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博物学家来到临高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时候正是下午一点。博物馆虽已完工,但是内部装饰和布展工作进展非常缓慢。元老院里不乏展会方面的专业人士,但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布展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况且元老院目前是准战时状态,很多元老要么忙于本职工作要么就出差去了。一桩系统工程干干停停,拖延到现在还是个半成品,开展更是遥遥无期,只能因陋就简的先办些简单的科普活动。
因为尚未正式开馆,正门是关着的。索尼亚从工作人员专用的侧门入口进去。穿过一条内部走廊,来到中庭。
中庭是整个自然博物馆的中心,全层高的开阔空间,顶部是用玻璃镶嵌的透明穹顶。穹顶下原本是给一具沧龙或者蛇颈龙的骨架预备的。目前的方案是一具灰鲸骨架加上几具鲨鱼的骨架。以动态的姿势悬挂在半空中,视觉冲击力也足够震撼了。
不过此刻灰鲸的骨架还在日本,负责布展的元老只从穹顶上挂下了若干根长短不一的绳子和标记物来确定灰鲸骨架的位置。以便推测大致的效果和周边装饰物的之间的关系。
中庭的最中心,是个花岗岩石质的平台,这里远期计划是放置一座大型肉食性恐龙--比如暴龙或者霸王龙骨架。现在的计划是大象的骨架--如果能从西伯利亚弄到猛犸象的骨架当然更好,不行的话亚洲象的骨架还是容易搞来得。
索尼亚每次走到中庭,都会被元老大胆而充满想象力的设计所慑服。博物收藏和展览并不是元老院的首创,从文艺复兴开始,欧洲就兴起了博物收藏的热潮。意大利各个邦国的僭主是其中的佼佼者。很快,国王和皇帝们也随着地理大发现赶上了这一时髦。具有异国情调的植物和动物的标本广受欢迎,那些奇形怪状的畸形胎儿和人体标本最得他们的青睐。俄罗斯的彼得大帝在西欧巡游学习的收获之一就是运回了大量的博物学收藏--当然以元老们的看法他的这些收藏品猎奇居多,科学的成分实在有限。
索尼亚在葡萄牙的时候,观赏过不少小规模的博物收藏,单论收藏的数量和种类而言,元老院的收藏算不上特别的丰富,但是在广度和深度上,显然比仅仅出于“猎奇”目的的收藏要强得多。何况大多数博物学的收藏只是简单的陈列,看多了未免觉得冗长乏味。
这才是科学应该有的样子。索尼亚想着一路穿过中庭。她非常反感达官贵人们猎奇式的收藏心态。偏偏“猎奇”的收藏品最能获得他们的青睐,由此得到大量的赞助。为此,有很多人不惜造假。她亲眼看过从远方运来浸泡在高浓度的白兰地里的“水猴子”:尽管她一言就看出这是用猴子和某种不知名两栖动物的蹼掌拼接而成的,还是很违心的保持着沉默。因为她自己有时候也免不了伪造“发现物”来获得赞助。
中庭里、走廊里、展厅里……到处都堆满了装修用的建材和大小不一的包装箱。箱子上面清一色的写着“小心轻放。”有的展品是用油布和芦席包裹着的,看不出具体的模样。
一路上的归化民职工和学员们纷纷和她打招呼。索尼亚在博物馆里是一个很显眼存在,且不说她惹人注意的异国风情的容貌,单单是她的头衔:“三级研究员”就足以让归化民职工们肃然起敬:这鬼妹年纪轻轻就是三级研究员了!
