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鱼雁走进了“一笑居”,她头戴斗笠,黑纱蒙面。
她是“五虎彭门”的门人,不过现在是一名杀手。
“一笑居”底楼大厅有三十多张桌子,客人很多。
——各种各样的客人。
——各式各样的人。
吃饭的,喝酒的,喝茶谈生意的,卖唱听曲的,走累了歇脚的,打听消息的,还有胭脂抹粉女子拉客的,热闹喧哗。
不过彭鱼雁一步入大厅就瞥见了墙角的一桌客人。
一张桌子,两个人。
一个白胡子老者,一个黑虬髯汉子。
一个诡秘莫辩,一个深沉难测。
彭鱼雁从没见过这两人,可她进来就察觉到了他们,在众多客人里发现了他们。
因为她的职业使自己能感觉出别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那是杀气。
她缓缓上楼,心里暗暗嘀咕着:难道是他们?
当她再用目光瞅向那张桌子,白胡子老者和黑虬髯汉子已经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
——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觉。
——神不知鬼不觉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彭鱼雁突然心里冒出了一个名字,一个组合的名号——神不知鬼不觉。
神不知鬼不觉是杀手,是杀手行业里很出名的代表人物。请他们的酬劳很高,很少有人可以出得起。有时你请的起,也未必请得来他们。
因为这两人武功太高了,他们也只杀武功高的人。最特别的是他们在杀人之前都会通知被杀对象,让对方心知肚明,做好防备。
不管你怎么小心,最后都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而且这两人很少联手行事,确切的说是只有一次合作暗杀目标。单独行事都让人提心吊胆了,如果两人一起出手那不是必死无疑。
为什么这两人会出现在京城?
他们又受谁的雇佣?
目标又是谁?
彭鱼雁带着一串的疑问,来到了顶楼的雅间。
“一笑居”是京城最大最有名的十家酒楼之一,共有五层楼,装修考究豪华。
彭鱼雁来到的顶层只有两个雅间,不是随便什么客人都能来第五层。哪怕是一些达官显贵,士绅豪强都需要提前的预定。
彭鱼雁进了雅间,绕过屏风就看到了“加钱居士”钱守衣,当然她见过他好几次。也接了几单买卖,顺利的完成了。
今天是她最后一次接活,因为她要回“五虎彭门”接掌门主。“五虎断魂刀”彭尖亡于戚少商剑下后,门里群龙无首。而她无疑是最有资格接替门主的人,也没人敢和她争位子。
雅间里除了加钱居士还有其他几个人,有个眼睛红的像兔子似的人坐在钱守衣身旁。
这个人来头不小,可以坐在加钱居士身边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
此人不是杀手,是神通侯府方应看手下三司马之一,“绝神君”陈九九九。
还有两个人分别站在雅间两边,互相保持着距离,十分警惕。
他们才是杀手,一流的杀手。
一个背着胡琴,精神矍铄的老人,叫剑六十四。他是个用剑的刺客,剑就藏在胡琴之中。在十字亭曾经暗杀过狄飞惊和雷纯,不过失手了。他急于再接一单大买卖,一是为了钱,二是为了行业里的排名。
排名代表了身价,杀手也是有身价的。
另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头发很乱,极脏,油腻的发梢粘黏在一起贴紧着头皮,还布满了皮屑和污渍。他身上穿了一件褪了色的旧布衫,袖口衣领都脱了线头,仿佛一年四季都只穿这件衣服。
彭鱼雁认识这个人,他叫“一贫如洗”杨白捞,也的确没见过他换过衣服。在“杀杀人,眨眨眼”这个组织里他的排名很高。还接过不少活,也赚了很多钱。可他从来不怎么花钱,也不知道挣得钱去哪了。始终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就像每次钱都白赚了,空捞了一样。
彭鱼雁站在陈放古董摆件的多宝格旁,她身着一身紫色劲衣,把丰腴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
双峰凸显,柳烟细摇,玉臀弹翘,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眼下雅间里的绝神君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他的眼神自她进来后就没离开过,舍不得离开。
他好色,痴迷的贪色。
贪婪下流的看着她,脑子里已经邪念横流了。
虽然彭鱼雁蒙着面,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可绝神君胸中已经燃烧起了欲火,眼睛也被燃烧的血红。
血红的眼,眼馋的红。
“加钱居士”钱守衣轻咳了一下道:人都到齐了,那我们也开始吧。
绝神君有些疑惑的问:居士,不是说有四个人吗?
