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江烈时常想起惑山独立军全灭的事情,也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光,导致许多天的心情都异常低落。
倘若惑山独立军的全灭是因为抵抗外敌而全军覆没,江烈还不至于为他们感到过于感伤。就像阮雷死在了象湄军的手中,江烈固然悲伤,也感到可惜,但打心底是认为阮雷的牺牲是光荣的。
然而,惑山独立军自从接受招安后,还从来没有跟外来的敌人交过手,最终全军覆没却是源于朝廷禁军的讨伐。
一想到此,江烈的心底就是一片冰寒。
既不是寿终正寝,也不是战死沙场,是所有军人共同的遗憾。
就这样,天天怀着悲痛的心情,江烈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度过了昇凡四年,来到了昇凡五年。
抗象援虬战争结束后,江烈在神狮城过了第一次年。这次过年虽然热闹非凡,喜庆洋洋,但江烈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快乐,因为他无时无刻都不在惦记着惨死的惑山独立军——他们死得实在是太冤了。
且说昇凡五年的初春,这日一早,江烈正准备去狮炎军驻地看看,刚走出大门,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蓬头垢面的人笔直地站在江府大门外的台阶之下。
此人一身污秽,浑身都是叫花子的打扮,也无法出其是男是女。
江烈只当此人是要饭的,便走下台阶,从兜里掏出了两张纸币,递到了那人面前。
“烈少,这个叫花子好像是冲着你来的,就为了来找你的。”马夫牵着骐墨,道,“我刚牵马出来的时候,他就问我这里是不是江烈家。我说是,他就一直杵在那儿,一言不发。”
江烈疑惑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叫花子,问道:“敢问阁下是哪位?来找江某所为何事?”
只见那叫花子啜泣两声,缓缓地拨开了遮住半张脸的发臭的腌臜的长发,又用手沾了沾眼角的泪水,把整张脸抹了一通,泪如泉涌道:“江将军!是我啊!”
江烈瞪大了双眼,满心都是说不尽的难以置信。眼前的此人虽然活脱脱像一个叫花子,但展现出庐山真面目后,江烈便一眼认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惑山独立军右将军——原惑山红星寨六当家——牡丹子!
“牡丹?!”江烈冷静下来,道,“把骐墨牵回马厩。牡丹,你随我进来。”
江烈将牡丹子引进了大门,让她坐到了院子里的一块石凳上,自己则坐到了旁边的另一块石凳上。
“你是活人?还是鬼魂?”江烈坐下后又揉了揉双眼,反复确认眼前此人就只能是牡丹子,但惑山独立军应该是被狮翼军全歼了,牡丹子怎么可能打扮成叫花子出现在神狮城?莫非狮翼军传来的战报是假消息?
牡丹子怔住片刻,方才沉重地开口:“我是活人,是惑山……仅存的……唯一的活人……”
江烈心头一凉,又问道:“我得到的消息是……狮翼军把惑山独立军给全灭了……你……你是自己逃出来的吗?”
牡丹子哽咽道:“他们……他们卑鄙无耻……他们去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把鲤迹的难民接去合适的地方,所以……所以就让他们上山了……但是……但是……他们趁我们都没有防备,就……就突然动了杀手……半天的工夫,就……就杀光了惑山独立军……只留下了……留下了我……还有……一群女将……”
江烈大概料得到具体的情况,但没有插嘴,让牡丹子继续说。
牡丹子续道:“那是狮翼军的一个将军……我们都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他谎称把我们全歼了,其实……把年轻漂亮的女将都关了起来……青叶子……和绿叶子……她们……她们为了自己的清白……为了……不屈服于他们……她们就……她们就……用死来保全自己的贞洁……”
“那你……”江烈颤颤巍巍地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从惑山……跑来神狮城的?”
