状态。
看似若无其事,唯有信念仍然坚定。
看着树在转眼间便将一切情绪掩盖隐藏,周不禁暗自钦佩,同时也若无其事地哼笑了一声,跟着他走回大家正在热烈欢腾的包厢里去。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哈密瓜汽水已经完全消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