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我就想跟着你了？”<br/><br/> 三娘的话，让房门中忽然安静了下来。<br/><br/> 褚青霄眨了眨眼睛，一旁的楚昭昭也脸色一变。<br/><br/> “额……”褚青霄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br/><br/> “好啦，逗你的。”三娘却在这时言道：“既然青霄都发话了，那我日后便不遇特殊情况，就不入神柱了。”<br/><br/> “得空了，我也想看看，这传闻中的天悬城，到底是什么模样。”<br/><br/> 褚青霄松了口气，他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楚昭昭，见对方的脸色依然有几分异样，他不由得有些心虚。<br/><br/> “昭昭，你不是说朱全来了吗？带我去见他，我正好也有事情要和他说！”褚青霄说道。<br/><br/> 虽然表面上一脸严肃，可心底却有些打鼓。<br/><br/> 楚昭昭倒是早已摸清了褚青霄的性子，知道他在故意转移话题，她白了褚青霄一眼，但却体贴的没有拆穿，只是道：“他就在院中，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对。”<br/><br/> 褚青霄还未与楚昭昭言说朱仁照的事情，对方故而觉得奇怪。<br/><br/> 他当下便将朱仁照的死告诉了楚昭昭，听闻此事的楚昭昭脸色一变，神情难看。<br/><br/>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看向褚青霄问道。<br/><br/> “先去见了他再说吧。”褚青霄有些无奈的说道，旋即便迈步走向小院。<br/><br/> ……<br/><br/> “见过褚公子。”走出小院，褚青霄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石桌前的朱全，身旁蒙瑾与他同坐，二人之间却并无什么交流。<br/><br/> 听楚昭昭说，是今日一大早朱全寻到了蒙瑾，让她带着他来的此处。<br/><br/> 朱全也在这时见到了褚青霄，他站起身子，带到褚青霄走近，他方才恭恭敬敬的朝着褚青霄行了一礼：“朱全见过褚公子。”<br/><br/> “谢谢褚公子今日出钱，帮我爹收敛遗骨。”<br/><br/> 今日发现朱仁照的遗体时，褚青霄见无人收敛，一时也寻不到朱全的踪迹，所以便自己掏了些钱，让人将遗体装敛，收拾到了专门停放尸体的敛房。<br/><br/> 褚青霄同样回礼：“举手之劳，还请朱公子节哀。”<br/><br/> 说罢这话，褚青霄又将昨日朱仁照交给自己的佩剑拿出，递了上去，言道：“这是昨日朱大叔存在我们这处的佩剑，是他珍惜之物，特地嘱咐，待到朱公子到时，要交给公子。”<br/><br/> 朱全瞥见此剑，身子一颤。<br/><br/> 他伸手接过了剑，心底强绷着的某根弦在那时仿佛断开了一般。<br/><br/> 他捧着剑，身子坐回了身后的石凳上。<br/><br/> 然后，他的手轻轻抚摸剑身，嘴里喃喃言道：“我爹这一辈子，都在想着进入内门。”<br/><br/> “他觉得天悬山是这世上最光鲜亮丽的地方，进入了天悬山，就能出人头地，却不想最后，却死在了这里。”<br/><br/> 他的语气很平静。<br/><br/> 平静得宛如止水。<br/><br/> “你说他怎么就不明白，这天悬山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心心念念的名门大派，其实只是一座吸食人血的怪物呢……”<br/><br/> 他这样说着，脸上的神情苦涩。<br/><br/> 而听闻这番话的褚青霄却看向朱全，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忍不住出言说道：“朱兄，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爹什么都知道呢？”<br/><br/> 朱全闻言一愣，他抬头看向褚青霄：“他若是知道天悬山干过的恶事，又怎么会还一个劲的逼着我加入内门……”<br/><br/> “或许……只是因为他没有更好的选择。”<br/><br/> “毕竟在这样的天悬山，想要公平，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内门弟子，不是吗？”褚青霄轻声言道。<br/><br/> 听闻的这话的朱全，脸色陡然一变。<br/><br/> “或许，朱大叔真的不太了解你，他每天要做许多事，在天悬城这样的地方，想要维持两个人的生计，又要供给修行所需，并不那么容易。”<br/><br/> “他忙到并没有时间再去顾及其他，而朱兄你，是不是也忘了自己同样不曾了解过你的父亲……”<br/><br/> 褚青霄接着言道。<br/><br/> 朱全似乎听出了些味道，他看向褚青霄，问道：“褚公子到底想说什么？”<br/><br/> “朱大叔，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杀死你母亲的凶手是谁。”<br/><br/> 褚青霄，其实犹豫过到底要不要告诉朱全事情的真相。<br/><br/> 他知道，在朱仁照的心中，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儿子更重要。<br/><br/> 所以他选择独自承受妻子死去的真相，他知道让自己儿子背负这些，那种仇恨足以压垮他。<br/><br/> 他在化作游魂之后，用自己孱弱的魂魄抵御着来自归息之地的召唤。<br/><br/> 强撑着等来了褚青霄，通过自己的游魂将自己的一切告诉褚青霄，只留下那么一句“让他离开这里……”<br/><br/> 显然，他并不想让朱全背负这些残忍的真相，他想让他好好的活着，能够像所有寻常人那样。<br/><br/> 但褚青霄却决定自作主张。<br/><br/> 他要告诉眼前这个有些混蛋的家伙所有的真相！<br/><br/> “怎么可能！？”而听闻此言的朱全，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褚青霄，不思议的言道。<br/><br/> “他如果知道真相，这么多年来，怎么可能安然……”<br/><br/> 朱全难以理解。<br/><br/> 如果自己的父亲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那个吕焕所杀。<br/><br/> 那他为什么能安之若素的待在这天悬城，能不去为自己的母亲报仇。<br/><br/> 褚青霄早就猜到了朱全的心思，他面色冷峻，目光直直的盯着朱全：“当你弱小时，摆在你面的选择本就不多。”