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烈拉来了两块板凳,跟段彪各自坐到了一块板凳上,面对着常籁星。
“常庄主,这牢房住得还算习惯吗?”江烈客客气气地问道。
常籁星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烟卷,从鼻子中喷出了一团烟圈,微微一笑道:“江大人还是挺爱说笑的。照江大人这么说,知道的知道我在蹲监狱,不知道的可能得以为我搬了新家呢。”
江烈微笑道:“我这不是看你在这里头挺潇洒滋润的,所以就感慨一下。同样是蹲监狱,别人哪有你这样的待遇啊?其他人都是一大群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而你却是一个人住在这么宽敞的大房间,而且手脚还能基本自由活动,还有这种高档烟抽。人家搬新家的都不见得像你这样潇洒噢。”
常籁星吸掉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甩在了地上,并踩住碾灭,又用不太自由的双手从兜里掏出了一只包装精美的烟盒,单手拨开了烟盒盖,夹出了一支卷烟,叼在了嘴上,又拿着烟盒朝着江段二人招了招手:“要吗?”
江烈连忙摆了摆手:“你的烟太高档,烟草太厚,我可不适合。”
常籁星点了点头,取出了打火石,擦出了火苗,点燃了嘴上叼着的烟,又收起了打火石和烟盒,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你们老象湄人是真的对烟草情有独钟啊,好多老烟枪。”江烈感慨道。
常籁星笑道:“我平时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很多有钱人喜欢逛窑子,喜欢赌博,喜欢钓鱼,喜欢花天酒地,我跟他们不一样的,我就好这口,我就喜欢抽烟。而且,这烟草是我们近中山庄里自己种的,既有内用,也有外销。只有抽这款烟我才习惯,抽别的我咳嗽。”
江烈正色道:“好了,你抽你的烟,少扯淡。关于你抽什么烟习惯,抽什么烟咳嗽,我都不在乎。我首先想问你一句,你是否晓得你犯下过什么罪行?”
“难道江大人不晓得我犯下过什么罪行吗?”常籁星吐出了一口烟圈,冷笑道,“江大人要是不晓得我犯下过什么罪行,凭什么把我抓到这个监狱里头呢?”
江烈微微一笑道:“我晓得啊,我太晓得了,但光我晓得没用啊,也需要你本人晓得啊,你本人要是不晓得的话,怎么签字画押,怎么定罪?当然了,你也不要以为你不承认就没法定罪了,关于你的种种罪行都是证据确凿的,你只能供认不讳,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常籁星打了个哈欠道:“江大人,你也别跟我打官腔了,我没读过多少书,我就勉勉强强认得几个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清楚,听不懂那些文化人讲的话。你就跟我直说了吧,就我犯过的罪,该判个什么样的刑?是要凌迟处死,还是要五马分尸?”
“段郡丞,你来跟常先生讲讲吧。”江烈说着向段彪使了个眼色。
段彪点了下头,道:“常先生,根据你曾经犯下过的种种罪行,可以说是罄竹难书,也就是数都数不清,而且虽然你的身上也背负了不少人命,按理讲最低都是该判死刑的。不过法律无情,人却有情,你好歹也做过一些好事,哪怕做好事用的钱也是通过非法途径获得的,但你至少确实在无形中救了一些人的命,所以我们经过酌情考虑,决定不给你判处死刑以上的刑罚。”
常籁星眯着眼吸了一口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所以还是得掉脑袋喽?不过就是说,只需要掉脑袋喽?”
江烈点头道:“正是如此,通俗来说,就是斩首示众。近中山庄里有许多人都是需要斩首的,包括你的弟弟常籁昊。但每个人都游街的话,安排不来,所以其他人该斩首的就随便砍一下就完事,你是需要游街示众的。让你游街的目的不是让路人向你扔菜叶,而是让老百姓们看清你的真面目,知晓你的罪行。”
常籁星缓缓点头道:“嗯,很好,江大人英明。”
“你觉得,你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江烈问道。
常籁星吸了一口烟,闭上了双眼,又缓缓吐出一丝丝烟雾:“我能是一个好人吗?我要是好人,江大人能亲自率军去讨伐我?江大人能把我抓到这监牢里头来?江大人,我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尽问一些傻话呢?”
