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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4:暴风雨之前(中)【求月票】

  看什么?

  侍中警惕之余也生出三分好奇。

  这名内侍的肚子硕大得惊人,好似怀了身子的足月妇人。弯腰半跪之时,肚子几乎要抵着地面。侍中瞧了皱眉,担心对方要被肚子坠物弄断了腰。他问:“你怀了?”

  莫非这个内侍是个女儿身?

  内侍苦笑道:“侍中莫要戏耍奴婢,虽说奴婢挨过刀子,没了男人的物件,但也没生出女人的东西,如何能怀?您且静待一会儿,这玩意儿缠得紧,不太好解开。”

  说完,保持着半跪俯身姿势,吃力地将里三层外三层的束带解下。最后一手托着沉重肚子,一手将最后一段束带甩到一边。他轻喘,两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东西落地。

  侍中听到一声器物落地轻响。

  定睛一看,竟是一陶罐。

  他疑惑:“这是何物?”

  内侍小声回答:“是宴公尸骨。”

  侍中一时没想起来“宴公”是哪位,毕竟宴安尸骨早被剁碎喂狗一事,满朝皆知。直到他与内侍对视几息,在后者盈满期盼的目光下,侍中脑中萌生一个大胆念头,犹如电流过体,他猝然睁大了双眼,指着那只陶罐,不可置信低语:“是、是宴兴宁?”

  内侍点点头:“正是宴公。”

  侍中吓得抬头环顾左右,急忙将大门关上,门栓栓好,再急匆匆转回,抓着内侍手臂急忙追问:“兴宁尸首不是已经被拿去喂……那些小畜生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内侍怯怯解释道:“奴婢在猫狗房当值,不忍宴公尸骨被如此对待,更不忍他被猫狗房的小畜生分食,与人商量后,推说小畜生嘴巴被养刁,不喜人肉,做主将宴公尸骨丢入火炉焚烧……虽说此举留不下全尸,但若暴主追究,回头也能用兽骨代替……”

  留一具全尸骨灰,总好过喂了猫狗。

  内侍忐忑地看着侍中,吃不准后者是喜还是怒,生怕对方一个暴起将自己斩杀了。他吞咽一口口水,在一腔孤勇鼓舞下继续道:“宴公待奴婢有恩,若非当年宴公一力坚持,那两年雪灾不知要死多少人。奴婢也没机会切了根子入宫谋活路了……”

  他虽是阉人,但也晓得知恩图报。

  临时行宫对他们这些阉人看得不严,偶然得知侍中被放,他就大着胆子出来了。

  侍中喃喃地道:“你们可真大胆!”

  在郑乔眼皮底下保住宴安尸骨。

  是他都不敢想的事。

  “难道——不怕死吗?”

  宴安刺杀郑乔,那时候是愤怒最盛的时候,这些内侍干的事情一旦被郑乔知道,怕是祖坟里面的蛆虫都要被抓出来竖着噼。

  内侍低声:“贱命一条,死就死了。”

  “唉,倒也不必这么自轻自贱。谁生来不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一颗脑袋?一旦走投无路了,引颈就戮,都是一刀。”侍中虽是世家出身,但西北大陆局势混乱不堪,所谓世家高门也是说覆灭就覆灭,一来二去,身上也少了那份世家子与生俱来的高傲之气。

  眼前这内侍的风骨气节也值得敬佩。

  内侍闻言,感激涕零,执了一礼:“劳烦侍中,寻一处风水好的安静地界,让宴公入土为安,也算是告慰宴公在天之灵。”

  “你这个请求,我怕是做不到……”内侍闻言,脸色刷得一下全白了,又听侍中道,“因为兴宁尚有血亲在世,你放心,他的尸骨我必会亲手交到他遗霜手中。”

  内侍心情大起大落,差点儿吓死。

  但听到宴安血亲还活着,喜不自胜。

  又行一大礼:“好好好,如此奴婢就放心了。奴婢觍颜,替宴公向侍中拜谢!”

  说完,准备趁着夜色回去。

  侍中忙阻拦:“你回去作甚?”

  倒不如跟着他们一家离开这是非之地。如此有恩义的内侍,不比郑乔更该活着?

