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义退了回去，看见应峰眼中的不忍和怜悯，传音道：“她活着，比死了更惨千百倍。”<br/><br/> 应峰神情一黯，暗自叹息一声。战场杀敌，无外乎有生有死而已，但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却着实让人难受万分。<br/><br/> 乌兰巴日眼中精芒一闪，脸上的粗犷不羁稍稍敛去了些许，看了李落几眼，拱手一礼，道：“将军事多，咱们就不在这里碍事了，先走一步，告辞。”<br/><br/> 李落和颜回了一礼，向身旁钱义传令道：“号令营中上下，攻伐之后取之有度，草海各族不满及笄结发之龄的孩童不可辱，违令者斩。不管是行穷凶极恶之事，还是当十恶不赦之人，总归要先是人。”<br/><br/> “末将遵令。”钱义沉喝一声，领命应下。<br/><br/> 乌兰巴日身躯一震，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扬长而去。<br/><br/> 钱义告罪一声，自去各营传令，应峰押送四名违令将士，领受军棍惩处。少时，过来几个营中将士，将地上的残尸收拾干净。<br/><br/> 雨不见大，天却更阴了些。<br/><br/> “少侠后悔了？”孛日帖赤那淡淡问道。<br/><br/> “不曾。”李落转身看着孛日帖赤那，直言应道，“严于律己未必适合严于律人，漂泊草海，不知几时有截杀，不知几时死，我能以宗族基业为念，平心守信，但营中将士却不能。这里毕竟是草海，与大甘已是世仇，若想做到秋毫无犯只不过是弄巧成拙，到时等不及返回大甘，军心散了，军中哗变也并非不可能。”<br/><br/> “我原以为少侠很难过这道心结，如今看来是我小瞧少侠了。”<br/><br/> “哈哈，前辈并未看错，这道心结我的确很难解得开，不过解开如何，解不开又如何。”<br/><br/> “劫淫掳掠，你们大甘最不齿的应该就是这样的行径。我当初进言，除了钱财粮草，草海的女人一样能抢，只怕这句话得罪了不少你营中的将士。”<br/><br/> 李落神情悠远，沉默半晌，静静说道：“既然是以战养战，又何必粉饰自己的罪孽。如果我依托大甘疆土为基，说不定还能守着这点可悲的虚伪，不过眼下数万将士只是草海中的无根浮萍，我守得了一处，便顾不得别处，力有穷尽，就算草海的长生天也未必能有尽善尽美的能耐。钱财，美酒，佳人，如果没有这些，前辈认为我何以让麾下将士卖命？”<br/><br/> 孛日帖赤那怔怔的看着李落，忽然长叹一声，朗声道：“少侠自谦了，的确不乏有人为了身外之物追随少侠，但也不缺不为了这些东西就愿意追随少侠左右的人，这恐怕就是你们南人所说的道义两字。少侠只论对错，不论功过恩仇，的确让人佩服。”<br/><br/> “前辈纵横草海，见识了太多的日升日落，晚辈也就无需在前辈面前冠冕堂皇，自欺欺人。那些千古名将，攻城略地，杀伐决断，成就盖世功业，史料记载的光明磊落，德才兼备，只可惜背后的故事又有几人知道？便是有几处不可道于人前的龌龊，也被持刀笔之辈妆点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更有甚者，为求庇护羽翼还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勾当，只为了一张能露在天下人面前的颜面。世间种种，看见的少，以讹传讹的多，能持刀笔的更少，上古前朝史料有多少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br/><br/> “所以你不在乎？”<br/><br/> “当然在乎。”<br/><br/> “哦？”孛日帖赤那眉梢一扬。<br/><br/> 李落吐了一口气，展颜笑道：“但是我有更在乎的。”<br/><br/> “好一个更在乎！少侠取舍有道，就像刚才那句取之有度，张弛之间，以度量之。这还是少侠那天在营帐里说的话，哈哈，有道理，有意思。像少侠这样的少年英杰，就算没有钱财美人也少不了愿意追随左右的豪杰。”<br/><br/> “也不尽然，乌兰巴日恐怕就未必愿意追随我左右。”<br/><br/> 孛日帖赤那玩味的看着李落，缓缓说道：“为什么这么说？乌兰巴日手刃自己的弟兄，为了少侠扬刀立威，难道这还不算有心追随么？”<br/><br/> 李落淡淡一笑道：“他的确扬刀立威，不过是看在前辈的面子上，与我无关，这点自知之明我倒是还有的。”<br/><br/> “哈哈，就知道瞒不过你。”<br/><br/> 李落举目望着烟雨之外，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在草海诸族眼中，我该与匪盗无异了。”<br/><br/> 心结难解，担得起营中将士的心结，却不知道自己的心结何人可解。<br/><br/> “有件事我当要提醒少侠一句。”<br/><br/> “前辈请直言无妨。”<br/><br/> “虽说你早前解了军中军令，不过少侠待己严苛，你营中的将士恐怕有不少会有他想，多半以为你事急从权，免不了日后秋后算账，如此一来，于军心没有好处。”<br/><br/> 李落静静的看着孛日帖赤那，良久无语。<br/><br/> “随波逐流也好，同流合污也罢，少侠既然有心解了营中将士的心结，何必拘于小节。”<br/><br/> 李落抛下一个好字，转身离去。孛日帖赤那嘴角浮现出一缕古怪的笑意，瞧了几眼李落的背影，随即远去。<br/><br/> 诸营修整之后，疾行百里，入夜时分，依着一处丘陵安营扎寨。<br/><br/> 安营之后不久，中军大帐传出一道李落的将令，命中军骑将士择选两名草海女子送入中军帐中。<br/><br/> 这道将令出现的很突然，似乎也很诡异，仔细想想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呼察冬蝉听到之后勃然大怒，据说要提着星宿剑闯中军大帐，还是身边侍卫死命阻止，这才拦下怒火中烧的牧蝉郡主。<br/><br/> 中军帐里。<br/><br/> 钱义挑灯之后，看着李落欲言又止，而后轻轻一叹，退出了帐外。<br/><br/> 李落似未所觉，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一卷书。红烛灯火，酒已温，菜未凉，有几分小酌雅致的闲散。<br/><br/> 帐外有中军骑将士回令，帐帘轻挑，将士不曾入内，只是进来了两个草海女子。<br/><br/> 李落放下手中书卷，抬头望去，确是两个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的妙龄女子，看起来有过梳洗打扮，仪态整洁秀丽，颇有动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