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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司繁殒命、窦冲还都

武都郡地处秦岭、巴山与黄土高原、青藏高原的交接带,东接雍、梁,南通巴蜀,有“秦陇锁钥、巴蜀咽喉”之称,是春秋战国时秦人的发祥地,也是氐人、羌人活动的核心地区,其治所下辨(今甘肃成县西北)就是苻坚长女之婿驸马杨壁的老家。
苻洪自枋头率众西归至苻健立国关中时,武都与邻郡南安、陇西、天水等地的氐、羌部族纷纷归附,十五、六岁的窦冲也与族人骑马赶去投奔,一心想要追随氐人最出众的豪杰。
建立前仇池国的杨茂搜死后,其子杨难敌与杨坚头分屯下辨、河池,兄弟内斗,导致国力日益衰弱,此后几十年间国中内争不止,早已不得人心。
武都一带白马氐势力最强,杨氏虽然出自白马氐,却是在齐万年起兵反晋时重返仇池,此前居于略阳清水,而略阳临渭氐的苻氏同样出自武都白马氐,因此在仇池国氐人中有着不低的好感和认同。
窦冲高七尺有余,也就一米七出头,在猛人扎堆的前秦将领中相当一般,跟同时代慕容氏八、九尺的祖传大高个更是没法比,但他身材健壮,四肢比例也很好,显得腿长、臂长,而且射术精湛,驰射时能在马上左右开弓。
至受命为苻登之副,同去乞伏司繁部中颁赏,年近四十的窦冲为前秦效命已经二十余载,若非因为是武都人,恐怕也不会得到去邻郡南安当都尉的机会。
苻健在位时,窦冲还是个不满二十的青葱少年,轻生重义尚游侠,桓温北伐关中退兵后,赶上苻生继位,又经历了三年国政混乱的日子,懵懵懂懂度过云龙门之变。苻坚夺位后重用王猛,十多年里关中大治,没有倚仗的窦冲只是个小军官,好不容易凭本事得到同乡王鉴看重、提携,又因为王鉴援救寿春战败,连累他被追责,而保下他的吕婆楼很快病故,他终于品尝出权势的美妙滋味。
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窦冲已经不再做梦成为大英雄、大豪杰,他现在只想向上爬,满脑子都是立功、做大官。
而苻登在经历父亲苻敞被杀一事后,对权势的理解更胜于窦冲,否则也不会有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从一个鲁莽粗汉变的稳重好学,显然是冲着苻坚的喜好而做出的改变。
乞伏司繁借前秦所授名位,扩张自身势力,可这毕竟不是竖旗造反,权翼表面派苻登、窦冲去嘉赐安抚,暗中却交代二人效仿班超杀匈奴使者一事,破坏乞伏部对陇西鲜卑各部的兼并,挑拨其与各部之间的矛盾。
豲道是南安郡治所,因为是边郡才设有都尉,但东汉、魏晋以来,奉车、驸马、骑三都尉早已不是要职,多数时候都是用来安排宗室外戚的闲散职务,窦冲这个郡尉更是品秩在中下的虚职,豲道长才是他的实权官职。
先接到命令的窦冲与苻登会合后,前往勇士川的一路上,二人相谈融洽,实则各有想法。
苻登主张缓策,先用不均的赏赐挑起各部对乞伏部的嫉恨,再借着安抚与各部酋帅结交私谊进行笼络。当时的陇西部分地区才经历了干旱,各部落都受到一定影响,入冬后颇为艰难,乞伏司繁趁机兼并,各部多有怨憎、不满。
窦冲口头上赞同了苻登的方案,内心里却倾向于快刀斩乱麻,直接弄死乞伏司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因为一行骑从与役夫不到百人,乞伏司繁自然没什么戒心,前秦在年尾的这波赏赐,有之前的干旱作为前提,并没有值得意外的地方。甚至可以理解为一笔前秦对陇西鲜卑各部的援助,只不过要经乞伏部进行分配,可实力决定一切,就算吃独食,乞伏司繁看出弊端也不在意,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苻登的主意确实不错,各部酋帅闻讯后,不顾天寒地冻的时节,纷纷赶到勇士川就是想着能分一杯羹,但主动权落在乞伏司繁手上,顿时一片怨声。各部酋帅缓过神来后,一部分找上苻登诉苦,另一部分则向乞伏司繁摇尾乞怜,瞬时间变作泾渭分明。