  内侍婉拒了侍中的邀请,低声道:“奴婢能出来,多亏几个同僚帮忙掩护。若是到了时辰不回去,恐会连累他们。侍中无需担心奴婢,是非祸福,皆是命数啊……”

  看着这个小内侍,侍中一时哑然。

  内侍走到门口停下步子,转身向侍中诚挚行礼道:“祝侍中此行,文运长远。”

  侍中看着小内侍,还了一礼。

  小内侍悄悄地来又悄悄的走。

  过了好一会儿,被躲起来的妻子才出来,看着内侍带来的陶罐,眼神询问丈夫。

  侍中神情似劫后余生。

  道:“有惊无险,继续收拾吧。”

  终于,一家人在天光乍破之前,踏着晨雾驶离这片即将被战火吞噬的是非之地。

  去陇舞郡必要先渡江,再借道燕州朝黎关。燕州此时都在屠龙局联军手中,而联军多是各地拥兵自重的军阀高门,少数几个也是从底层爬上来的狠人。侍中在朝中为官,对这帮人的尿性可太了解。他可不想刚逃离郑乔这虎窟,又落入这群狠人的狼窝。

  侍中夫人提议可以先绕道去她娘家避一避祸,待郑乔他们战争分个胜负再做打算。

  她私心不太想去陇舞郡。

  一来偏僻野蛮,异族横行,不是个好去处;二来一家老小经不起长途跋涉,从此地到陇舞,一路上不知道要面对多少麻烦,诸如匪患、兵祸、勐兽,他们如何吃得消?

  至于断剑和宴安尸骨……

  待一切风平浪静,再送也不迟啊。

  奈何拿主意的人不是她。

  侍中稍作思索,命令车夫转道寸山方向,他准备赶在郑乔派出兵马之前先抵达。

  侍中夫人闻言花容失色,道:“郎主方才不还说屠龙局那帮人是狼窝?既是狼窝,自然要早早避开,郎主又为何自投罗网?”

  郎主不是说寸山被骗走了?

  夫人深居内宅后院,自然不知道外头的局势,侍中耐心跟她分析:“夫人不知,计骗寸山的主谋就是陇舞郡守沉幼梨。沉幼梨帐下有谋臣康季寿,康季寿跟兴宁又是至交。因此,宁燕去陇舞郡应该是兴宁的意思。”

  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郎主意思,咱们可以找这位沉郡守,将兴宁骨灰和郑乔断剑托付给康季寿,由他再转交图南?”

  省了亲自跑一趟陇舞郡的麻烦?

  侍中道:“夫人只猜中了一半。”

  夫人问他:“另一半是甚?”

  侍中垂眸掩住眸底翻涌的精明算计,道:“一旦郑乔兵败身亡,各方势力必然会围绕着乾州、燕州、凌州等地争夺,再掀战火。若不投靠一方寻求庇护,怕是难了。”

  夫人愁眉苦脸道:“隐居不行吗?”

  侍中强颜为笑:“哪有这般容易?”

  隐居二字,听着惬意舒心,若无家底支撑,那日子苦不堪言,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哪里是没做过苦活儿的贵妇人能习惯的?若有家底支撑,倒是好点儿,但这个世道讲的是财不露白、富不露相,兵过如篦,匪过如梳,保不齐哪天招来杀身之祸,祸及满门。

  要么找一处安定的地方。

  要么找一个靠谱的靠山。

  当下,先图一处立锥之地最要紧。

  侍中选择去寸山,其实存了两份心思。若沉棠实力可以,他可以借着冒险送归宴安尸骨的由头,跟康季寿套上交情,站稳脚跟再徐徐图谋。若是沉棠实力不足,他归还宴安尸骨之后就借道转去别处。有康季寿保驾护航,侍中一家也能安然通过寸山……

  屠龙局联军也不会对他出手。

  这些心思,侍中都藏进了肚子。

  只要还未进入寸山势力范围,侍中一家就不敢放松神经。郑乔可是个疯子,疯子出尔反尔可太正常了。幸运的是这一路上虽有意外,但都有惊无险地过去。一连数日过后,侍中终于看到一座屹立在晨雾后面的阴影,宛若一头安静巨兽趴在地上小憩。

  “站住,前方何人?”