江烈摇了摇头道:“我不是问傻话,我是希望你能够扪心自问,自己问自己的心。我相信你的本性是不坏的,有很多人都接受过你的帮助,像显而易见的就有近中学堂,还有籁星街、籁星路、籁星桥,这些都是你出资筹建的慈善事业。以前的你,也不杀人,也不放火,就只是做一些非法的买卖,贿赂一些贪官污吏,也没有怎么正儿八经的伤天害理。我觉得,你是太贪了,本性贪婪,贪得无厌,贪婪到了一定的程度,导致你的野心逐渐庞大,内心就滋生出了一些恶劣的想法,从而做出了恶劣的行为。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你本事大了,自己能够割据一方了,没人能够招惹你了,所以你就肆无忌惮了,不用担心有人端了你的近中山庄。”
常籁星猛地吸完了烟,扔掉了烟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烟圈,咳嗽两声后,诡异一笑道:“你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对。没错,在你们来之前,在整个象湄国,都没有人能够动得了我一根汗毛。我近中山庄兵多将广,每个人拿的都是高于官军好几倍的粮饷,斗志不会比官军差到哪儿去。其实,以前象湄的官军要是像你们这样来讨伐,近中山庄也是可能被攻下,我也是可能被擒获。但他们不想,有一点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会付出一些伤亡代价,他们觉得不值得。”
江烈若有所思道:“所以说,原象湄国的官僚体系早就已经烂透了,从皇帝到地方官,没有最烂,只有更烂。烂透顶了,就导致整个国家都变成了一个烂国。如今,象湄国灭亡了,这片土地归神狮国管了,我成了颖川郡太守,我就得收拾烂国留下的烂摊子。”
常籁星咧着嘴,露出了两排又黄又黑的烂牙,笑道:“还好神狮人来得没那么早,才能让我多活这些年。要是你们神狮人一直不来,我大概就会一直逍遥法外下去,直到死了。你说的很对,我必须承认,象湄国就是一个烂国,能让我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几十年都过得那么逍遥自在。你们神狮人才是真正会办事的,神狮人当官才是对百姓好的,你们能够不惜代价,带着军队就去讨伐不那么好打的近中山庄。也不得不承认,你们是会打仗的,确实有本事。”
“多谢夸奖。”江烈礼貌地抱拳道,“有常先生的这番话,我们得到了认可,增添了信心,接下来一定会继往开来,把颖川郡治理得更好,让颖川郡的老百姓们过得更幸福,更快乐。”
常籁星咳嗽几声后,挪了挪屁股,躺到了床上:“砍头的日子定了吗?”
江烈应道:“大概还有十天左右,具体还没定下。你现在就算是一个死刑犯了,但是在你生命最后的这些天,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们能够做得到的,都尽可能为你服务,让你这些天过得有滋有味。”
“那我可以要只鸡吗?”常籁星咳嗽着问道。
江烈蹙起了眉头,果断回绝道:“我们说能够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但并不意味着你能够提出任何无理的要求。你好歹是一个罪犯,又不是什么贵宾,还敢要只鸡?再说了,我们也没地方给你找鸡去,颖川郡里的青楼几乎都是你名下的,你倒台了,那些青楼也就跟着倒闭了,上哪儿给你找鸡?”
常籁星咳嗽着又坐起身来,解释道:“江大人,你说的鸡,跟我说的鸡,完全就不是一回事啊。我说的鸡,是吃的那种鸡。就是那种,公的会打鸣,母的会下蛋的那种鸡。我觉得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只说要鸡,也没敢要求要烤的还是炒的还是炖汤的。”
江烈登时感到了几分尴尬,没想到常籁星跟龙薇还有几分相似,对鸡肉情有独钟,便用微笑掩盖了自己的尴尬神情:“这个可以……可以,完全可以,没有任何问题。鸡还不好办吗?明天就给你杀一只送来,保证让你吃得饱饱的,保证让你回味无穷。”
常籁星笑道:“那就多谢江大人了。江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江烈从段彪的手中接过了一张纸,正色道:“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剩下的就是需要让常先生画个押。你先过目一下。”
说着,江烈便将那张需要让常籁星画押的罪状书递到了常籁星的面前。
常籁星连忙扭过了头:“我认不得几个字,看不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印泥拿来让我盖手印便是了,不需要过什么目了。”
于是,江烈取出了印泥,让常籁星用右手大拇指按住了印泥,顺理成章地画上了押。
常籁星打了个哈欠,躺到了床上,躺得四脚朝天:“没事了吧?没事我就睡觉了。江大人慢走啊,不送了。”
江烈微笑着跟段彪一同起了身,走出了这间牢房。
段彪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边走边感慨道:“这个常籁星,是真的乐观啊,不像一个将死之人应有的态度。他好像真的不怕死,而且没有尝试任何挣扎,就特别干脆利落。”
江烈微笑道:“他也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就是看得很开。毕竟他也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了,该享的福都享过了,而且本来也就六十多岁了,他可能觉得他死不足惜了。而且,他烟瘾这么重,一直在咳嗽,可能本来就有一些毛病,他可能觉得一刀砍了他脑袋,反而让他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