而这种情形对另有筹谋的窦冲来说,可以说是正中下怀,苻登的举动拉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向担任辅弼颇有智识的乞伏吐雷也认为不过如此。
氐人尚白,鲜卑人亦尚白,趁着各部贵族集会宴饮、献礼,窦冲将来时就已备下的礼物赠予乞伏司繁,一匹雄骏非常的白马,又以曾在长安吕宅教导其子乞伏乾归射术,作为谈资迅速拉近距离。
别看乞伏司繁光儿子就生了五个,年纪却只有二十五岁,酒酣耳热又见猎心喜,不顾窦冲与从叔吐雷一个假意一个真心的劝阻、拉拽,当场就上马体验了一把。
打小骑马的乞伏司繁骑术极佳,当然有显摆的资格,虽说喝了点酒,但当时的酒度数不高,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问题出在被窦冲下过药的白马,用的是产自其家乡武都郡南部山野,不常见但也不罕见的乌头。来途中,窦冲就一直亲自给马小剂量的喂食,只要不遛马,几乎不会有症状显露。
乞伏司繁喝了酒反应远不如平时,白马奔跑后进入亢奋状态,随即毒性发作,不适、紧张加剧了对陌生人的敏感、畏惧,前蹄一软就将其跌了出去。
而关键在于,当时木制的高桥鞍虽然已经很常见,双边马镫却还没有普及,仅是置于单边作为上马的辅助,一些北方部落也有简易环套形制的皮、布双边软镫,不过跟坚硬质地的双镫没有可比性。
另外,魏晋、十六国时马蹄铁有经西域传入,但一直没能在北方普及,反而是同时期东北的高句丽山城地区有所应用,中原地区广泛应用是在元代。
由于仓促坠马,乞伏司繁摔落时没有及时的保护动作,腰胯部的髋骨、椎骨多处骨折,头部也伤的不轻,数日后就死于持续高烧导致的并发症。
乞伏吐雷虽然有所怀疑,可始终没能找到证据来验证,因为窦冲所赠白马事发时反应并不激烈,既不是发狂难制,事后也没有中毒倒毙迹象,很难看出是否被做了手脚。
将苻登、窦冲软禁扣留数日后,乞伏司繁就不治身亡,乞伏部对陇西鲜卑各部的控制力大幅下降。几乎是同一时间,因前秦军队暂缓攻势,返回盛乐的拓跋什翼犍遇弑,凉、代塞上地区都陷入动荡不安。
乞伏吐雷也顾不上追究,之前没有立即杀掉苻登、窦冲,此时就更不能了,只能将二人放还,压制内部不稳,以护军身份代为上表长安以示顺服。一同传回长安,汇报详细的密奏表章里,窦冲与苻登统一口径,整件事成了两人共同的策划。
通过分摊功劳,窦冲为自己换取到了迁转长安执掌中兵的机会,而得了名的苻登,不过是给担任秦国司马的兄长苻同成写封推荐信罢了,就此成为宗室里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为了稳定凉、代一线塞上的不稳局面,苻坚默认已经发生的事实,没有对权翼及其以下诸人进行追责。
作为对乞伏部的安抚,苻坚将乞伏司繁留在长安的长子,十一岁的乞伏国仁送回勇士川,由乞伏吐雷辅弼继任部落首领,使持节、都讨西胡事、镇西将军等职也维持不变。
而苻坚虽然没有明示,心里却对权翼的自作主张存有芥蒂,不久之后,他就下令征召在冀州邺城镇守关东的胞弟阳平公苻融入朝,拜为侍中、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太子太傅、宗正、录尚书事,并代替权翼兼掌司隶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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