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3章 京师(五十九)
廖三娘已经掌握了一些敌人的情况,对方有四个身材较为高大的壮汉,那是她主要的敌人,她不知道敌人的战斗意志如何,战场上官军只要选锋精锐受挫被歼,就会引发崩溃,但为一己私利的小规模私斗中,人们往往更加凶残,也更执着。很多时候要等到人数天平翻转时才会决出胜负,这可能意味着自己一方要无损失的打倒十五个人。这多少是有些难的。
秋季,植物开始枯萎,枝条上依旧挂满残叶,树枝变得更脆,踩踏、折断时声音更大,越向深处挺近,廖三娘就愈加小心,这让她走的更加慢了。
大量植被让视野变差,廖三娘与身后小八子间的距离已经缩小到了两步,保证出现突发情况时两人间可以更快反应支援。
经过一处狭路,廖三娘转头向小八子比划了一个横线的手势。
小八子会意,从腰中拿出一段钢丝,在大概一人高的位置,在树木上横拉起钢丝,然后拿出五枚被烟熏黑了的鱼钩,并排挂在钢丝上。哑光的钢丝和鱼钩,离得稍远,肉眼便难看见。
布置完毕,廖三娘轻轻挥手,二人继续前进。
往前又行了少倾,前方一点白光闪亮,那是皮肤的反光。
廖三娘身子一滞,猛地扬起左拳,她身后的小八子立刻定格在原地,随即前方不远处一个不耐的男子声音响起:“我等在此已等候多时,那伙牛子怎的还不到来。”
紧接着另一个猥琐声音响起,道:“你是卖萝卜的跟着盐担子走,咸糟心。这等事自有头领摆划,你急得什么。听说这次的队伍中有个妇人,想来众家兄弟又能快活上几日。前些时日,咱兄弟劫了那伙返乡的人家,我将那三个牛子拉到道旁,一家一朴刀杀了,又将那两个妇人耍了,嘿嘿嘿,那小娘子身子白的如同刚挤出的羊乳相似……”
污言秽语中,四周响起一圈压抑的淫笑声。
忽然一人低呼一声道:“来了。”
那些人一阵骚动,纷纷伸直脖子,探身观看,衣服摩擦,发出一阵淅淅索索之声。
众人透过林木,果然见道路拐角处,十余个汉子押着一辆骡车,吱吱呀呀,向这里缓慢而来。
他们身后,廖三娘神色冷峻,向小八子打个手势,二人同时向身侧树木缓缓移动,静静隐入树后,与暗影融为一体,化成无声的死寂。
赵良简坐在一颗半枯槐树的横枝上,远眺着,见廖三娘两人在路弯处稍作逗留,钻入道旁林中。
赵良简抬头望下天色,又扭头看眼蹲在树下吸烟的老冯,见他嘴里纸烟只剩个屁股,估摸下时间,纵身跳下槐树。
老冯瞟见赵良简跃下,马上在树干上捻灭烟头,拎起马鞭,手腕轻轻一抖,在空中抽出一记脆生的爆响,众人起身上路。
拐过路弯,往前又行一程,赵良简挽手带住马匹,拍下手掌,队中放出镖犬,那狗鼻子中发出呼哧呼哧嗅探声,接着大声吠叫起来。
赵良简口中一声长呼:“恶虎拦路,众人小心。”
镖局众人当即停住,骡车旁两个伙计听见警示,马上解开捆车绳索的罱幔蛋锪讲嗟慕使髁赴眩煽式舻纳鳎獬瞪险肿诺呐癫妓婕础芭尽钡纳⒖?
趟子手从篷布下的货箱的空隙间取出藤牌、长柄兵器,一阵叮当乱响,诸人持械在手中,将银车护在当中,摆出防御圆阵。
赵良简两眼倏地放出光来,面朝大路,高声喊道:“转过大道又一弯,前有恶虎把路拦。弟兄器械绰在手,贼人一见心胆寒。众家兄弟齐打虎,五湖四海路宁安。”
几句简单散诗念罢,赵良简从马鞍旁套子中掣出一条粗憨的球节钢鞭,翻身下马,横鞭在手,走到队前。
赵良简冲着道路两侧高声喊道:“林中之人听真,你等行迹已败,若是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的好汉,便出来相见,线上朋友,不须藏头藏尾。”
话音声落,林中一片寂然,只有一团枯草被风推着,横滚过空空的大路。
赵良简见半晌无声,接着道:“坐定了缩头乌龟,我便押车转回,报告官司,点起番子手,引着来捉剪径的响马。”
静待片刻,四下见依旧无人搭话,好似赵良简自说自话。
赵良简再次喊道:“你等在里,我等在外,如何说事,鬼祟猥琐,不是好汉所为。休叫发箭射去,点出行藏,躲不住了揪将出来,好汉面皮上须不好看,传出去叫天下人小觑。”说完将手中钢鞭在头顶一晃。
身后的刘畅见了信号,一个箭步跃上骡车车顶,张开手中八斗骑弓,“日儿”的一声射出一支鸣镝,箭头哨音啸叫,响箭划出一道高抛物线,飞出数十步,势能耗尽,摔在前方路心。
这次却没有多等,箭音刚落,前方就响起一阵唿哨,几十步外的林中涌出二十余人,一窝蜂冲来,离赵良简等人不到二十步,站定脚步。
镖局众人见喊出了贼人,立时紧张起来,聚拢的更紧了些。
那伙贼人中走出一条大汉,大汉皮肤粗粝,满脸横肉,连拳络腮胡须,身材肥壮,裹着青布头巾,穿件既无甲裙、也无披膊、脏污的看不出颜色的铜钉布面甲,手提一口刀身五尺、柄长一尺五寸的长刀,显然是众人头领。
大汉走到近前,有些疑惑的问道:“我自忖不曾露出破绽,你们如何看出我等藏身处?”
