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让江忆严称呼袁南儿为长公主或者公主殿下之类的,那就显得生疏了,没有一家人的感觉了。倘若让江忆严称呼袁南儿为南姐儿,那又仿佛跟府里的下人同一台阶了,不像是一家之主的儿子。
倘若让江忆严像江念恒一样称呼袁南儿为“娘”,倒是合理,却不合情。袁南儿是江忆严的亲生父亲的正妻,从理论上看类似于后妈,所以这样的称谓是合理的。然而江忆严连对自己亲生父亲都未曾叫过一声爹,岂能称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为娘?所以这又是不合情的。
这个问题既简单又复杂,思考一番并不难,但要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却是令江烈伤透了脑筋。
江忆严问道:“你老婆大名叫啥?”
“大名?袁南儿啊。”江烈不假思索地应道。
江忆严点了点头:“那我就叫她袁南儿呗,多简单。”
江烈连忙摇了摇头:“哪能啊?这天底下就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天下用名字称呼袁南儿的人本就不多,都是她的亲人,而且这其中的大多数人也都只是称其为南儿,而不会连名带姓地称其为袁南儿。
倘若江忆严要称袁南儿为袁南儿,那他就果真是天下第一人。
江忆严倒是喜笑颜开:“既然天底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那我就做第一个呗。”
江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可不能这样子特立独行啊。你直呼其名,这样是没大没小的,没有礼貌,小孩子应该懂得礼貌。”
江忆严不以为然道:“父母给孩子取名字,不就是为了让别人叫的吗?那她爹娘给她取名叫袁南儿,却又说别人这样叫她是不礼貌?这是什么道理?我又不是说要给她取什么不好听的外号,凭什么不能叫她名字?”
猝不及防之下,江烈却也不知该如何解答,只好搬出了最俗气的答案:“好说歹说,她也算是你长辈,连名带姓地称呼自己的长辈,那就是一种不太礼貌的行为。”
“那你倒是想个主意,我到底该如何称呼你的老婆?”江忆严表现出了一股不耐烦的情绪。
江烈登时意识到了袁南儿是江忆严的长辈,便将带有女字旁的女性长辈的称谓在脑中过了一遍——婶、姨、姑、嫂……仔细思索考量一番之后,江烈在矮子里面挑大个,挑出了“姨”这个称谓。
“你就叫她姨,怎么样?”江烈灵光一闪道。
江忆严仿佛对这个称谓不太满意:“姨?但凡是个有点年纪的女人,都可以被称作为姨吧?”
江烈眨巴两下双眼:“你是想要特殊一点的是吧?那你就叫她——南姨,怎么样?”
“南姨……服了你了,算了算了,那就这样吧,南姨就南姨吧。”江忆严大概是对这个称谓感到满意了,但明面上还是表现得不那么心甘情愿。
称谓的问题就算是尘埃落定了,江烈便正色道:“你……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吗?”
江忆严点头道:“办完了。我娘已经入土为安,墓地也做好了。我请的都是能工巧匠,做得又快又好。你要去看看吗?”
纠结片刻之后,江烈为了不牵引起更多的悲伤情绪,也是因为认为阴阳两隔的会面已没有多大意义,所以下定了决心:“我就不去看了。你收拾收拾,咱们准备出发去神狮城。”
江忆严应道:“没什么好收拾的,要走就走吧。”
说时迟,那时快,不一会儿,江忆严便关好了门窗,锁上了院门,跟着江烈坐上了骐墨。
一路无话,次日中午,江烈与江忆严便赶到了神狮城江府。
在江府大门口下马后,江烈还不忘嘱咐道:“见到了你南姨的时候,一定要温柔地叫,尊敬地叫,别太粗鲁,当然也被太尊敬,不然会显得有点作,显得有点虚情假意。”
“我晓得啦,你已经讲过两万遍了。”江忆严略感不耐烦道。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有两万遍,撑死也就两百遍。”江烈说着便牵着江忆严往大门内走去。
然而,江烈和江忆严都只意识到了江忆严如何称呼袁南儿的问题,却没有意识到江府的其他人如何称呼江忆严的问题。
在江府之内,除了江烈与袁南儿两个主人,其他人都是称呼江念恒为小侯爷,倘若像称呼江念恒一样称呼江忆严也为小侯爷,一方面是不合理、不妥当,一方面是会丧失辨识度。
江府的下人们称呼江亚莉为二小姐或者亚莉小姐,称呼江亚莎为三小姐或者亚莎小姐,分辨得清清楚楚。
小侯爷这个称谓是江念恒的专属,毕竟江烈这个世袭的勇毅侯的头衔只能传给嫡长子。按照理论而言,江忆严是江烈的长子,却非正妻所生的嫡子,所以江烈只有江念恒这么一个嫡长子。
好说歹说,江忆严终究是江烈的亲生儿子,只是身份比较尴尬,既算不上是嫡出也算不上是庶出,也不能简单地理解为私生子。
转念一想之后,江烈发现这个问题并不需要自己去思考,或许吟风听雨那几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早已想好了如何合情合理地称呼江忆严。
进门没多久,江烈便遇上了路过的吟风。
吟风连忙停步,毕恭毕敬道:“烈少回来啦!忆严少爷也回来啦!”