钱守衣很礼貌的回道:确实是四个人,还有一个不想露面,也从不露面。神君放心,此人接过几次任务,一贯都是如此,不会有什么影响。
绝神君明白的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居士就开始吧。
钱守衣颔首笑道:今天来的诸位都是接了这单买卖的,那么想必目标是谁你们都知道了。
剑六十四冷冷道:雷媚这个人很神秘,行踪飘忽,要怎么样找到她?
钱守衣回答:昨天雷媚在愁石斋露了面,她的行踪有人在跟了。
杨白捞用手挠着像鸟窟似的头发,不停的挠,不断的有头屑散落下来。指甲里嵌满了头皮上的污垢。
彭鱼雁是女人,爱干净。看到杨白捞这副邋遢的样子有些反感,身子略略侧了下,目光避开他。
杨白捞察觉到她的举动,也不挠头了。
尽管头很痒,奇痒无比。他还是克制住了,然后问道:什么时候动手?我急等着用钱,越快解决越好。
钱守衣说:就是这几天,具体行动的地点,时间我会通知你们。这次目标只有雷媚,希望大家能顺利的完成。
杨白捞把指甲里的污垢弹在地上,还用脚去搓了搓。
剑六十四对着杨白捞说:你手头一直没宽裕过,钱都花哪里去了,老是缺钱?
剑六十四和杨白捞比较熟悉,两人还合作过三次。最出彩的那次就是两人在洛阳联手杀掉了“毒口婆心”温九婆,这人可是“大嵩阳手”温晚手下仅次于“十全十美”的高手,她一直负责温晚在洛阳的一些私产营生。
而且温九婆还是“九八婆婆”温存的女儿,“三缸公子”温约红的引荐加入了温晚的派系。也就是这次暗杀,让剑六十四和杨白捞再也不敢踏入洛阳地界。温晚通过自己的关系查到是他们做的,在洛阳地界下了格杀令,所以两人算是患难之交。
杨白捞叹气道:我要攒钱,很多的钱,不可能一辈子做这个行当。等钱攒够了就金盆洗手不干了,去购置田产房子,过过太平日子。
剑六十四冷笑道:金盆洗手?我们的手还洗得干净吗?迟早也是要被仇家找上门的,趁活着要好好快活。钱花掉了才是自己的钱,没花完都是帮别人挣的。
绝神君说道:对对对,活着就要及时行乐,不枉来人世这一遭。人这辈子匆匆能有几年,该快活就快活,等老了病了死了也快活不动了。
彭鱼雁轻吁了一下说:你们也就这副德性,干不出什么大事来。
绝神君盯着彭鱼雁说:那不知彭美人有何大事要做?
“我要重振彭家,光大门楣,在武林里打出自己的名堂。”
绝神君说:彭尖死了,这彭家是要重新选个当家人了。你这能耐我看有戏,还干这买卖作甚?
彭鱼雁回答:我也需要钱。
杨白捞插话说:那你不是和我一样。
彭鱼雁冷哼了声说:我们不一样,我的钱是用来重建彭门时所需要花的,你只是为了自己。
绝神君淫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抱负,怪不得你的心……胸那么大。
说完绝神君不禁的咽了下口水,火红的眼睛在彭鱼雁身上游走,心里的欲火中烧。
越烧越旺。
焚身热火。
他脑子不断的产生邪恶的念头,对彭鱼雁,对雷媚,对其他女人。
绝神君已然成为一头色之野兽,要吞噬那些让他失魂落魄的女子,吸干使他邪欲难耐的女人。
彭鱼雁见了他那猥琐的目光,又是一阵嫌弃和恶心。又侧过身子,可又见到邋里邋遢的杨白捞,让她左右为难。
不止为难,还生气。
怫然不悦。
勃然变色。
钱守衣见这气氛也忙说:诸位钱怎么花,在下也管不着。只是这次行动方小侯爷很看重,要求务必成功,不能有闪失。所以还特地派了神君相助。
剑六十四道:他也要去?那到时怎么下手?
