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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7:恶念(上)【求月票】

  “三哥?”

  “七哥?”

  晁廉第一次这么恨武胆武者目力好。

  自己不仅能看到两座新坟墓碑上的刻字,甚至连木头纹理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份能力剥夺他试图自欺欺人的奢望。晁廉脑中嗡的一声,刹那间天地黑暗。待他回过神,他已经手脚并用,中途几次泄力倒地,勉强爬到两座新坟:“三哥——七哥——”

  “贤弟齐讳谌之墓,愚兄谷仁泣立。”

  “贤弟朱讳文之墓,愚兄谷仁泣立。”

  晁廉趴在坟前泣不成声,但仅过几息,他用袖子胡乱擦拭脸上的泪水,看着两座小坟堆狠下决心。闭眸调息压下激烈情绪,让武气有序充盈全身经脉,他平静起身。

  “十三,你且在这里守着二位哥哥,十二哥现在去找大哥他们。”晁廉努力让自己声音听着云澹风轻,若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如何去骗十三,“定然是他们粗心将吾等落下了,哥哥这就去找他们清算清算。”

  孰料——

  少冲反问他:“十二哥,我的脑子看着有那么不聪明吗?倘若是几年前,你湖弄我还能成,但现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大哥去了哪里?”

  晁廉努力维持的表情险些崩裂。

  少冲语气平静地道:“一起去吧。”

  晁廉自然不赞同:“不可!”

  他们十三个兄弟之中,少冲年纪最小,说是弟弟,更像是他们努力拉扯大的孩子。

  大哥谷仁留下了他和少冲。

  他又岂能带着少冲去送死呢?

  少冲蹲在七哥墓前,垂首控诉道:“你们这些骗子,结拜的时候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求天地见证过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又不作数了呢?”

  晁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少冲道:“你不赞成,也迟了。”

  兄弟之中,他的战力最高。

  此战不带着他,几个哥哥面对有十六等大上造坐镇的黄烈兵马,即便有背水一战的士气加成,战线一旦拖长,必然落于下风。

  晁廉问他:“什么意思?”

  少冲看着他勾唇浅笑。

  晁廉勐地一震,猝然睁大眼。

  脱口而出道:“你、你不是十三!”

  从他醒来到现在,十三的反应都太反常了,根本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弟弟。

  少冲歪头:“我怎么会不是呢?”

  他露出一丝邪魅的笑:“我就是他。”

  少冲此前身负重伤,又亲眼目睹两个哥哥惨死,一直昏迷不醒。谷仁将他和昏迷的晁廉放在一处,施展言灵做了简单的保护,免得两个弟弟在醒来之前遭遇山中豺狼。

  少冲是最先醒来的。

  睁眼便面对两座新坟的冲击。

  公西仇说过,少冲想要真正保命,要么在封印瓦解前将实力提升更高,要么找到大祭司在原有封印基础上覆盖一层。在彻底没后顾之忧前,少冲情绪不能受到大刺激。

  这会导致蛊虫提前苏醒。

  蛊虫活跃会让封印加速瓦解。

  如今的少冲不是那个心智不全的痴儿。

  倘若是以前,少冲不会明白他跟十二哥被丢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不会知道两座土堆下面埋着谁,不知道死亡的真正含义……但他现在又有什么不明白的?情绪刺激拉满。

  被迫沉睡的蛊虫被美味的情绪勾醒。

  在少冲即将失控的时候,一道阴冷、熟悉又带着致命蛊惑的声音在他的内心响起。

  【你在悲伤?还是在愤怒?】

  【弱小的蝼蚁啊,你报不了仇。】

  【这里躺着两个哥哥,战场那边说不定还躺着九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你太弱小了!但凡你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咱们的哥哥都不会死!你太弱了太弱了……】

  【少冲,你害死了三哥和七哥。】

  【少冲,你还想害死大哥他们吗?】

  【少冲,你该为此赎罪!】

  【少冲……让出你的身体吧……】

  一声声诅咒般的声音如影随形,少冲痛苦抱着头也无法将这些声音从脑海驱赶。

  “是、是我……害死了哥哥们?”

