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未时二刻,押运着常籁星的囚车终于抵达了刑场。护送囚车的不仅有官兵,还有一众老百姓。
江烈起身望着囚车里披枷带锁的常籁星,只见他满面红光,如沐春风,整个囚车被塞满了花束,既有喜庆的玫瑰牡丹,也有送丧专用的黄白菊花。
在众目睽睽之下,常籁星被几名官兵带下了囚车,一步一步押上了行刑台。
江烈朗声道:“罪犯已验明正身!正是常籁星!罪犯常籁星还有什么遗言,趁未时三刻还没到,想说什么就说吧!”
常籁星站在了铡刀的旁边,面带微笑着,咳嗽两声后,朗声道:“乡亲们,我是常籁星,是咱老颖川人了,是土生土长的!熟悉我的人,都习惯叫我肥星仔。你们都知道,我快要被斩首了,我活不了多久了,再没过多久,我的脑袋就要跟身子分家了。咱们新来的这个太守江大人,是好人,是十足的好人,还让我有了最后的这个讲遗言的机会!我先得感谢江大人!乡亲们,你们要相信,江大人是一个好官,一定能够让乡亲们过上比以前幸福无数倍的日子!”
“多谢江大人!多谢江大人!”前来为常籁星送行的百姓们又都齐声高呼。
常籁星欣喜地笑着,续道:“实不相瞒,我确实不是好人,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需要被砍头的这个地步!虽然有不少人都以为我是好人,因为我确确实实干过不少好事,我确确实实救了一些人的命,也让一些人的日子变得好起来。但我帮助你们的钱,没有半点是干净的,说白了都是黑心钱!我很庆幸,生在了象湄这种烂到底的国家,官官相护,大官小官都包庇我,纵容我乱来,让我活到了这把岁数,活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很庆幸,象湄终于是亡国了,这里终于变成了神狮的天下,我也终于得到了制裁。这是好事,我能够赎罪了,以死谢罪。我要是一直没有受到制裁,一直无忧无虑地活下去,我会有非常大的压力,那样子的话,我哪怕就是活到一百岁,也没有办法安心地去。现在好啦,我没有任何压力了,我可以大大方方地去死了,因为所有人都看清了我的真面目,知道了我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无法无天的坏人。也得是江大人,以前象湄的那些鸟官,即便想要抓我,也没有那本事,还好江大人有这本事,把我成功擒获了。从今往后,在神狮的天下,你们一定要遵纪守法!不要跟我学,别想孔想缝,别去钻一些空子,别去蹚违法的浑水!说实在的,我靠那些非法的手段赚到的钱,我花起来不会心安理得,我不会快活!与其这样,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靠自己的真本事去赚正儿八经的干净钱呢?有孩子的,一定要教育好自己的孩子!要教孩子做人的道理,让孩子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善人!我这几十年,也想了很多,我总结出了这么一些经验!”
咳嗽几声后,常籁星续道:“人呐,可以不聪明,当然也不能太笨,可以没什么特长,没什么拿手绝活,当然也不能干啥啥不行。一个人,一定要先会做人,懂得做人,懂得为人处世,懂得什么是王法,懂得什么是天理!懂了这些之后,聪明的脑袋瓜子和勤快的性子还有勇于创新的精神,才是有用的,才是能够发挥正确的作用的!像我这样的人,我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就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放眼整个颖川郡,甚至放眼整个蚀骨大陆,还有谁能有我这样的脑子?了解我的都知道,我小时候家里穷,穷得不能再穷的那种穷!我就是靠我的脑子,慢慢摸索,慢慢赚到了钱,那个时候的钱还是干净的。也就是后来,嘿,我心思变歪了,开始赚不干净的钱了。我说啊,赚那种不干净的钱,更难,更需要脑子!不是我吹,脑子和胆子都是缺一不可的!刚好我又大胆,又聪明,所以能够赚了几十年的黑心钱!很多时候,我都佩服我自己,前几年我经常问自己——肥星仔,你个老小子,咋的还没死呢?就冲你犯下过的那些大罪小罪,你死一万回都不够啊!”
