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兰原本亦是软禁,不过天色一亮便被带到了审讯室里。郑二根选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妇差”专门来“伺候”她。蔡兰到底是小家碧玉出身,当初行刺不成,初入牢房,一顿“杀威”的小板便打得她灵魂出窍,如堕地狱。何况这正儿八经的严刑拷问,没多久便熬刑不住,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招了出来。
此刻她看到易浩然,见他发髻蓬乱,衣衫破烂,脸颊上犹有血迹,却是一脸浩然正气。不由地又敬又愧。挣开两边搀扶她的妇差,深深的福了一福:“婢子万福了。”
易浩然侧身避礼不受,道:“蔡姑娘,学生这就要动身了。就此别过了。”
蔡兰一惊,喃喃道:“这么快?”
“快一步,慢一步又有何妨。”易浩然淡然道,“只是此次只恨不能取解髡之头,以报无端横死的大明官民士庶之仇了!不过,学生已尽全力,天命如此亦不可违。就此别过了。”说罢又是躬身一拜,转身洒然而去。
蔡兰看他拂袖而去,心中更是钦佩。两个健妇拽住她的手腕,又把她往前推去,亦押到了土地庙的厢房里。当初她在这里被“优待”了些日子,如今故地重游,又回到了囚犯的身份,看着房屋和里面的家具,别有滋味在心头。
她小心翼翼的在铺板上落座,两名妇差却是毫不客气,厉声道:“你个淫x蹄子,与我站起来!”
蔡兰吃了一惊,不敢不从,只得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尚未站稳,脸上便结结实实的吃了两记耳光。
“跪下!”话音未落,她的膝窝里被被踹了一脚,硬生生的跪倒在地。
“你个x妇!到这会还给老娘装乔作样,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妇差狞笑道。
易浩然自然没有被押去砍头――解迩仁还要留着他开公审大会。他意识到自己越是对这件事遮遮掩掩,越会被人看作是底气不足。反而会引来元老院里那帮“挑剔魔王”的围攻。只有处变不惊,把这件事按照正常流程来处理才能显示自己的地位稳固,信心十足。
押解的兵丁将他带到了大南门的城楼上,从城楼上望下去,江面上百舸云集,除去拖轮牵引的粮船,内河舰队的炮艇十二艘喷着黑烟白汽在江面逡巡。城上城下,伏波军、国民军刺刀雪亮,刀枪如林。
城上已是密布警卫。大南门的城楼已毁,尚未修复,只临时支起了帷幕。里面摆上公案和座椅。解迩仁正端坐其中,现场监督着粮食卸载。解迩仁的元老旗和启明星旗高悬,哪里还有昨晚被突袭险些被擒的狼狈模样。
易浩然被押进帷幕之中,来到解迩仁面前。
解迩仁终于看到了这个险些将自己毁掉的男人。他对这个人有着强烈的好奇。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能在城里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此刻见他形容端正,是个典型的大明读书人的模样,所谓“眸子正,鼻子端”,正是所谓的“官相”。虽然枷锁缠身,走路却是端庄有仪,一看便是沉稳有城府之人。只是这年龄出乎他的意料:须发已是斑白。
他没有注意过口供上关于易浩然的年龄,此刻看到觉得颇为讶异,这么一个半老头子,居然身体里蕴含着如此大的精力和激情,即无金银,又无尺寸之兵,只靠着一己之力,居然在梧州搞出如此大的风波来,还差点毁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觉有些钦佩他了。这易浩然不但有骨气,亦有能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示意左右退下,开口问道:“你便是易浩然?”
“正是学生。”易浩然坦然应道,“尊驾莫非就是真髡的伪梧州知府解迩仁?”
“我是解迩仁。”解迩仁点点头,“你的胆子不小,本事也够大!”
“惭愧。”易浩然仰天长叹道,“未能将你的人头拿下!以祭这大好山河和无数的枉死的百姓!”
