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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零章 都是正理儿



“玉姐儿带你弟弟到园子里玩支。”眼看杨姨娘到了,黄二奶奶忙吩咐李章玉。

李章玉莫名其妙的看着拼命冲她使眼色的黄二奶奶。

“不用回避。”李夏看着黄二奶奶笑道:“玉姐儿也算大人了,好好听着,回头跟你大哥二哥说说。”

黄二奶奶听李夏这么说,想想也是,玉姐儿今年都十四了,让她看看她这个小九姑的手段,就算学不会,长长见识也好。

李章玉被李夏几句话说的眼睛都睁大了,赶紧挪了挪,正襟危坐,满眼兴奋。

陈姨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停的瞄着门口,急的恨不能使个法术把大老爷撮过来,旁边杨姨娘不停的往她这边挤,挤的她又怕又怒,恨不能一脚把杨姨娘踹到天边去。

“听大伯说,陈姨娘家是书香门第?你父亲也是有功名的?”李夏看着陈姨娘,脸上没什么笑容,她懒得笑。

“是,我父亲二十二岁就中了秀才。”陈姨娘听李夏问这个,挺了挺腰板,心往下落定了一丝。

她这个书香门第,可不是虚撑出来的。

“听说你家十分富庶,你进帅司府时,带了四个管事婆子,十二个丫头,还有两家人做陪房?嫁妆也十分丰厚,十里红妆吧,听说当时也算一场小轰动,是这样?”李夏打量着陈姨娘。

“是,自小起,父亲母亲都极疼爱我,父亲倾力陪嫁我,不过是想让我离家之后,能有几分依恃。”陈姨娘再次瞄向门口,心有些落定,她虽然是妾,却是堂堂正正,经过官府,光明正大抬进来的贵妾。

“听说你自小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是秦凤路出了名的才女,是只读过诗词歌赋,还是经史子集皆有涉猎?”

“皆有涉猎……”陈姨娘一句话没答完,外面响起婆子的通传声:“老爷来了。”

陈姨娘顿时长舒了口气。

李文楠挪了挪,坐到严夫人身边,伸手过去,握住了严夫人的手。

李冬下意识的伸手去抱如意,李文梅急忙看向李夏,脸色微变。

赵大奶奶愤怒无比的狠盯着陈姨娘,恨不能咬她一口,黄二奶奶飞快的连眨了七八下眼,看着神情纹丝儿没变的李夏,和握着严夫人的手,低低和严夫人说着话的李文楠,两根眉毛突然挑起又飞快落下,看样子热闹大了。

李学璋进来,除了李夏端坐没动,其余诸人,连严夫人在内,都起来见礼,李学璋看着端坐没动的李夏,犹豫了下,长揖到底。“王妃安好,昨天见到王爷,有些削瘦,这一趟,王爷辛苦了。”

“劳大伯牵挂。”李夏虽然笑容满满,却连个欠身的礼都没回,“我正和陈姨娘和杨姨娘说话呢,大伯既然来了,也坐下听听。”

李学璋被李夏的倨傲惹有几分怒气,却没表露出来,九姐儿极聪明的人,照理说不该这样……

“阿爹来晚了一会儿,”李文楠笑道:“阿夏已经和陈姨娘说了几句话了,陈姨娘说她父亲二十二岁就中秀才了,她进帅司府时,陪房带了二十几个人,十里红妆,很是轰动,还说她自小读书,天份极高,经史子集皆有涉猎。”

李文楠和李夏这一对搭档,虽说几年不见,默契依旧,李夏嘴角弯出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话极是,陈氏确实才华极好,经史子集均小有所成。”李学璋捻着胡须,呵呵笑着,颇有几分自得。

“既然经史子集皆小有所成,那妾通买卖这一条,没涉猎过吗?”李夏紧接着李学璋的呵呵,话锋陡转。

陈姨娘一个怔神,急忙看向李学璋,李学璋笑容呆滞在脸上。

“我是嫁进王府之后,才当家理事的,从前在家里时,大伯娘宠爱,从不理会这些家务闲事,王府的下人,不管是宫中指过来的,买进来的,还是典过来的,连一身衣服都是求了恩典才能穿走,咱们府上呢?也是这样吗?”

李夏看着赵大奶奶问道,赵大奶奶这会儿简直是三伏天喝了冰水,语调爽利的不能再爽利了,“咱们家是这样,我娘家也是这样,这是有律法的。”

“阮家呢?还有你们家,你们唐家规矩重,也是这样吗?”李夏挨个问过姐姐李冬,李文梅和李文楠。

“大嫂都说了,这是有律法的。”李文楠笑答了句。

“陈姨娘的陪嫁和嫁妆,大伯落在谁的名下了?”李夏看着李学璋问道。

李学璋张了张嘴,下意识的看向严夫人,李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严夫人,眼睛微微眯起,严夫人淡然的迎着李学璋的目光,片刻,移开了目光。

“陈姨娘今年才不过二十一岁,到大伯身边侍候时,只有十八岁,花儿一样的年纪,陈姨娘生的又好,”李夏再次打量陈姨娘,轻轻叹了口气,“牡丹花儿一样,象陈姨娘这样的女儿家,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嫁妆丰厚,年方二九,为什么要进帅司府,给大伯做个小妾呢?