<br/><br/> “而那些本就不多的选择，无论怎么选，都不会是对的。”<br/><br/> 朱全的身子一颤，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br/><br/> “你是说我爹是被吕焕威胁了……”<br/><br/> 褚青霄点了点头，补充道：“是用那时，年幼的你，作为威胁。”<br/><br/> “那昨天……”朱全的脸色煞白，上下嘴唇在打颤，眼眶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涌出。<br/><br/> “他自己取得执剑堂，去见吕浩存，用他的办法，为你顶了罪。”褚青霄没有半点隐瞒，冷峻的说道。<br/><br/> 朱全眼眶中，被他努力包裹的事物，在那是再也无法遮掩，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而下。<br/><br/> “不……不可能……”<br/><br/> 他喃喃言道：“他那么……那么胆小懦弱的一个人，就是被人克扣了报酬，被六桓峰的人故意多少了租金，他都不敢辩解一声。他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br/><br/> 褚青霄皱起了眉头，他不太喜欢朱全的自以为是。<br/><br/> 朱仁照，这个褚青霄前前后后也只有寥寥数面之缘的男人，总是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br/><br/> 那个同样曾今在他眼中，懦弱又喜欢贪小便宜的中年男人。<br/><br/> 他们那么像。<br/><br/> 在旁人眼中，他们都是足够失败的人。<br/><br/> 大半辈子过得糊里糊涂，没有半点拿出手的事情。<br/><br/> 但作为父亲。<br/><br/> 他们都足够称职，足够伟大。<br/><br/> “作为朱仁照，他或许真的如你所说胆小怕事。”<br/><br/> “但作为父亲，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好，还要称职。”<br/><br/> “在一年多前，他眼睁睁的看着你杀死吕焕时，他就知道有一天，你会面对这样的麻烦，所以，他从那时就开始准备为你顶罪。”<br/><br/> “你以为最懦弱的人，实际上却在暗里，用最勇敢的方式，却接受最可怕的磨难。”褚青霄这样说着，他的语气中已经带着几分怒意。<br/><br/> 朱全愣在了原地，他心底最后一丝防线被击溃。<br/><br/> 他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br/><br/> 或者说，他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br/><br/> 他的父亲为了他做了那么多，忍受了那么多，而他却始终对他恶语相向。<br/><br/> 甚至，在他与自己父亲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你不配做我的父亲。”<br/><br/> 巨大的羞愧感与后悔感，在那是涌来，将他淹没，让他痛不欲生，难以自已。<br/><br/> “我不清楚你那个明镜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br/><br/> 褚青霄俯视低下头，捂着自己头颅的朱全，继续言道。<br/><br/> “但我想你在加入他时，你一定知道，他很危险，你们做的事情，随时可能遭到天悬山的抱负。”<br/><br/> “可你从未想过，这些让你快意恩仇，让你觉得自己足够高尚的事情，会成为你父亲的丧钟。”<br/><br/> 朱全闻言，抬起头看向褚青霄，他不解又困惑，委屈又愤怒的问道。<br/><br/> “难道我这么做是错的吗？”<br/><br/> 褚青霄摇了摇头：“我说过了，当你弱小时，无论你做什么选择，都不会是对的。”<br/><br/> 朱全脸上的神色一黯，神情落寞。<br/><br/> 他又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光景。<br/><br/> 然后，他轻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br/><br/> 他的语气中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意气风发，他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在那是缓缓站起了身子，握紧了手中的剑，转身就要离开。<br/><br/> “你要去哪里？”褚青霄却在这时叫住了他。<br/><br/> 朱全低着的头，身子站在原地。<br/><br/> 他握着剑的手，又紧了紧，手背上青筋暴起。<br/><br/> “报仇。”他如此言道。<br/><br/> “报仇？你那什么报仇？”褚青霄却反问道。<br/><br/> “你要让你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吗？你要让他到死最后的愿望也落空吗？”<br/><br/> 褚青霄的声音大了许多，他高声质问道。<br/><br/> 院中的众人，也都在这时被褚青霄陡然提高的音量所震慑，纷纷错愕的看向二人。<br/><br/> 哪怕是与之相识最久的楚昭昭也从未见过褚青霄这幅暴怒的模样。<br/><br/> 朱全背对着褚青霄的身子颤了颤，然后他也回过了身子，怒目看向褚青霄。<br/><br/> “那你要我怎么办？”<br/><br/> “带着这份愧疚活下去吗？”<br/><br/> “如果什么都不做！我怎么还能活得下去？”他同样在怒吼，他的双目通红，眼眶中泪水四溢。<br/><br/> “就算我杀不了吕浩存，那我也得为他做些什么！”<br/><br/> 褚青霄却在这时，迈步走到了朱全的身前，他伸出手捏住了对方的衣襟，直直的盯着朱全。<br/><br/> “你如果真的想要为他做些什么，那就好好的活下去！”<br/><br/>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br/><br/> 他如此说罢，顿了顿，而下一刻，他的眼底，有滚烫的事物涌出，将他的眼眸侵染。<br/><br/> 他想着雨夜中，男人湿透的衣衫，想着夜色下，他小心保管着的“赃物”，想着那幽暗府门中，他亦步亦趋的小心谋划。<br/><br/> 褚青霄的声音，在那是幽冷了下来。<br/><br/> 他再次说道。<br/><br/> “至于他的仇。”<br/><br/> “我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