“您好。”她一路微笑着和人们打着招呼,走过展厅,连上两层大理石楼梯,来到了三楼。三楼的大部分区域是不开放的研究区。索尼亚作为“三级研究员”,在这里占有一间办公室。
作为归化民中唯一的博物学家,索尼亚有这份待遇是理所当然的。和她想象的不同,元老们看重她并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貌和身体,更多是因为索妮娅对元老院实际是很有用的--她是一个博物学家。
现代的科学体系里已经没有“博物学”这门独立学科了。元老们来自的世纪的旧时空里,不管是中国、美国、委内瑞拉还是赤道几内亚。任何一所大学或者研究机构里,都没有开设博物学。甚至可以说,在元老们的爷爷辈那会儿,这门学科就不存在了。
近代史上的博物学,约等同于现代史上的动物学、昆虫学、植物学、古生物学、矿物学、气象学、天文学、地理学、人类学、生态学等等的合集。博物学家不但一身兼顾植物学家、动物学家、地质学家、矿物学家……等多种学科能力,还具有丰富的野外考察能力和经验。几乎每一个博物学家都是探险家。最为世人所熟知的博物学家,就是著名的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爵士。
19世纪,是博物学的黄金时代,博物学家们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活动,探究者自然的秘密。然而随着科学的进步和发展,这门学科逐渐消失了。到了世纪,动植物、矿物分门别类这种事早百把年就做完了。博物学被分解为许多门更为细致的学科。学校不会培养、社会上也不需要,所以元老们压根也没有这本事。
但是元老院却和19世纪的列强一样,非常需要人来做这些事。大图书馆的资料里有各种动植物和矿物的图谱和概略分布情况不假,但资料不可能详细到可以在哪个山头的哪个角落里找到元老院急需的东西。这种事依然只能派人去实地考察和记录。这工作并不算太复杂,但是假如只靠远程勘探队的几个元老去做,五十年一百年也做不完全世界的考察工作。所以,让索妮娅接受现代化的学术训练,然后让她积累相关的考察经验,再去培训一批批的归化民考察队员是合理的现实的办法。
索尼亚到了林汉隆身边后不久,她就被安排去“念书”--所有外籍女奴都要去,但是索尼亚的学习内容更为复杂,除了汉语之外,她还要师从元老们,系统的学习“博物学”下的各个现代分支。索尼亚畅游在识海洋之中,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即使在怀孕待产的时候还在家里啃大部头的书籍。
索尼亚对此却浑然未觉,她对自己享受的待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以为是主人发挥了他的影响力。毕竟在这个时代,知识还是一种地地道道的“财富”,拥有者是不会轻易将它传授给他人的。记载这些知识的书籍亦非常的罕见。
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三楼非常安静,这里没有安装吊顶,抬头就能看到裸露在外的桁架和屋顶的结构板。成排的拱顶玻璃窗透过大量的光线,把整个空间照射异常明亮。一走进来就让人觉得精力充沛。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挂着“三级研究员”和自己的名牌的办公室门。索尼亚喜欢这种“待遇”。这充分体现了她是一个“有地位受尊重”的人--她很看重这个。
她的办公室足足有三十多平方米--比很多元老的办公室还要大些。这么大的办公室自然不是用来摆一张办公桌的。它还是索尼亚的工作室。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硕大的工作桌,一台林汉隆专门为她手工特制的显微镜矗立在桌子上。靠墙是许多储物架,用来收存各种标本和资料。现在储物架上大多还是空得,一套真理办公室审定,大图书馆印刷厂印刷,由欧洲工匠用小牛皮装帧的《大宋百科全书1635版》矗立在架子上,十分显眼。
屋子里放着三张办公桌,其中一张是她的,另两张是给她打下手的远程勘探部“研究生”。当然,元老院的教育体系里别说研究生,连大学生都没有一个。实际是高小毕业之后分配到远程勘探部工作的职工,现在被派到索尼亚身边学习,算是学徒。
这两位“学徒”一男一女,此刻他们都不在办公室里--都去清理标本了。
从各处汇聚来的标本和展品数量众多。转交标本的部门不仅有芳草地学园的自然标本室,还有远程勘探部的标本室和临高总医院的标本室--一些早期制作的人体标本按照时大夫的命令也被转交到了博物馆--教学部的仓库里快放不下了。
这些在各自的标本室塞得满满的标本,转移到2000平方米的展馆里只能算是九牛一毛。数量虽少,但是在整理转移标本的时候,发现很多早期的标本因为制作步骤不严谨或者使用的化学品的质量问题,外加相对恶劣的储存条件,出现了腐败、生虫、干缩、破碎等问题。特别是早期的昆虫和动物标本,毁损情况特别严重。
整个自然历史博物馆工作人员眼下的工作就是“整理标本”。把从各个地方集中来的标本进行整理、评估、分类、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