大伯已经五十八岁了,年老体衰,肥胖缓慢,脸上全是皱纹,这样老朽之人,陈姨娘却心甘情愿十里红妆给他做妾,陈姨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学璋被李夏说的脸都青了。

黄二奶奶拼命忍着笑,唉哟喂,她们家九姑奶奶这张嘴,怎么就这么不留情面呢!

李章玉听两只眼睛圆瞪,看看她翁翁,再看看陈姨娘,再看看她翁翁,再看看陈姨娘,看成了一只拨郎鼓。

陈姨娘脸上青红不定,被李夏目光盯着,咬牙道:“老爷一心为民,才学出众,洞察秋毫,乃国之栋梁。”

“一心为民。”李夏轻轻重复了句,随即笑道:“这么说,你是因为打心眼里爱慕李帅司,才不顾年纪,宁可做妾,也要到李帅司身边,唱和相随的了?”

陈姨娘这一次没看李学璋,下意识的往另一边侧了侧头,咬牙应了个是字。

“你有两兄一弟,在你十里红妆进帅司府之前,你这三个兄弟都是白身,连个童生也没能考出来,你进帅司府隔年,你大哥中了秀才,秋闱,你父亲中了举人,再一年,你二哥也中了秀才,然后是你三弟弟,自从你进了帅司,你父亲和你三个兄弟,学问大涨,才华总算溢出来了。”

“我父亲和我兄长,还有弟弟,他们都是凭本事考出来的!”陈姨娘怒目李夏。

“嗯,你父亲中举人前一年十一月里,你家李帅司给他旧年在江南东路的下属,现已升任兴化府尹的黄陪源写了封信,秦凤路学政家和人家争一座山的官司,腊月里就判了下来,学政家自然是大获全赢。”

李学璋一张脸白的没人色,李夏没看他,只似笑非笑看着象看鬼一样看她的陈姨娘,“学政跟你家帅司不一样,他不爱美人,爱善本书,从你进了帅司府,你家帅司前后写了七封信,和唐家,古家,还有那位莫先生莫涛江,讨好善本书,总计……”

李夏看向端砚,端砚忙曲膝答道:“总计三十九本,有六本是孤品。”

“杨姨娘,”李夏掉头转向杨姨娘。

“婢子在。”杨姨娘有几分惊恐,又有几分心安,她是被人倒手买卖过几回的人,没有家人。

“你是怎么到大爷身边的?”李夏侧头看着杨姨娘那份安心和笃定。

“婢子是自小儿被家里卖了,先在人牙子家干了两三年活,后来人牙子见我生的好,就卖到了一家专门养人的娼户,后来王家把我买下来,送给了大爷。”杨姨娘答的极其详尽,她家没人要考秀才。

“嗯,凤翔王家,祖籍淮杨,靠贩茶起家,这一代当家人,王家大爷王强颇有几分本事,雄心勃勃,先是想谋几张盐票,做盐商生意,使尽手法,忙了三四年,一无所获,后来朝廷和北边乙辛之战时,从秦凤路调粮,他发现粮食,特别是军粮生意,比盐更加有利。

正好,你家大爷去了秦凤路,王强挖空心思,总算搭上了你家大爷,送金银珠玉无果之后,把你送到了你家大爷身边。”

李夏看向李学璋,“大伯知道娼户教导小姐们,最要紧的一条是什么吗?那就是让嫖客觉得,这小姐爱上他了,生生死死只爱他一个。杨姨娘这一条学的最好,也是因为这个,王强才挑中了她。

果然,她进帅司府没几天,大哥就觉得他这个姨娘,爱他爱到可生可死。”

李夏笑起来,严夫人慢慢往后靠在靠枕上,抬起帕子按在眼角,按下了一滴没能忍住的泪。

“隔月,王强如愿以偿,做起了秦凤路的军粮生意,并借着秦凤路帅司府的大旗,把生意一路往北推进,一直找到关铨军中,以秦凤路李帅司亲戚自称,请见关铨。

现在,王强已经到了京城,在秦凤会馆大宴过好几回宾客了,回回都请到了大哥。看样子,是准备在京城大展拳脚了。

也是,如今的王家,在京城可比在秦凤路得意多了,李家,唐家,阮家,丁家,甚至秦王府,都是他王家的亲戚么。

从你进了帅司府,王强给你送过几回银票子?最近一回送了多少?银票子呢?”

