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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七章 不孝啊



关于皇庄里的那位老供奉,江延世一名多话没有,一来他知道根底,就不宜多讲,二来,有那块名牌,用不着多讲。

果然,皇上翻来覆去看着那块名牌,脸色阴沉。

关于那位让先皇念了一辈子的金贵妃,他早就隐隐约约觉得应该有点什么事儿,不过,出于本能,他并不想知道这位金贵妃的事。

现在这事找上门了。

这位赵红妆想面见他,一个病的快死的下人,他是不会见的,不过,她的话,他想听一听。

让谁走一趟呢?

皇上看向江延世,江延世忙迎着皇上的目光欠身,“听管事说,这位赵老供奉病倒没多久,年里年外的时候,苏烨过去探望过两趟,管事说,从前苏烨打理皇庄的时候,经常去看望赵老供奉。”

江延世不动声色的将苏烨扯了进来。

皇上嗯了一声,刚要吩咐让苏烨走一趟,话却嘴边又改了,“让老二去一趟,问问她有什么事。”

内侍答应了出去传口谕,江延世暗暗舒了口气,嗯,让二皇子走这一趟,倒比苏烨更合适,皇上,英明。

那位老供奉所在的皇庄,离京城不算太近,二皇子一早上启程,直到天黑透了,才回到宫里缴旨。

二皇子请求屏退所有人,和皇上禀报了也就大半刻钟。二皇子退出,皇上的心情,明显极其不好。

后宫,苏贵妃还在以查看清理修缮为由,搜检各处,想找到些巫咒的痕迹,可能查的地方查了个遍,一无所获。

倒是姚贤妃提醒了她,这宫里这么大,巫咒之物多数极小不显眼,随便塞在哪里,或是埋在哪棵树下花下,墙根墙角,她们都是凡夫俗子,肉眼凡胎,怎么可能找得到。

苏贵妃被姚贤妃一句肉眼凡胎提醒了,要找出这巫咒的邪气鬼气,得才法力高明的法师才行。

苏贵妃仔仔细细想了半天,理好思路,想好了怎么说,请见了皇上,先是极其痛心表达了对两位美人小产的痛惜,以及自己照顾不周的痛苦自责,再接着说了自己是如何的想查出原因解决问题,以及查检的事,最后,含糊的提了句,是不是该请人打扫打扫宫里,祈福送晦。

皇上明白她的意思,宫中禁巫祝,可鬼神之事,怎么可能禁得了呢。

皇上垂着眼皮,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苏贵妃知道他这是默许了,忙又闲话了两句,垂手告退。

当天就让人去大相国寺请方丈和紧挨着大相国寺的那间小小庵堂里的方师太。

这位方师太知道的人极少,知道她的人,却都知道她是个极有修为,手段高深的,除了精于这些,这位方师太还是位茶道中人,极精于茶。

第二天一早,方丈和方师太就进了宫,由苏贵妃和十几个心腹宫人内侍陪着,从一大早直到临近傍晚,将宫里各处都走了一遍,祈了一遍福,方师太避过所有人,只和苏贵妃低低说了一会儿话,留下脸色发青的苏贵妃,和方丈一起出宫回去了。

苏贵妃一个人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往回走。

方师太说,宫里没有巫咒之类的祸害,皇宫这样的地方,从最初选地方,到建造,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高人参与其中,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巫咒侵害的地方,但宫中这连着四起小产的原因,她看到了一些,不过是一个孝字。

一个孝字!

能以一个孝字左右这宫中是吉是祸的,只有皇上,伤了子嗣的是皇上,那不孝之人,只能是皇上。

苏贵妃先是一阵接一阵的懊恼,她当初就不该请方师太进宫,现在怎么办?

去跟皇上说他连着伤了子嗣,是因为他的不孝?

皇上对金太后,确实不怎么孝,金太后是个刚强性子,她就知道她肯定介意皇上的不孝,果然……

唉!

苏贵妃头痛无比,请人进宫祈福,她是禀过皇上,得过皇上默许的,如今看过了,有了说法,她不能不禀报皇上。

可是,这话怎么说?

这话说出来,岂不是成了她当面指责皇上的不孝?

