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扬很早就进入了大图书馆和赵引弓的视线,这不仅因为他在明末是个名人,更重要的就是他的沙船帮背景。
沈廷扬的个人资料很少,但是从他是国子监生,又能够自己出资建造沙船来进行海运,明亡之际能立刻拿出一百条大船,都说明沈家是个豪富的海运世家――要知道他的那些大船,在明末的每艘的造价至少也得一二千两白银。以弘光元年他上书朝廷,说自己所拥有的一百艘可载运士兵二百人的海船来核算,仅仅这些水据船的资产总额就有十几万两白银。加上沈家不可能只有这些船,肯定还有许多吨位较小的船只。另外,按照明末豪商的普遍做派,一般还会购置大量的土地,开设商铺……经营种种实业。统算起来的话,沈家的总资产至少有五十万两。
沈廷扬家不是普通的大商人,沈廷扬曾经和洪承畴有旧,他被俘之后,洪承畴还一度试图救他的命。这说明沈的出身并不太低,沈家并非一般的富商,很可能和朝廷中的高官大吏有交往。
这种在官面上有深厚的背景,又拥有大量资金和船只的商人,是绝好的用来干挺郑芝龙的代理人。
问题是,他得说服这位沈老爷和他合作。这点上,他靠着和复社的交往,特别是当初吹嘘的漕粮海运之策,获得了张溥的青睐,在江南士林中已经小有名气。杭州完璧书坊的赵相公有“经世致用”之学的评语不胫而走――加上他那书坊的“澳洲作派”和许多新奇的玩意、图书,俨然成了江南士林的热点。所以他托人去表示希望能够拜访沈廷扬之前已经有足够的信心对方不会给他吃闭门羹了。
看来不管在哪个时空,想干大事都得有点知名度,不然你就是怀着惊世骇俗的绝技别人也多半只拿你当疯子用――伯乐可不好找。
如果不是对外情报局和殖民贸易部实现为他搞了这么个书坊,让他“养望”,自己在这江南想干出番事业那真是想都不用想。
赵引弓这一路上一直在考虑如何说动沈廷杨。从历史记载来看沈廷杨这个人是颇能任事的,而且在海运上颇有建树:有技术,而且肯冒风险。他是1594年生人,现在正值四十不到的盛年。不管是体力、精力都是男人的巅峰期,应该是颇有一番要做大事业的想法的。
赵引弓知道,直接说服沈廷杨搀和日本贸易恐怕未必能行――毕竟此事动静太大了,对当时的人来说犹如赌博一样。所以他决定把历史上沈廷杨自己的建议:漕运改海提前几年先提出来。
沈廷杨能够向朝廷提出这一建议,显然已经是经过多年的考虑筹划的――所以才能一次成功。自己这会提出来,对方肯定会有较为积极的响应。而且张溥对漕运改海也有很大的兴趣,作为江南士子,沈廷杨很难不受张溥的影响。
只要能够办成一次。沈廷杨对自己的信任度增加了。下面再去日本的建议通过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赵引弓一路思索着,轿子已经渐渐近了崇明县城。
崇明岛设置治所的历史很短,元代才在姚刘沙建起州城,设州。这是崇明岛第一次设立治所。后因姚刘沙不断向南坍塌。治所两次向北迁移重建。到了明洪武二年,崇明降州为县,治所从姚刘沙先后迁往三沙、平阳沙。明万历十六年,崇明地区的治所最终迁到了长沙城,也就是后来的崇明县城所在地。
在本时空,崇明县属于苏州府管辖,所以沈廷杨殉国之后被列入了苏州五百名贤祠。他是崇明县新河乡人,住宅并不在县城内。不过赵引弓已经接到了对方已经请仆人送来话,请他到县城关厢的别院相见。
崇明岛因为地理环境的关系。造船业和航运业十分发达。特别是长江和沿海航运业。古代崇明的造船业和水上交通十分发达,适宜在浅滩暗沙中航行的崇明沙船,就源自崇明而名闻全国。一路行来,县城外的码头旁可以见到许多船厂,滩涂上的木架上矗立着一艘艘正在兴建中的沙船。沿海的码头上也桅杆林立,停泊着许多大小沙船。
赵引弓知道:沙船船底平,特别适用于中国沿海和大江大河中多浅滩多暗沙的航道。而且不怕搁浅。对码头和航道的适应性很强,而且因为船底平坦,货仓有效容积大,载重大,是一种很经济适用的沿海货运船只。同时它又具备有一定的远航能力。
上海是沙船的主要建造地和航运港。清代的上海港的沙船保有量超过五千艘,年吞吐量二百万吨。英国人在鸦片战争之后要求将上海列入开放港口并非简单的看中了它的地理条件。
赵引弓事先对上海的海运业进行了一番调查:明末的沙船帮虽然没有清代这么规模庞大,但是上千艘的保有量也有得。这些沙船每年都沿着海岸航行往来于天津和上海之间。运送大量的民间货物。