“那个将军……说要睡我……我的鸳鸯剑都被缴了……我没有兵刃,靠赤手空拳……是打不过他的……我只好……只好假意屈服他……”牡丹子说着又失了声,泪水加剧滴落,“我自幼习武,内力还是不弱的……也学过一些寻常人都学不来的招数……所以……我就……用力……夹伤了他的卵鸟……他一吃痛,就倒到了地上……我……我就马上拿起了他的佩剑,用剑挟持了他……”筚趣阁
“然后呢?”江烈颤声问道。
牡丹子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然后……我就一手抓着他,一手把他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步一步……下了山……没人敢动我……怕我撕票……然后……我向他们要了一匹马,就一路往南逃命……那个时候,已经只剩下我一个活人了……我想,能够救我的……就只有江将军了……所以我就一路跑,没日没夜地跑……把那匹马跑死了……我身上没有钱,我也不敢卖艺赚钱……我害怕……怕追兵……怕被追兵报复……我只好把自己打扮得尽量邋遢,尽可能像乞丐……当然了,这一路过来,我过的也确实是乞丐的日子……”
江烈沉重道:“所以,前一段日子,你就是……不停地赶路,不停向神狮城赶来……”
“对。昨天晚上,我终于赶到了神狮城……然后……我就沿途找人问路,问江烈江将军住在哪儿……问着问着,才在今天早上,问到了这儿……”牡丹子说着又徐徐睁开了双眼。
“这样吧,我先安排让你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好生吃顿饱饭,吃饱喝足了,咱们再继续探讨。”江烈说着便要呼叫丫鬟。
“不!”牡丹子坚毅道,“我不是来做客的,我是要来报仇的。我来找你,就是相信你一定有办法帮我找个那个狮翼军的将军。只要你帮我找到他,我亲手杀了他,不会连累你的。”
江烈连忙劝道:“你报仇归报仇,报仇也得吃饱饭才有力气。你既然找到我家来了,我看你这一身邋里邋遢的,我难受,我必须让你换身干净的衣裳,然后让你好好地吃顿饭。好不好,听话,不然我不帮你报仇。”
千劝万劝,江烈才终于劝说成功,然后让吟风听雨去伺候牡丹子洗澡,又差遣邀月摘星去购置几身新衣裳,再吩咐安嬷嬷煮一顿佳肴。
江烈独自坐在餐厅里等待。
“听说家里来了客人?”袁南儿走进餐厅,问道。
江烈点了点头:“算是客人。是惑山独立军的牡丹子。”
袁南儿登时蹙起了眉头:“你不是说惑山独立军被全歼了吗?”
于是江烈将牡丹子讲述的前因后果又复述了一番。
作为女性,对于女性的悲惨遭遇往往拥有强烈的共情能力,袁南儿立马怒火中烧:“岂有此理!神狮军团的将军怎么可以这样欺人太甚!滥用职权,发泄个人欲望!流氓!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死一百遍都不够!我也支持杀了他报仇!”
此时的袁南儿已经失去了理智,满腔都是怒火。
江烈心知肚明,不能跟冒着怒火的袁南儿讲道理,只能顺着她,照着她的想法,否则她只会愈发生气,然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所以江烈便点了点头:“对!必须报仇!此仇不报非君子!这种鸟人就不配待在神狮军团,也不能杀了他就了事,这样太便宜他了!必须把他凌迟处死!让他去受狮刑!让他生不如死,死不如生!要生不能,要死不成!”
“对!必须揪出他,把他碎尸万段!”袁南儿义愤填膺道。
江烈起身抱住了袁南儿,柔声道:“你们女人最懂女人,等牡丹子出来,你得好好跟她交流交流,帮她开导开导心情,让她的心情尽量恢复点,至少不要一直哭个不停。”
袁南儿依偎在江烈怀中轻轻点了点头:“嗯嗯,我会的,我会帮助她的。”
随后,牡丹子在几位丫鬟的带领下来到了餐厅。只见她换上了一身朴素而不失光彩的绸缎锦裙,绑上了几条整齐对称的麻花辫,浑身光鲜亮丽,散发着浓郁的牡丹般的清香。
牡丹子见到袁南儿,便僵硬地微微一笑:“这位姐姐应该就是江将军最爱的南儿了吧?”
之所以是僵硬地微笑,不是因为牡丹子不想以微笑示人,而是心情沉重悲痛,着实难以真正地舒展开笑容。
袁南儿则还以微笑:“我就是袁南儿,是江烈的夫人。”
牡丹子立即面不改色地抱拳道:“久仰南儿姐姐大名,百闻不如一见,牡丹今日终于见到了南儿姐姐本尊,南儿姐姐果然就像天仙一样漂亮!”
见到袁南儿本人,牡丹子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她也不管自己跟袁南儿究竟谁算姐姐而谁算妹妹,只是激动地一直称呼袁南儿为南儿姐姐。
至于袁南儿,只顾在内心窃喜,她可不知道江烈在惑山的时候向牡丹子讲自己的故事,不知道她在牡丹子内心之中的形象是如何的胜过天仙,赛过圣女。
江烈忙道:“好了好了,先别讲那些客套话了。既然洗过澡了,换过衣裳了,那就赶紧坐下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无论有什么事情,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得先把肚子给填饱了!无论如何,都是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安嬷嬷,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