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愁没办法,这个当口你自己送上门来,我不收你我是傻子!”<br/><br/> 君黎却叹了一口。“黑竹双杀,马嘶凤鸣,外界传言缺一不可,谁可想象你们内里竟然闹成这样,所谓规矩,我看也是形同虚设。”<br/><br/> 沈凤鸣也叹了一口。“我不晓得。若这次让马斯夺了金牌之位,恐怕规矩就真的要形同虚设了。”<br/><br/> “怎么,马斯不守规矩?”<br/><br/> “他当然不守。他若是守,我跟他还会闹到现在这个田地?”<br/><br/> “就是说他派人来暗杀你?”<br/><br/> “这个我不肯定,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经过他授意。”<br/><br/> “那你指的是……?”<br/><br/> “他杀了我的人。”沈凤鸣抬眼。<br/><br/> “什么?若他这样妄为,你们当家老大,他不管么?”<br/><br/> “他杀我的人是因为我的人曾经埋伏过他。”<br/><br/> 君黎皱眉。“那……”<br/><br/> “那你一定会说,是我的人不对在先。但是我的人又为什么会想杀他?自然是因为他平日里太过嚣张。老实说,我也不晓得守规矩这件事对不对,也许他会如此嚣张正是因为我固守成规,以至于到最后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的人。但我若也肆意将那些来埋伏我的人杀了,我岂不是就跟他一样?”<br/><br/> 君黎沉默了一下。“在我眼里,你跟他确实没什么差别。”<br/><br/> “是么。”沈凤鸣哂笑。“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们做杀手的,都是一个样,嗜杀、残忍——内斗正合你意,无论谁杀了谁都是活该?”<br/><br/> “我要杀马斯,是因为有一段血仇。”君黎道,“但你也差不离了,那日若非凌公子到来,你火烧鸿福楼,杀死的人决不比他少。”<br/><br/> “我说,湘君大人,那天……”<br/><br/> “我不叫‘湘君大人’。”君黎对他怒目一视。<br/><br/> “好,那——顾道长,……”<br/><br/> “我也不姓顾!”<br/><br/> “我管你叫什么!”沈凤鸣似乎不耐。“总之——我觉得你这个人真有点搞不清状况,跟那位‘湘夫人’很有相似之处。”<br/><br/> 君黎还想替秋葵辩白她不叫“湘夫人”,却也觉得无稽了,就未发言语。只听沈凤鸣继续道:“我叫人点火,还不是因为你那位湘夫人把我逼到走投无路?但是点火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的。你在楼下救火,难道没发现水缸都是满的?”<br/><br/> 君黎狐疑,“你的意思是……”<br/><br/> “黑竹会有规矩,任务之外,不能杀人,连伤都最好莫伤——我那日的任务只是困住你们;要烧死你们一整楼,我没那么大胆子。放火是逼你们下去救火,我好脱身,不过就算你们不救,我的人也一样会救。”<br/><br/> 君黎默然了一会儿,道:“那你将我撞下楼又算什么?不敢烧死一整楼的人,摔死我一个倒是容易些吧?”<br/><br/> “我就说你这个人记仇。”沈凤鸣露出无奈之色。“你也不想想,楼下那么多人,还摔得死你?可惜啊,凌厉一来,我就变成恶人了,枉我在青龙谷还想从马斯手里把你救了,到头来你仍然说我跟他‘没什么差别’……”<br/><br/> 君黎见他一脸故意作出的惆怅状,有点哭笑不得,一时竟也不知该不该信他。<br/><br/> “讲理的江湖门派都晓得,黑竹会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寻仇也不该寻到我们身上来。”沈凤鸣又道,“问题就在于有些人不守规矩——对自己人不守规矩,在外面一样不守。你想想看,马斯在外面随意杀人,谁忍得了?自然便会有似你这般来寻仇之人。这倒罢了,但黑竹会的名声也便坏了,连带着我一样遭殃。”<br/><br/> “既然如此……说个题外话。”君黎转身道。“你没想过退出黑竹会?”<br/><br/> “若这次争不到金牌,自然便要退出,不退也没容身之地啊。”沈凤鸣喟然。“不过……谁晓得呢,这次争不到金牌,估摸着我的命也没了。马斯故意提出要开此大会,本就是想名正言顺地除去我吧。”<br/><br/> “你明明知道,却还非要来?”<br/><br/> “我不来谁来?”沈凤鸣看他。“笑话,‘凄凄凤鸣’虽然排在‘喑喑马嘶’之后,但好歹也称齐名的好么?不到最后,谁晓得鹿死谁手?况且……我看你剑法不弱,而且重攻轻守,完全是块暗杀的好料,若寻到了马斯行踪,在大会之前你便替我解决了他,更加万事大吉。”<br/><br/> “沈公子,我须要先告诉你。”君黎道。“我——未想过暗杀。”<br/><br/> “什么?你……你不暗杀,还想怎么样?你莫非忘了在青龙谷差点死在他手里?莫非忘了你那时毫无还手之力?”<br/><br/> “我没忘,但我便想让马斯死得明白,让他在死之前知道后悔!”<br/><br/> “你是说梦话吧。道士,我认真跟你说,你现今功夫,要杀我都难,如果要杀马斯……”<br/><br/> 沈凤鸣说到这里,忽然对上君黎动也不动的眼神,不觉住了口。