沈廷杨家自己就经营沙船海运业务,漕粮改海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想来沈家也一直都希望能够承担朝廷的漕粮海运业务。重现当年元代朱青主持漕粮北运的光辉景象。
这样一路想来,轿子已经抬进了沈家别院的轿厅,落轿抽扶手板。赵引弓满面笑容的慢慢的从轿子里出来。
迎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大约是沈廷杨的子侄,穿着生员的青衫,态度恭敬。言语周到。将他一路迎进了正厅。
沈廷杨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这位沈老爷是国子监监生,明末的国子监监生许多都是恩荫或者捐纳出身,无非是弄个士子的身份。赵引弓估计沈老爷也类似的情况――象沈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弄个监生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这位沈老爷大约三十七八岁年龄,生得仪表堂堂,肤色黝黑,身材结实――一看就是饱经风霜之人,不是一天到晚在书斋读书读得弱不禁风的文弱士子。看这摸样,大概自己也出过海,跑过船。
只见他举止豪迈,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任侠之气,一口崇明土话虽不响亮,但是干脆利落,赵引弓不由得对这次拜访多了几份信心。
这边沈廷扬也在看赵老爷――他是久仰大名了:不但完璧山庄的名气如雷贯耳,而且听说他颇受张溥的另眼相看:沈廷杨不算是复社的成员,但是张溥相当于江南士子的领袖人物。能被张溥看重的,他自然也跟着会高看。更何况据说这位赵老爷和徐上海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江南士林甚至传言,徐阁老家长公子的儿女亲家孙元化这次能够逃过一劫,也有这位赵老爷奔走的功劳。
这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是的沈廷杨对赵引弓的拜访十分的期待――这位赵老爷主动前来拜访,不知道有什么意图在内?
不管他有什么意图在内,能够结交这么一位人物,沈廷杨还是很有兴趣的。
两人见礼已毕,分宾主落座,自有人送过茶水。大家免不了先来了一套“久仰大名”之类的客套话。这才渐渐将话转入正题。
赵引弓将话题转到不久前他去拜访张溥时候关于漕粮运输的弊政,随后就提到了“废漕改海”的话题――将他和张溥讨论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沈廷扬,当然,在他巧妙的话语组织之下,废漕改海变成了“英雄所见略同”,而不是出自他的建议。
果然,这个话题立刻挠到了沈廷扬的痒处。和赵引弓猜想的一样,沈廷扬对漕粮海运一直抱着浓厚的兴趣。他一直关注于漕运这一朝廷要务。他期望能够效法本地的前辈元代的朱清,海运南粮到京师,从而节约大笔的漕运成本――沈廷扬很清楚朝廷目前的财政窘境,免去维持运河和漕丁的开销对皇帝是极有吸引力的。
他的同乡前辈朱清从太仓刘家港启运漕粮,所用的正是上海建造的沙船。第一年就运送漕粮四万石,最高的时候每年运粮达到三百万石,损耗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不用耗费无穷无尽的人力物力去疏浚修缮运河,维持一支庞大低效的漕船漕军的队伍。
他这样考虑不仅包含着政治上的抱负,也包含着实际的利益。沈家是长江口最大的沙船帮,如果能够漕粮改海,这笔巨额的水脚收入就足够诱人的了。
这几年来沈廷扬一直在研究朱清的海运路线,想琢磨出一条既快捷又万无一失的稳妥路线:毕竟漕运是朝廷的大事,马虎不得。
不过他到底是商人家庭出身,心思十分灵活,一听就明白这话是取瑟而歌:这位赵老爷来这里见他,原来动得是这个脑筋!
这位赵老爷果然不俗!沈廷扬是个“任侠”之人。明知此事困难重重,但是愈困难才愈有挑战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