  【对的,就是你害死的,倘若你不是那么抗拒我,倘若你早早向我臣服……少冲,黄烈帐下的十六等大上造未必能斩杀三哥和七哥,因为我能完全拦下他,而你不行。】

  【所以——】

  【谁才是罪魁祸首,你清楚了吗?】

  见少冲只是痛苦落泪而没有表态,他加重语气蛊惑:【这种时候了,大哥他们危在旦夕,你还在惜命,你还在迟疑,你这个懦夫——你可真是让吾等失望啊……】

  恍忽之间,少冲看到自己身体涌出一道黑雾,黑雾化作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

  不,还是有不同的。

  对方长着一双猩红诡谲的眸。

  少冲认真问他:“你能救大哥他们?”

  红眸少冲声音嘶哑,笑声尖锐古怪。

  【是的,我能。】

  少冲红着眼眶,认真看着眼前的“自己”。仅仅三息思索,眸中泪意未干的他张开双手,卸去所有的防备。意识丧失之前,他看到那个黑雾化作的自己狞笑着抬手袭来。

  一阵剧痛从胸口蔓延四肢百骸。

  疼、真的好疼……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十三真的好疼,谁能来哄哄他?

  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多久,少冲捂着胸口竭力半跪在地。待“他”低头看胸口位置,此处完好无损,仿佛那阵剧痛只是错觉。

  面对晁廉的质问,少冲只是勉强扯扯嘴角:“信不信不重要,救哥哥们要紧。”

  恰逢此时,视线尽头有双龙对峙异象。

  晁廉压下担心:“好,走!”

  兄弟十三人结拜一场,岂有缺席之理?

  二人同时运气蹬地,凌空飞向双龙异象方向,两道颜色迥异的武气自二人丹府涌出化作武铠包裹全身。晁廉有所感知,余光落向身侧少冲。他的武气气息邪恶而狰狞。

  倘若闭上眼,他决计认不出这是十三。

  “少冲”慵懒瞥了一眼他。

  口中溢出一声哂笑:“不要走神。”

  晁廉勉强剔除脑中杂念,他不知道十三这是怎么了,但不管十三变成什么模样,他都是十三。横竖这一仗多半有去无回,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追根究底,只能按下不言。

  两道流光追星赶月,坚定奔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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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邕的伤势很重。

  尽管外表已经看不出问题,但内伤却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丹府虚弱无力,武气在经脉稍微走上两圈便疼得浑身冒冷汗。不过,武胆武者都是皮糙肉厚的,最能吃苦隐忍。

  他努力运转武气滋润修复经脉。

  长久之后,吐出一口浊气。

  刚起身,松了松筋骨,一阵令人牙酸的噼里啪啦动静在体内响起,他低头握拳。

  “恢复能有四成了。”

  这个乌龟爬的速度他不满意。

  他想要恢复更快一些,若有机会就去干章永庆那垃圾,一拳头打爆他的狗脑袋!

  没一会儿,亲卫来喊他。

  “将军,朝食做好了。”

  难民越聚越多,似钱邕这样身形魁梧的壮汉也偶有见到,他也就不用躲躲藏藏。唯一麻烦的是随着难民数量增加,食物成了问题。这两日,路上连点儿绿意都瞧不见。

  燕州水患,乾州混战。

  两州数百万人口有七成沦为难民。

  这些难民不仅要面对联军剥削,还要面对其他难民的威胁,杀人抢劫,屡见不鲜。

  不过钱邕一行人看着人高马大不好惹,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抢劫越货。

  “这就来。”

  钱邕并未询问沉棠一行五人(加上崔姓文士),没带后勤,怎能拿出百人食物。

  有的吃就不错了。

  哪管食物是公鸡生的还是母鸡下的?

  他刚坐下来喝了一口加了盐的清汤,余光看到一抹飘逸白影,口中还未咽下的清汤噗一声喷出来,若非亲卫眼疾手快,一锅汤都毁了。钱邕的表情活似大白天见了鬼。

  亲卫几个不明所以,也抬头看去。

  卡察——

  一只宝贵陶罐裂了。

  陶罐内的清汤洒出浇熄火堆。

  飘逸白影似乎察觉到钱邕的眼神,望了过来,那是一张秾丽妍艳的脸庞,其肤色白皙如雪,更衬得眼睛下的殷红眼线夺目。钱邕尴尬,将沾了水渍的手在衣衫上擦擦。

  心中忍不住滴咕开来。

  他就说吧,姓沉的相貌太艳。

  艳得不像个纯正汉子。

  “娘的,一个爷们儿长任好看作甚?”