赵良简走到头前,笑道:“地上灵獒缉千里,天上神鹰瞰云中,我等自有法则。”
言罢他提高音量,朗声问道:“不知好汉高姓大名?”
大汉冷哼一声:“问了名姓,日后好要拿人吗?老爷是阴司的大王,只管死人,不管活命,只叫我武阎罗便是。”
赵良简不以为忤,拱拱手道:“山外有山、林外有林,江湖原本是一线,小弟贫穷因走路,绿林江湖是我家,大道两分东西去,挽转山河一注香。我等乃是京城和联盛镖局子的镖师,今日路过贵宝地,望行个方便,顾盼一二,借半帆东风西去。若得应承,铭感恩念,这里些许盘缠,给诸位兄弟沽酒买肉,不成心意,稍表人心。”
说完,赵良简一摆手,一个趟子手递过一个三十两的银包,赵良简接过,抛在武阎罗近前。
武阎罗斜眼看看那包袱,嘴角轻蔑的撇撇,道“哪个和你是一家!老爷本非江湖中飘荡的人,你那些狗屁规条却管不到俺家,老爷不识得什么和联盛,也听不懂你那些市话隐语,爷爷不修善果,做事从来只是强梁恶辣,有男子便杀了,有女子便奸了,有财货便夺了,人生苦短,当要舒心快意。你这汉子若是会事的,留下车马,放你们离去,否则此间道旁的沟壑,便是恁们的坟墓,明年的今日,就是尔等的周年。”
二人又聊片刻,赵良简眉头渐渐皱起,这武阎罗态度生硬强横,言语间透露,显是个不吝生死之辈,只几句话就将话头掐死,几乎没了回寰余地。
赵良简摇摇头,轻叹口气,道:“好汉,留些圆转的活路,万事好说话,乱世存身,已是不易,何必打生打死?”
武阎罗咧一咧嘴,道:“屁的活路,当老爷是那等不晓事的蠢虫吗?你既肯撇下这许多银子买路,那车上便有千百倍于此的富贵。没有那许多闲话,如若不给,叫你目下流血,将你等一发结果了。”
赵良简冷笑一声,道:“哦?朋友来了吃肥肉,恶狗来了啃硬骨,既不是朋友,崩掉了牙齿,可莫要后悔。”
武阎罗面貌狰狞起来,恶狠狠道:“老爷铜牙铁齿,铁骨也嚼烂了你。”
武阎罗说罢一摆手,身后众强盗各挺刀枪乱挥,齐声吆喝,就要冲上。
赵良简面色抑峻,口中高喊一声:“结队。”
趟子手们随即变换队形,圆阵排成雁翅横队,双方成对峙之势,镖局众人各持刀枪,肩膀相抵,互为依靠,护住前方两翼。
骡车顶上的刘畅扣箭入弦,半拉开骑弓,虎眼圆整,大声喊道:“死生与共!”
众趟子手使尽气力,嘶声应和:“铁血同当!”
趟子们手刀枪前指,齐齐向前踏出一步,大力震脚,同时大吼:“杀贼!”众人口号齐整,动作划一,口号喊罢,众人血气激荡,斗志升腾,一腔豪气填胸,十数人竟似千军气魄。
贼人多是地方宵小之辈,聚众方能胆壮。这会被赵良简等人威势震慑,不由面现忌惮之色,心下都有些怯了,脚步一停,队形显得有些凌乱。
那武阎罗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他往前一步,一挺手中长刀,瞪起双眼,咧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黑黄烂牙,他小声低笑两下,接着笑声由低转高,由弱渐强,越来越是大声,终于变成肆无忌惮的纵声狂笑,那笑声中饱含癫狂、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