解迩仁笑了笑,道:“你虽说没成功,这梧州也被你闹得鸡飞狗跳。也不算一无所获了。只不过这一场折腾,亦枉死了许多无辜之人。”
易浩然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就说当初你救得蒋秋婵,后来为你所用,潜伏到我身边,还用她当了联络人――易先生,你这一手够妙的。这蒋秋婵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当了你的帮凶。不过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了……”
易浩然心中一紧,问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依法行事了。”解迩仁悠悠道,“她虽然算不上主犯,但是在居中联络交通,亦是本案的要犯之一。按律当绞……”
解迩仁说着,斜眼看了一眼易浩然――他从口供和赵丰田等人的诉说中了解到,易浩然是个正直端方之人,大可以此来要挟他。
“……可惜啊,这蒋秋婵真是苦命。被官兵杀害了丈夫,孤儿寡母的依着刻薄的兄嫂过活,好不容易谋了一个差事能安居乐业了,又被你利用。如今她性命不保不说,还抛下了齐立恒――年纪小小便成了人人可欺负的孤儿!对了,他还是你的学生呢。”
易浩然心中愧疚,虽说他认为“成大事不拘小节”,但是对蔡兰和蒋秋婵都有是心怀内疚的。如果说蔡兰牵连进来尚有“舍身为夫报仇”的合理性,那么蒋秋婵完全就是被他利用了。他自己亦很清楚,一旦事情暴露,蒋秋婵绝无可能逃过髡贼的追究,搞不好还会连累到家人。至于齐立恒,他更是心疼――这是个读书种子,又聪明又懂事……
过去他不愿去想,现在却被解迩仁当面点破,令他哑口无言。
“……说到蒋秋婵,还要说到骆阳明一家子。这骆阳明,你大概觉得他是投靠我们,罪该万死。不过他的家里人呢?李老掌柜、丁阿桃、温蕴……还有阿纯,这些人可都是把你当作一家人一般对待――你昨晚被捕,丁夫人还连夜请骆阳明来给你说情。你倒好,干脆利落的把他们都拖下水了。”
这下更是打中了他的心坎。易浩然化名潜伏在米店这些日子,骆家上下待他亲如一家。让他体会到了早已失去多年的的家庭温暖。要说他对他们毫无感情,那是在说谎。
“你要把他们怎么样?”易浩然开口问道。
“骆阳明一家嘛,罪不至死。何况还有他为我们奔走办事的功劳。大约不外乎从宽发落,发配海外蛮夷之地――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你到底想怎样?”易浩然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解迩仁向他说这些话不是单纯的为了奚落他。
“易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解迩仁点头道,“你知道,我是个元老――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真髡。”
“不错。”
“你既然费尽力气想把我生擒或是斩杀,自然知道元老的身份尊贵无比。”
易浩然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道:“算是吧!”
“所以呢,只要我愿意笔下超生,这些事情都能不发生。蒋秋婵可以不死,她的儿子不会成为孤儿,骆家呢,也不会被流配……”
“你莫要装神弄鬼的拿乔了,你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易浩然冷笑道,“只是若要我去做不忠不孝之事,那是休想!”
“事情很简单。那便是配合我们……”
解迩仁知道,就算弄死了易浩然和蔡兰,他们的口供对照起来依然会有漏洞和把柄。为了进一步缩小自己的罪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易浩然改口供。进一步减轻自己的责任。
仅仅是改口供还不行,解迩仁当算在公审大会上让他亲口将这个口供复述出来,不但进一步扩大范围,还能形成“铁证”。而去公审大会之后就将易浩然处决,之后便是“死无对证”了。
自然,这并不能瞒过元老院,元老们有各种渠道可以获得真相――但是真相不等于有证据。现在这些证据都是实打实的,只要在听证会上坚持程序正义原则则,便有很可能过关。
易浩然听了解迩仁的几句话,心里便雪洞似的。这真髡急于要洗脱自己的责任。他心里暗暗冷笑,看来这真髡也稀松平常,遇到真章的时候,真不比大明的贪官污吏强多少!
“我配合不难,反正是一死,”易浩然道,“只是凭什么信你的话?你如今是梧州的土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算时候反悔,难不成我变成鬼还能去找你算账?”
“易先生,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解迩仁故作赞叹的点点头,“第一,我以元老的荣誉发誓……”
易浩然冷笑一声。
解迩仁继续道:“第二,蒋秋蝉和骆阳明全家的问题,我先行处理。把你留在最后公审。你看得到处理的结果便知我没有食言。自古一案不两判。你可信得了?”
易浩然点点头,道:“这我还信得,只是我还有人想问:蔡兰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