<br/><br/> “……算了,你也不会听的。”他没办法地叹了一口。<br/><br/> 十一月初十,马斯仍然没有进山。会场已经完全搭建好,沈凤鸣也与君黎等诸人去看了看,大致安排了自己人的位置。<br/><br/> “你拿着这个。”从会场回来,沈凤鸣将一样东西交给君黎。<br/><br/> “这个是?”<br/><br/> “银牌。”沈凤鸣道。“金牌杀手之下的位置。目下银牌杀手人数不少,大概有十五个,我和马斯都是。”<br/><br/> “那你给我这个是……?”<br/><br/> “要争夺金牌杀手之位,至少要是个银牌。若没这个身份,你连与马斯一战的机会都没有。十五名银牌不会都来,所以在安排位置的时候,你有机会混在里头。到时候,向人晃一晃就行,没人会细看上面名字。”<br/><br/> 他见君黎狐疑,又道:“放心,我的人不会卖了你,马斯的人又未必认得我这边谁是谁。只要你自己不露出破绽,不用担心被人看出什么来。”<br/><br/> “你是认为马斯不到最后一日不会出现,只能在大会上我才有机会与他一战了?”<br/><br/> “你不肯暗杀他,他早上山也没用。”沈凤鸣道,“反而只有在会上,你才能与他一对一叫阵,若是私底下去找他,恐怕你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br/><br/> “呵,你利用我而已,何必要管我怎么死的。”<br/><br/> 沈凤鸣抬臂往他肩上一架,笑道:“湘君大人可死不得,你死了,湘夫人怎么办?”<br/><br/> 君黎只斜肩将他手臂一卸,转身走了开去。<br/><br/> “我这会儿去找大哥,探下口风,好知道会上要怎样安排争夺金牌的对阵。”沈凤鸣在后面道。“旁的等我回来再说,你无论如何别轻举妄动。”<br/><br/> 见君黎兀自前行不答,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喂,道士!”<br/><br/> “行了,知道了。”君黎有些不耐,随意挥了挥手。<br/><br/> ——这几天他差不多也晓得了,沈凤鸣叫他“湘君”,那便是取笑,置之不理便好;只有叫他“道士”,才算是认了真说话。<br/><br/> 他将手心的银色圆牌翻过来,被折射过来的光亮将眼睛耀了一耀。牌面的中心刻了一个已被磨得浅去的“凤”字,勉强证明着银牌主人的身份。<br/><br/> 十一月十四,最后一日日落,才终于传来马斯出现在徽州的消息,看来真的要到明日才上山。<br/><br/> 君黎从沈凤鸣那里又多得知了一些马斯的武功路数,知晓他身上功夫源出武学正宗摔碑手,但因个人条件所限,无法完全学成那般大开大阖的功夫,因此融入西域爪功,兼具摔碑手的大力与西域武学的诡谲。而那身轻功也是脱胎于西域的迷踪步,借助他矮小精瘦的身形,施展起来又别有一种怪异。<br/><br/> “他快是快,但快在身形,而不是出招。”沈凤鸣道,“只是寻常人往往被他身形吸引了注意力,或是受此突袭惊讶万分,就一时难以避让,而他一出招,又必然是重手、杀手,往往一招之间就取人性命。”<br/><br/> “既然你对他了解得也够清楚了,为什么又拿他不下?”君黎道。<br/><br/> 沈凤鸣踌躇了一下。“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的人天生就杀气重——马斯就是这一类。这样的人得天独厚,旁人须得武功比他高过一大截,才有把握取胜,否则一入战阵,往往就受对方影响极深,无论是气息还是运招,甚或自己心理,都难以自控。”<br/><br/> “是‘慑场’。”君黎自语道。<br/><br/> “什么?”<br/><br/> “呃……就是控制战局。我之前听人说过,说杀气是控制战局最紧要的东西,只是这种东西,我天生欠缺。”<br/><br/> 沈凤鸣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地道:“我记得那日在集市你与我‘掰手腕’,原本我们势均力敌,你是怎么突然就将我扳倒的来着?”<br/><br/> 君黎一怔。“似乎——是因你右手忽然偷袭,我一时情急发力。怎么?”<br/><br/> “便是那时——是我发现你身上杀气最盛的时候。”沈凤鸣道。“虽然是一瞬就消失,不过,便那一瞬你还是挺吓人的。”<br/><br/> “是么……但我自己好像并无感觉。”<br/><br/> “那就是看运气,强求不来了。”沈凤鸣笑笑往他肩上一拍,“算了,反正咱们都是自己非要跳到这个坑里来的,是死是活也就在明日了。”<br/><br/> 君黎心里一时也生出许多感慨。他是从鬼门关里转过圈的人,料想沈凤鸣应该也不会没转过。就算是这样,面对这种时候,总还是会有种无法安之若素的紧张。<br/><br/> 不过他还是毫不客气地将沈凤鸣一贯过于自来熟的手甩了开,冷冷静静地道:“坑是坑,但我跟你不在一个里,过了明天我们各走各路。”<br/><br/> 身周还有几名银牌杀手,待君黎又一个人先行回屋,不觉向沈凤鸣问道:“沈大哥,这个叫‘湘君’的——真是你新收进来的?我怎么觉得他性情倨傲,从不将你放在眼里?”<br/><br/> “我也在后悔呢。”沈凤鸣只笑道。“朽木不可雕,可是后悔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