杨白捞也有些疑惑,但没有说话。彭鱼雁是看见他们两个讨厌,懒得说话。
绝神君说:大家放心,我不会妨碍你们。我也是给小侯爷办差事,只要任务完成,你们的酬金一分不会少。最好是杀她之前能留个活口,有些东西小侯爷还需要我问问。当然她负隅顽抗,诸位不必留情,尽可以杀了,这我可以理解。
剑六十四说:价钱合适,我怎么都行,如果要雷媚只能说话,可以冒险试试。
杨白捞挽了挽破旧的衣袖说:她不是普通角色,我不想自己有意外,所以我不会留手。
彭鱼雁噫气道:要留她活口,意味着手下要留情。这是作为杀手的大忌,杀手就是要全力出击,决绝无情。对敌人的仁慈,是对自己残忍。我觉得这样不符合规矩,搞不好会自食其果。
钱守衣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然后依次走到三人面前,给了每人三张。
然后他走到窗口往外张望,还和和气气的说:我知道事情有些难办,大家很为难。不过小侯爷这次给的酬劳也很丰厚,这是三成的定金。你们愿意做的就收下,如果有顾虑就把银票留下,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诸位与我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钱某从来不会勉强。接不接买卖都是出于你们自愿,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想大家出事。谁没有把握就现在说,绝不为难,命在就还有赚钱的机会。
在加钱居士眼里没有什么问题,麻烦是钱不可以解决的。
他的武器就是钱,出招就是发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一群急用钱的人。
剑六十四看了看银票的数额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价钱很公道,我没有意见。
杨白捞仔仔细细的把银票对折,再对折,还是对折。又小心翼翼的揣进了衣襟里。
“这单买卖我接了,谁让我缺钱。”
彭鱼雁看看银票,脸色略有些犹豫,想了一会还是把钱塞进了荷包里,也没多说什么。
钱守衣见三人都没答应了,又笑容可掬的说:那我就祝各位大功告成。
忽然窗外飞进来一只小鸟。
是只橘黄色的芙蓉鸟,羽毛很漂亮,眼珠很灵动。飞到了钱守衣的左肩上,他左掌一摊开,这只芙蓉鸟就双翅一震,跳到他掌心用鸟嘴不停的啄。
钱守衣就任凭鸟肆意的叮啄他的手掌,同时他的眼睑也在收缩,眉毛也在耸动。
绝神君是看的一脸茫然,但彭鱼雁三人知道加钱居士在干什么。
他在听消息,鸟带给他的消息,还是重要的讯息。
这是“杀杀人,眨眨眼”组织特有的联络方式,用鸟来传递情报。
不同的鸟代表不同的消息,芙蓉鸟传达目标的行踪,喜鹊代表行动成功,画眉象征行动的时间,乌鸦预示着暗杀失败,相思鸟寓意如何交易,杜鹃提示行动取消。
当然这是只属于钱守衣和四名巡使的联络方式,组织也只有首领和这几个核心成员。
那么要支持组织庞大的情报网和联络是需要“蝶”,“貉”和“鼠”。
“蝶,貉,鼠”是代号,“蝶”是跟踪,搜集目标情报的人员。他们可以是酒楼客栈的老板伙计,也可以路边卖艺看相的艺人,还会是青楼赌坊的娼女和赌徒,包括衙门官署里的小吏,甚至是京城街上玩耍嬉闹的孩童。
“鼠”是通知杀手消息的人,他们人员构成不复杂,就是乞丐。但总是可以及时找到杀手传递消息,通知行动。
“貉”是中间的保护层,执行人。他们的存在让“蝶”和“鼠”永远是被隔离分开的,同时他们也监视着“蝶”和“鼠”,这样可以维护杀手不会被“鼠”的出卖而暴露行踪,也保障“蝶”不会把消息走漏给别人,如果有人越轨“貉”会作为清道夫来解除危机和隐患。
“貉”是有哪些人来担任的?