忆严少爷,这个称谓堪称完美。
是少爷,而不是侯爷,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江忆严作为江烈的儿子,但不是嫡子的身份。不是大少爷,更不是二少爷,而是忆严少爷,也非常显而易见地说明了江忆严并不在江烈的孩子的排序之中,虽然是江烈的亲生儿子,但是却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江忆严应该是欣然接受了这个称谓,便礼貌地回应道:“嗯,回来了。不知我该如何称呼姐姐?”
吟风愣了一刹,微笑道:“奴婢叫吟风,忆严少爷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尽管吩咐奴婢!”
“吟风姐姐,我现在没有什么需求,等我有需求的时候,自然会吩咐你的,谢谢。”江忆严微笑着向吟风点了点头。
或许这是吟风目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首次被别人用“姐姐”称呼,对她而言,有些震惊,更有些不知所措。
吟风逐渐收起微笑,向江烈眨了眨眼,语无伦次道:“烈少,这……奴婢……是可以……是……姐姐?可以叫姐姐的吗?”
江烈笑道:“孩子愿意叫你姐姐,那你就接受这个称呼。我觉得姐姐挺好的,你想想,你比南儿也年轻不了几岁,忆严可得管南儿叫姨,姨跟姐姐这两个称谓,嘿嘿,你自己掂量掂量,你可是赚了。”
“哈哈,奴婢明白,奴婢先去忙了。”吟风说完便笑吟吟地走了。
“吟风姐姐再见!”江忆严喜笑颜开地向吟风的背影招手。
江烈见江忆严表现得如此阳光开朗,如此乖巧可人,感觉有点出乎意料:“好小子,你跟你爹讲话的时候,就像是讨债的一样,跟吟风姐姐怎么就这么温柔啊?凭什么?凭人家年轻漂亮吗?”
江忆严嘴角上扬道:“哪有那么多凭什么?吟风姐姐讲话好听,讲话温柔,我当然喜欢她,就愿意温柔以待,跟她是否年轻漂亮没有什么关系。至于你说的讨债,是说到点子上了,我还就是跟你讨债来的。作为你的儿子,我理应住在这个大宅子里面,理应跟你们一样吃香的喝辣的,理应被人以少爷尊称,理应做一颗被捧着的掌上明珠。但是在我以往的日子里,我都没有享受到这些理所应当,所以我就是来讨债的,我要住进江府,当少爷,讨回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
情不自禁地,江烈在自己的内心赞叹道:“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啊!我太欣赏这个性了!活得明白,活得通透!对啊,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本来就不需要客气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你成功遗传到了我的桀骜不驯,还有我的实在。该是我的,那就必须是我的。能是我的,那就得尽力去争取!”
“好嘞,忆严少爷,我得给你收拾一间崭新的专属于你的房间!把那房间装潢成你最中意的模样,让你舒舒服服,让你快快乐乐,让你潇潇洒洒!”江烈自豪道。
江忆严点了点头:“好,那你尽快。”
江烈不禁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跟我道谢呢!”
“道哪门子的谢?你是我爹,我是你儿子,当爹的给儿子安排一间屋子睡觉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我说了,这一切本来就是我应得的,而且欠了很多年了。一个人欠了你好多年的债,过了好多年才偿还,你难道还要跟他说谢谢吗?拜托,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你只是拿回了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凭什么要跟人家道谢?”江忆严说着便趾高气扬地迈开了步伐。
江烈微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喃喃自语道:“能言善辩,油嘴滑舌,讲得有理有据的,令人不得不信服,令人不得不为之佩服得五体投地,令人毫无反驳之力。这点还是像我啊……不对啊,这些特质,是我遗传给他的,还是这副身躯遗传给他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疑问登时将江烈困惑住了。江忆严的容貌和驭火术,江烈能够确定是这副身躯遗传的,但这些内在的天性,他却难以判断,遗传的来源究竟是躯壳还是灵魂?
江烈下定了决心,有空的时候一定要跟江洛好好聊聊,好生了解一下这副躯壳的原主人——那个真正意义上的江烈,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否也如此极具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