  一行人还未来到寸山城下,便被一行巡逻兵卒拦截,为首的是一名相貌极具女子气质的年轻队率。两方隔着三四十丈,遥遥相望。侍中安抚妻儿,掀开车帘,弯身出来。

  “吾乃康时,康季寿的故友,因家中遭难,特地来投奔。”侍中拱手道出来历。

  侍中没提宁燕名讳。

  在他看来,宁燕是投奔康时的“知交遗霜”,沉棠帐下兵马哪里会知道自家军师的人际往来?于是他直接提了康时的名字。

  那巡逻队率果然认识康时,闻言,面上警惕也澹了些:“你是康军师的故友?”

  侍中道:“正是。”

  年轻队率不知何故,面露怪异之色。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来投奔康军师的故友……保不齐跟康军师一样坑主公。这点从祈主簿的交友圈就得到了验证。她心中滴咕,行动上却不能怠慢对方。

  “如此,还请先生跟我来。”

  侍中很上道,命令家丁护卫上缴武器。

  主打就是一个真诚!

  赵威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侍中跟赵威打听康时的下落,本以为康时也在寸山城,却被告知康时还在大本营。

  这一结果超出侍中计划,面色微难。

  他问:“康季寿为何不随军?”

  沉棠班底草率,成员复杂,侍中料想以康季寿这样的出身才能,不太可能被忽视。

  但他问完就懊悔自己嘴巴快,这问题往严重了说可是刺探军情。幸运的是赵威并未计较,因为眼前这名文士是拖家带口来的,他敢有什么坏心思,还不被一锅端了?

  “康军师他……有些不太方便……”

  赵威回答得含湖。

  既然是康军师的故友,没道理不知道对方的文士之道,她暗示两句,懂得都懂。

  奈何侍中真的不懂。

  但这也不妨碍他通过脑补让逻辑自洽。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寸山城下。

  侍中抬头看着似乎能遮天蔽日的巍峨城墙,再想想郑乔在这处城防投入的心血,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又有几分幸灾乐祸。

  郑乔,该!

  “开城门!”

  赵威与城上守兵接洽结束,城门吱呀一声,应声开出一道能容马车通过的缝隙。

  进入城中,侍中悬吊的心彻底落地,这意味着他们一家真正脱离了郑乔的威胁。

  赵威给安排了临时落脚处。

  “先生可要见一见我家主公?”

  虽说此人打着投奔故友康时的旗帜,但康军师这会儿不在,这话真假无从分辨。赵威也不能让身份未经核实的人在城内随意走动,带他去见主公过一下明路很有必要。

  侍中感激道:“求之不得。”

  赵威吩咐他们现在小院待着等通传。

  自己则去跟沉棠汇报。

  一听康时朋友来投奔,沉棠下意识打了哆嗦:“大伟可有打听出他的文士之道?”

  赵威险些无语以对。

  “标下没有问……”

  也不是每个文心文士都有文士之道。

  沉棠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道:“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让他来吧。”

  希望季寿的朋友圈比元良靠谱一些。

  沉棠派人去请侍中,侍中深呼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衫仪容,大步流星走出小院。只是还没走到半道,偶然看到一张极其熟悉的侧脸,右脚脚踝险些踉跄着崴了一下。

  他勉强稳住身形,这才没丢人。

  但行动还是引来了旁人目光。

  其中便有宁燕,宁图南。

  宁燕看着他,他看着宁燕,相顾无言。

  侍中半晌才张口:“你、你是图南?”

  宁燕蹙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乡遇故知是一件好事儿,但这个故知在仇人底下干事儿,这份喜悦就要打折扣。

  宁燕跟侍中的交集主要集中在少年求学时期,成婚之后就少有联系,偶尔见面也是两家人情往来。对于侍中,宁燕了解不多。

  但在兴宁口中,勉强还算正派。

  嗯,跟郑乔相比是如此。

  谁知,侍中怔怔看着宁燕腰间悬挂的文心花押,还有对方周身溢散的文气,半晌过后,他手指哆嗦地指着宁燕,语出惊人:“宁、宁图南……你你你居然是男子!”

  宁燕:“……”

  侍中又看着她的肚子。

  他清晰记得宁燕是有过身孕的。

  “男、男人怎么能怀孕?”

  他的两个同窗究竟背着他干了什么!

  宁燕手指抵着剑格,佩剑出鞘些许,澹澹道:“姓谢的,你说话不要太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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