要是皇上疑心她和方师太串通好了呢?换了自己,肯定会这么想,毕竟,父母对子女最能包容,皇上对太后也不能算太不孝,可太后那性子……

苏贵妃无比纠结难为,却不敢耽误,虽说皇上是默许不是明许,不过这只是说明出了事她得担全责,可不是让她不照口谕立刻禀报的,没回口谕缴旨之前,她哪儿都不能去……

苏贵妃心乱如麻的进了勤政殿,提着颗心,期期艾艾说出了方师太那句话,她没敢直说,含含糊糊说了句,师太的意思,跟孝字有关。

皇上立刻沉下脸,苏贵妃一边说一边悄悄瞄着皇上的脸色,见他脸色极其阴沉,正想着怎么回转,却看到皇上的目光越过她,不知道看向哪里,竟是出了神。

苏贵妃不敢说话了,不时瞄着皇上,好半天,皇上回过神,冲她摆了摆手,“辛苦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歇吧。”

苏贵妃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十分莫名其妙,看皇上这意思,竟然没有恼怒,倒是显的十分伤感,难道,他现在体会到子欲孝而亲不到的痛楚了?

不管怎么样,她没被迁怒,没犯忌讳,就阿弥陀佛。

唉,以后这样的事,她还是不能太认真了,就算要怎么样,最好等姚氏好了,让她出头去做,自己在后面,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皇上这一夜睡的很不踏实,早朝上气色不好,心情更不好,端坐受了群臣的礼,就示意内侍宣布,有事递折子进来,就这样了。

内侍的声音还没落,皇上就站起来,一边往台阶下走,一边吩咐金相,“金卿过来。”

这句吩咐就意味着,今天早朝之事的议事,也要暂停了。

金相神情如常,心里却十分诧异,出什么事了?他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魏相垂着眼皮,微微躬身恭送皇上退朝。

他心里是有底的,皇庄的事,以及那桩密事,昨天江延世已经过府和他说过了,看样子,皇上被这桩密事闹的心情相当不好。

苏相也明了事由,不过,他心里却是无比恼怒,昨天去皇庄见那个老妇的竟然点了二爷,他和儿子知道这桩秘事有几年了,却没告诉过,也没打算告诉二爷,这样的事,他不知道比不知道了好,可这虽然是为了二爷好,却还是算遮蔽上听,不知道二爷心里会怎么想。

除了这个,二爷走了这一趟,就和挑开这桩秘事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了,依江延世的手段,说不定,已经把这桩事栽到他们头上了……

苏相越想越烦怒,出了大殿,背着手走出几十步,抬头左右看了看,瞄见秦王,不动声色的挪了过去。

事已至此,秦王这边得交待一二,能把这件事回旋过来最好,毕竟,这会儿,他们和秦王还必须同舟共济,肝胆相照。

金相跟在皇上后面进了勤政殿,皇上一进到殿内,就沉着示意满殿的内侍都出去。

内侍退出,皇上站在大殿中间,好一会儿,才走到炕前坐下,看着金相道:“听说那位金贵妃是在你们府上长大的?”

金相心里猛的一跳,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他最不愿意想到的原因。

“是,老臣七八岁的时候,或是更小,有一回出城去玩,遇到了金娘娘和她那位奶兄,当时金娘娘那位奶娘还活着,还有个小丫头,一个婆子,一个老仆,一行人都饿的极瘦,正围在一起哭,说是来投亲,没想到找到地方,亲戚一家早就不知去向,后来老臣查过,那家亲戚人丁单薄,在金娘娘到京城前四五年,就绝了嗣,一家人都没了,老臣年青的时候最爱管闲事,就把金娘娘和几个老仆带了回去。”

金相絮絮叨叨,一边说一边想一边感慨。

“听说金贵妃是你们金家在南边的分枝,投亲就是投的长沙王府?”皇上脸色更沉了,他很不愿意听到他那个生母金贵妃是个全无来历的流民。

“这个说法,最初是太后娘娘提起来的。”金相长叹了口气,想着往事,他是真正的感慨,当年太后娘娘待那位金贵妃,比亲姐姐更亲,她是真心实意的疼她爱她,真心实意的站在她前面,保护着她,替她支撑一切……