——是杀手。
因为他们懂行规,守规矩。在杀手行业里有人越线了,出格了。影响了杀手行业的格局,破坏了市场,这是其他成千上百的杀手不认同的,这个行业假如乱了套,都不守行规。这会危及他们的性命和收入。
剑六十四看着芙蓉鸟飞走后,关切的问道:怎么样?
钱守衣笑道:放心,雷媚这次跑不了。
绝神君的红眼里都放出了光,一种带着血腥味的光。
他心里还有火,想到雷媚火就又燃了起来,他好多个晚上幻想着雷媚妩媚的脸蛋,迷人的胴体。
想着想着绝神君不禁笑出来,还夹杂着浓重的喘气声。
他又重重的吞咽了下口水说:雷媚这次插翅难飞了,真好真棒,太棒了,妙哉妙哉,妙极了……哈哈哈哈……!
彭鱼雁看到他这嘴脸更鄙视了,也不搭腔。只是对加钱居士说:那我就静候居士消息动手了,希望能平安做完这一单。
剑六十四说:我们四个人加上绝神君不会有什么意外,雷媚再有能耐这次也是认栽了。
说完剑六十四就下了楼,他从不和人打招呼。杀手只要守行规,不用讲礼貌。这个行业本来就是只讲金钱,不讲理,不说礼。
杨白捞还是很谨慎又问道:假如绝神君也动手,依然不影响酬劳分毫?
钱守衣道:是,你可以放心。只要完成任务,钱不会少掉你一个子。
“那好,我就等着动手了”
说完原本站着的杨白捞就不见了,消失的。
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见了。
绝神君也眉头紧锁说:好快的身法,没看出来他是个硬点子。
钱守衣笑道:神君,能走上来到这个房间的都不是一般人,很不一般。
绝神君忙回道:也是也是,没两把刷子确实不敢挑上雷媚。
说完他又瞟了一眼彭鱼雁淫笑道:彭门主,一会去哪啊?要不我们就这里喝两盅!
彭鱼雁不理会他,对接加钱居士说:居士,那我先行告退去准备准备。对了,你知不知晓还有两个人已经进京了。
钱守衣思忖了下说:你说得不会是神不知鬼不觉吧?
彭鱼雁也一惊:那么说人是居士请来的?
“是我请来的,不过生意还在谈,他们的要价很高,还需要商榷。”
彭鱼雁莞尔一笑道:看来被他们盯上的人不好受了,让神不知鬼不觉出马的人来头也不会小,也不好对付。
加钱居士微笑不答,从他的神态里可以看出这是一笔只属于神不知鬼不觉的买卖,任何人不能插手的买卖。
神不知鬼不觉完成不了的任务,别人也完成不了,也不用去插一脚自找没趣了。
彭鱼雁看也问不出什么,也不该问。
她也就准备走出雅间,绝神君却是恋恋不舍的样子,忙喊道:彭门主别走,彭门主别走,我们喝两杯乐呵乐呵。
彭鱼雁身形已跨出了雅间,可一道凌厉的刀风掠起。
掀散了门帘,劈开了屏风,带倒了放盆栽的花台,斩断了桌脚,击碎了桌面上的茶盏。
这一刀或者说是五刀,力度把握的恰到好处,分寸拿捏的丝毫不差。
只毁物,不伤人。
发出警告,震慑对手。
绝神君也冷不防的吓了一跳,不过他的手掌也动了五次。虽然彭鱼雁的五刀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他还是本能的封住了线路。
钱守衣叹声道:你去惹她作甚?
绝神君咧嘴一笑,露出了又黑又黄的牙齿道:这娘们够泼辣,合我胃口。
“哈哈哈哈哈哈……非要尝尝滋味……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