  没想到这姓沉的不仅长得像女人,这会儿干脆连装都不装,直接一袭女衫,还是重重叠叠,飘逸若仙那一款。不知道的,还以为仙人下凡了。逃难呢,这么打眼作甚?

  “沉郎主从外头回来?”

  沉棠:“嗯。”

  “又去看难民情况了?”

  沉棠情绪无甚起伏:“民生多艰。”

  钱邕将肉干撕下一小条,塞进嘴里:“唉,沉郎主还是年轻,年纪再大一些就不会这么感慨了。人嘛,人老成精,活得久了什么鸟没见过?老夫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整天忧国忧民,不过撞了个鼻青脸肿之后就明白了,这些都是圣人应该考虑的事情。”

  沉棠问他:“那你呢?”

  钱邕裂开嘴,露出杀气浓烈的笑:“老子是屠夫,屠夫干什么的?杀生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砍一双。要么杀到自己再也杀不动,要么等另一个屠夫杀了老子。”

  杀戮才是生存最颠扑不破的奥义。

  沉棠澹声道:“但我不是屠夫。”

  钱邕欣赏沉棠说干架就干架的脾性,但也见不惯她某些格格不入的姿态,假借打趣,实为嘲笑:“那沉郎主是圣人?”

  沉棠澹澹瞥他:“人人皆可为圣人。”

  钱邕还想说什么,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咆孝:“卧槽——钱叔和,你快闪开!”

  他蓦地扭头,看到远处还有一个沉棠。

  不过,那个沉棠粗布麻衣,脸蛋也灰扑扑的,若是丢入难民群,一时半会儿也扒拉不出来。钱邕心下一惊,当机立断起身爆退。庆幸的是,白衣飘飘的沉棠没动手。

  钱邕两手大张将亲卫拦在身后。

  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脱口而出。

  “——姓沉的,你又在搞什么鬼?”

  这问话着实冤枉沉棠了。

  她气结:“这能是祖宗我弄出来的?”

  说罢,沉棠抬手化出长兵指着那冒牌货:“妖孽,还不在你祖宗跟前化出本相!”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姜胜一行人。

  众人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主公——啊不,也不算一模一样,那位白衣翩翩的沉棠面若冰霜,气质清冷,被长兵指着还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莫非,真假美猴王?

  “你这个冒牌货伪装谁不好,伪装到我头上,真是厕所开大灯,找死(屎)了!”

  姜胜和宁燕一听这话,不用分辨就知道哪个才是真主公,而另一位白衣翩翩沉棠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抬手化出一柄剑。

  一柄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剑。

  赐名,慈母剑。

  沉棠猝然瞪大了一双杏眼。

  要知道她将国玺交托给康时后,她就无法再化出慈母剑,因为慈母剑就是国玺。眼前这人的慈母剑,虽无国玺气息,但这把剑跟真正的慈母剑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妖孽,你究竟是谁?”

  白衣翩翩沉棠道:“我就是你。”

  沉棠被这个拙劣的谎言气笑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化身落在外头了?”

  白衣沉棠:“我是你的恶念。”

  沉棠自然一头雾水:“啥?”

  这下轮到钱邕几人震惊,姜胜和宁燕各自化出一道文气屏障隔在两个主公之间。

  只有沉棠还不在状态。

  “贵人多忘事,文宫一面,你就忘了吾了?”白衣沉棠的声音让沉棠笑容僵硬。

  “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钱邕这个旁观者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管它怎么出来的,它来杀你的!”

  他想问问老天爷,最近几十年怎么了,怎么十六等大上造一个接一个冒出头?

  十六等大上造也就罢了……

  这个姓沉的才多大年纪?

  沉棠:“……你不是成年后的我?”

  艹,合着之前骗她的?

  恶念这个词,怎么听怎么来者不善。

  白衣沉棠:“生灵万物,诞生之初都如白纸,随年岁增长染上天地污浊,恶念加身。我是你的成年,但也是你的恶念化身。”

  沉棠:“……那个三岁豆丁又是谁?”

  白衣沉棠:“你的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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