“金娘娘姓全,确实是从南边来的,她们那边的规矩,仆从常被赐姓主家姓,当时护着金娘娘到京城来的几个老仆,都是极忠心,也都是赐了姓的,都姓全。

当时,家父和家母的意思,是让人送金娘娘回去,或是另行安置。”

金相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皇上不知道,金娘娘小时候极懂事,令人怜爱,我和太后都极其疼爱她,和家父家母磨着不让他们送走金娘娘,就是那个时候,太后娘娘提了这么个说法,她告诉金娘娘,让她说她姓金,说天下金姓是一家。”

金相笑着摇着头,“那时候都还小,当时,家母也极疼爱金娘娘,训斥了太后娘娘,说她不该教着金娘娘胡说八道,不过,还是让人放出了这样的话,可家里上上下下,都称金娘娘是表小姐。因为家父和家母的意思,全家能让金贵妃这样幼小的女儿家孤身一人,只跟着几个老仆往京城投亲,只怕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改了金姓,全家也许就要断了血脉,家父和家母最初的意思,是想等金贵妃长大了,看能不能替她招个女婿,延续全家血脉。因为这个,家里上下,都是称表小姐的。”

金相解释的极其仔细,皇上听的十分专注。

“听说,我是金贵妃生的。”皇上沉默片刻,看着金相突然道。

金相神情错愕,片刻,一行老泪流下来,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吃力的点了点头。“皇上知道了……”

“当初,到底怎么回事?”皇上看着金相脸上那两行泪水,心里莫名生出股亲近温暖。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金相声调疲缓中透着痛楚,“就象皇上的生母到底是太后娘娘,还是金娘娘,当初先郑太后从不许人提起,但凡知道的人,都打发了,魏国大长公主也是知道的,也从来没跟皇上提过,就连先皇,也从未提起过半句一句。都是过去的事了,都不想让伤了皇上的心。”

金相并不清楚皇上知道了什么,不知道什么,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不说。

“金贵妃是死在娘娘手里?”皇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问道。

金相坚定的摇头,“不是,老臣刚把金娘娘带回府里时,金娘娘正病了,已经病了一路,太后娘娘那时候才四五岁,抱着金娘娘哭,说要把她的命续给她,太后娘娘最疼爱的人,就是她这个妹妹,金娘娘,老臣甚至觉得,太后娘娘疼爱金娘娘,甚过皇上。”

皇上若有若无的松了口气,“朕也不信。”

金相叹了口气,“皇上,老臣不知道是谁提起这桩先皇和先郑太后,魏国大长公主都严令不许提起的旧事,只是,此事不宜多让人知道,对皇上不利。”

金相说的含糊,他不确定挑出这件事的人是谁,也许是王妃呢,王妃做事,一来不会事先知会他,二来,他常看不透她想干什么,就象现在。

“一个老尚宫,当年出了宫,被全具有奉养,临死之前……”皇上冷哼了一声,“忠是忠了,却是愚忠。”

金相暗暗松了口气,皇上能跟他说这些,那就是对他的信任没减,也许还有所增加。

这就好。

“苏氏让人到宫里看了看,”皇上眼皮微垂,“先生也知道,朕这后宫,年前年后,已经伤了四个了,说是朕有些不孝。”

最后一句话,皇上说的极轻极飘。

金相皱起了眉头。

“倒是有几分法力。”皇上用这句淡淡的夸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先生看看,这事怎么安排最合适?”

“皇上的意思呢?”金相看着皇上试探道。

皇上沉默了,全具有的全家,已经灭了门,无法施恩赏赐了,他的生母不是金太后而是金贵妃这件事,是不能宣诸于世的……

“皇上生母一事,先皇和先郑太后都下过严令,若是……”金相一边说一边紧盯着皇上,“这岂不是更不孝?”

皇上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为母者,所求不过是子女安好,别的,哪还有什么可计较的?”金相见皇上极快的点了头,心里微定。

他不想有任何作为,他只想求个心安。

“老臣以为,该好好做几场法事,为母祈祷,皇上心到,两位娘娘知道了,这就是孝心了。”金相接着建议道。

“朕也是这么想。”皇上明显松了口气,“这法事得好好做几场,让朕想想。”

“是。”金相应了,又陪着皇上说了一会儿旧年陈事,才告退出来,背着手,脚步缓慢的往中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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