李夏最后一句,紧盯着杨姨娘问道。

“不知道,我是说,很多回,常送,不知道多少回,最近一回是前天,送了一万银,银票子,买衣服,首饰,还有,给她,都给她了,她说她拿给大爷用,她说不能我给,她说就说是她的嫁妆。”

杨姨娘没有陈姨娘聪明,但她对危险的感知,却比陈姨娘强多了,这会儿,她吓的几乎站不住,眼前这位总是似笑非笑的王妃,象是从阎罗殿里出来的。

李夏不说话了,伸手接过端砚递上的茶,慢慢啜着。

屋里鸦雀无声,只有李夏手里的茶碗,偶尔发出的一声两声刺耳无比的清脆碰撞声。

李文楠满眼崇拜的看着李夏,几年不见,阿夏这打架的本事连上了几层楼!

李冬不停的眨着眼,这事儿,有这么严重么?

李文梅从下而上仰视着李夏,天底下有瞒得过她家九姐儿的事儿么?回去得好好跟二郎说说,千万不能做九姐儿不许的事!

黄二奶奶和赵大奶奶两张脸都是惨白,惊恐万状,这不是两个姨娘,这是两个抄家灭门的大祸害!

李章玉听的懂了五六,不懂四五,不过两个姨娘,以及她翁翁已经完败这件事,她却是极其明白了,看着脸色灰白的翁翁,李章玉心里涌起股幸灾乐祸,刚乐祸了一会儿,急忙又往下压,那是翁翁,不能笑,这是不孝!

“是我……”李学璋有些艰难的站起来,冲李夏长揖下去。

“这也不能怪大伯和大哥。”李夏打断了李学璋的话,“这样美色当前,才色俱佳,美且富,大伯和大哥把持不住,我和王爷也都想到了,大伯要是不介意,这件事,我来替大伯料理?”

李学璋喉结连连滚动,下意识的又看向严夫人,这次是一看即回,垂下头,一个好字,应的连血带肉。

陈姨娘一张脸惨白无人色,一把抱起儿子,紧紧抿着嘴,瞪着李夏。

“你父亲和三个兄弟的文章我已经看过了,略通文理而已,秦凤路文气虽差,也没差到你三个兄弟这样的就能中秀才的程度,我已经让人去秦凤路了,革掉你父亲和你三个兄弟的功名。兴化府那桩案子,我也让人去重查了。”

“我父亲本来就是秀才!”陈姨娘急眼了,“你凭什么?你一个女人,你干政!”

“本来就是秀才啊,那也没办法了,要革总归要革尽的。

对了,秦凤路学政这一任期满,回到京城,大约要闲一阵子了,新的学政,碰巧我能说得上话,至少这一任上,你们族里每一个中秀才举人的,我都要查看卷宗学问。”

李夏看着被她紧紧搂在怀里,勒的想哭又不敢哭的七哥儿,片刻,移开目光,看向瑟瑟发抖的杨姨娘,“把你还给王家,你只有死路一条,这件事错不在你,不该送你上死路。

可不送你回王家,王家就有脸在外面举着李家亲戚这块招牌招摇撞骗。”

杨姨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声声磕着响头。

“大嫂看呢?”李夏看向赵大奶奶。

“找户人家把她嫁了吧。”赵大奶奶答的极快,她耳熏目染,很擅长处理要打发出去的通房妾侍。

“大伯看呢?”李夏看向脸色更加青白的李学璋。

李学璋勉强挤出丝笑容,“也好。”

“那就请大嫂处置吧。”李夏的目光在喜气洋洋的赵大奶奶脸上停了片刻,移开看向几乎站立不稳的陈姨娘,指着陈姨娘和赵大奶奶道:“大伯娘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只想看些想看的。长嫂如母,这位七哥儿,烦劳大嫂照顾一二,大嫂看呢?”

赵大奶奶连连点头。

“还有陈姨娘手里的人和钱物,也请大嫂一并处理干净,省得她指使着人满府窥探,打着嫁妆的名头,收受贿赂,再拿银子教坏府中子弟,除了七哥儿的府中子弟。”

“老爷!”陈姨娘抱着儿子,扑通一声跪在李学璋面前,声色俱厉,“她再是王妃,也是出嫁女,她凭什么插手长辈的家事?这是哪门子道理?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这些都是正理。”李学璋脸颊上的肉抽动几下,用力甩开陈姨娘揪着他衣服的手,“你不是只要侍候在我身边,别无所求么?”

严夫人有几分怔忡的看着李学璋。

李夏斜眼看向赵大奶奶,赵大奶奶这会儿反应快极了,“都是死人嘛?还不赶紧把七哥儿抱起来,吓着哥儿怎么办。快把她拖起来,真是没规矩!亏还有脸说读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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