又连连咳嗽几声后,常籁星又笑着露出了两排黄牙:“幸好啊,好日子到头啦!我能够安心地去了,我这辈子够本了,哪个罪犯能有我这样的本事?谁能像我一样,少年时就开始犯罪,到头发胡须白了才来到这个刑场?还有谁?哈哈哈哈,我常籁星这一辈子,就这么六十来年了,我活得就像一个传奇,完全可以写成一本书。其实,我也早就想给自己立个传了,只可惜,我认不得几个字,也写不来几个字,这个想法也就一直搁置着了。以后,有谁擅长写书的,可以把我的人生写成一本书,就叫《常籁星传奇》,好吧?写好之后呢,别忘了给我烧一份,我在下面也看个乐呵!我有个绰号,叫‘盐王’,因为我很会卖盐。这会儿,我这个盐王可准备要去见底下那个阎王了!下辈子,我争取做个好人!哈哈哈哈!”
狂笑一阵后,常籁星又收住了笑容:“对了,我那个近中山庄就交给江大人了,让江大人去改造了,我管不着了。剩下的,那些什么近中学堂,什么籁星街,那些什么七七八八的跟我有关的,就是我出钱建的,那些趁早把名字都改了,省得晦气!当然了,这些我也管不着了,我就这么交代一下,就看江大人溂
江烈正色道:“一切由常籁星先生捐赠的慈善事业,都不会改名。我查过资料,近中学堂这几十年来培养出了不少人才,已经成为了咱们颖川郡的一张名片,是咱们颖川郡的一大招牌,肯定是不能够改名的!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实事求是!常籁星确实是罪不可赦,但也不能因为他的罪行就否定他的善行!虽然他做的一切善行都是建立在罪行的基础上的,但他做过的善行确确实实起到了特别大的正面影响!任何名字带籁星的、带近中的,统统保持原名!一个人做过的好事不应该因为他做过坏事而磨灭,哪怕他做过的坏事是穷凶极恶的,是罪不可赦的!”看书喇
“江大人英明!”人群中的一个老汉带头呐喊道。
随即,人群便此起彼伏地呼喊起了“江大人英明!”
热烈的呐喊响彻了附近的好几条街,直到未时三刻,才随着江烈的一声“未时三刻已到,即刻行刑”而戛然而止。
常籁星憔悴的脸上登时多了几分愁容,他缓缓地跪了下去,又缓缓地将头趴在了那口虎头铡的台面上,浑身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冷汗不住地往外冒。
在这个时候,常籁星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或许他的脑海中开始回忆起了他的这一生,他那传奇的非同凡响的一生。在越发接近死亡的时刻,内心的恐惧感会骤然增加,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度的恐惧。几乎是每个人都怕死的,但只有离死亡仅剩一步之遥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死亡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适才高谈阔论、谈笑自若的常籁星,展露出了一种不太符合他形象的恐惧与紧张。
“等一下……等一下……”常籁星又抬起了头,望向了江烈,“江大人,我想……我想抽口烟,一口,就一口……可以不?”
江烈抿了抿嘴,看向了段彪:“段郡丞,给他点根烟!”
“卑职遵命!”段彪说着便跑向了囚车,从囚车里翻出了一包崭新的未拆封的高档香烟,又跑到了常籁星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烟盒的包装,从中取出了一支香烟,用旁边的火炉点燃,递到了常籁星的口中。
常籁星叼着那根烟,使劲地吸了一口,登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说到做到,常籁星果真只吸了一口,便将只燃烧了一小段的香烟吐到了地上,然后重新趴回了铡刀的台面上。
“郡丞大人,能砍了吗?”刽子手问道。
“你问太守。”段彪说着便向江烈使了个眼色。
江烈咬了咬牙,朗声道:“行刑!”说着便闭上了双眼。
随即,许多女人和孩童的尖叫响彻了天际,哭泣的声音也逐渐此起彼伏了起来。
被吐到地上的香烟在风中自顾自地燃烧,烟灰随着无情的风四处飘散。
常籁星的头颅倚靠在那支被遗弃的孤苦伶仃的香烟旁边,一起在风中凌乱。
这颗头颅是较为诡异的,双眼是紧紧闭着的,嘴角是略微上扬的。这是一颗保持着微笑的头颅。
“大帅……完事了……”段彪走到了江烈的身边,拍了拍江烈的肩头。
江烈仍然紧闭着双眼,暗自出神,沉吟片刻,方才轻轻开口道:“备轿……回府……”
“你不骑马啦?”段彪问道。
江烈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派个人帮我把骐墨牵回去。不用牵也没事,它认得回家的路,它会自己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