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烈突然之间就被马婧婕说服了,事实确是如此,无论如何怨天尤人都是无济于事的,除了伤害自己的身体以外,没有任何意义。他特别赞同马婧婕的这一番话,战争从来都只有受害者,哪怕是立下赫赫战功的战争者,也是受害者。
随着狼嗥愈发接近,马婧婕蜷缩着的身躯也愈发靠近江烈。
果不其然,两匹大灰狼走进了山洞,渐渐地向江烈与马婧婕缓步走来。
马婧婕紧紧揪着江烈的一角衣襟,慌张地泪如泉涌道:“你不是说那个药丸……那个药丸……能……能……保证……狼……狼……不会靠……靠近咱俩吗?怎么狼……越来越……越来越近……啊啊啊啊啊你骗人啊!”
江烈不慌不乱道:“别紧张,别害怕。我哪能骗你啊?你别看它们好像越来越近了,只要咱们不招惹它们,待会儿它们就会转头离开了。”
虽说如此,但马婧婕还是在惊慌失措之下整个人抱住了江烈,将江烈压得剧痛难忍。
“撒手!”江烈实在难忍剧痛,不由得痛苦地吼了一声。
马婧婕登时被吓得松开了手,坐回了地上,却只见那两匹目光如炬的大灰狼向洞外跑去了。
“嘶……”江烈忍着痛,舒了一口气,“我没唬你吧?咱俩都吃了防兽丸,十二个时辰之内,任何野兽都不会伤害到咱们。你就尽管放心吧。我们神狮国的臣民讲究四个字——诚严忠毅,诚是诚实,那可是排在第一位的,我岂能唬你啊?”
马婧婕目送着两匹大灰狼离开洞口,才终于渐渐地停止了颤抖,喘着粗气道:“别扯什么诚字当头了,我还兵不厌诈呢。”
江烈微微笑道:“兵不厌诈那是对付敌人的,诚字当头是对待自己人的。咱们倘若战场相见,那自然是敌人,但这会儿咱们互帮互助,相依为命,那咱们就是伙伴,是自己人。兵不厌诈是不适用于自己人的。”
“对,你说的非常正确,非常有道理……”马婧婕说着便轻轻地靠在了江烈的胳膊上。
江烈缓缓地扭过头一看,只见马婧婕闭着双眼,面容安详,呼吸均匀。
叹了口气之后,江烈情不自禁地思忖道:“真是一个极具个性的小姑娘,只恨象湄皇帝要发动战争,否则这么医者仁心的一个姑娘,应该会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好医生,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哪怕她不会医术,也是个机灵可爱的姑娘,嫁个好人家应该不成问题,大概能过上幸福甜蜜的生活。可惜事实上,她是随军奔波,在异国他乡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杀,为了生存,要跟一个敌人相依为命。”
不知不觉之间,江烈也渐渐入睡。
篝火阑珊,山风习习,圆月高悬,星光熠熠。
江烈端端正正地坐着地上,背靠着石壁,而马婧婕则是坐在江烈的身边,靠在江烈的胳膊上。
此情此景甚为和谐,还颇具浪漫的气息。
月落日升,群鸟叽叽喳喳地吵吵闹闹,耀眼的阳光洒进了山洞。
江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只见马婧婕依然安然无恙地靠在自己的身边,篝火仍然在窸窸窣窣地燃烧。
“起床了,把我胳膊都压麻了。”江烈说着便轻轻地动了动那被马婧婕压着的胳膊。
马婧婕大梦初醒,挪开了脑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又伸了个懒腰:“天亮了。”
江烈点了点头:“是啊,天亮了。”
马婧婕愣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天没亮。”
江烈一时意识不到马婧婕在玩什么文字游戏,便打了个哈欠:“亮就亮,没亮就没亮,睡饱了就该起床了。我倒想活动活动,怎奈遍体鳞伤,动弹不得。你没受伤,你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饿了就吃,渴了就喝。”
马婧婕起身又拿起了一块绿豆饼,二话不说先啃掉一半,然后注视着江烈:“你得赶紧好起来,再去寻找新的食物,不然即便屯了再多粮食,早晚也会吃完的。”
其实江烈对自己伤势的恢复效率心知肚明,他的伤势恢复效率会高于一般人,但当年只是被洪三金暗算出了一个伤口,也休养了一个月才完全恢复。此番遍体鳞伤,一个月肯定是无法完全恢复的,而储存着的食物和水着实支撑不了太久。
觅食是必要之举,然而马婧婕只是一介弱女子,难以上树摘果,更不用说打猎这种技术活了,这也就意味着,为了保证不饿死,江烈必须在伤还没痊愈的情况下出去觅食。
十天之后的早上,江烈已经能在马婧婕的搀扶下扶着墙缓步前行,虽然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但一步接一步地也能走出洞口。
站在洞口,腐臭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江烈扫视一圈,只见每隔几步路就有狮炎军士兵残缺不全的尸体,不由得潸然泪下。
江烈感慨道:“有几种情况是最令人痛苦的,一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种是师父送徒弟,还有一种就是将帅送士兵……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麾下的士兵们,死无归所,曝尸荒野,任凭秃鹫啄食,任凭野狼撕咬……”
马婧婕鼻头一酸:“别看了,回去吧。你在这儿看这些尸体,只会越看越伤心的,这样对你的伤势恢复不利。你的心情要乐观点,积极的心态有利于你的伤势。”
其实江烈向来都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但自从狮炎军总部被狮炎军的叛徒带路带着象军的精兵偷袭,他的心情就难以快乐起来,哪怕有过欢乐,也只是一时的,或者强颜欢笑。且不说这些肉眼可见的尸体,阮雷和段彪都还生死未卜,骐墨也下落不明。难以不操心,难以不忧愁。
当然,真正乐观的人不会沉湎于过往的消极情绪,而是会化悲愤为动力。此时,江烈的内心动力就是报仇雪恨,而复仇的前提一定是自己的身体能够恢复到正常状态。倘若拖着伤痕累累的连一点火都释放不出的身躯,于江烈而言,报仇雪恨完全是免谈。所以,当务之急就是争取早日康复。
就在江烈缓缓转过身之际,紧密的脚步声从洞外传来。
马婧婕登时一惊,瞪大了双眼:“是象湄荡寇军的脚步声。”
一眨眼,脚步声在达到最大的时候停止了。
江烈又缓缓转过身,心头一颤——洞口站了八个衣衫褴褛的灰头土脸的象军士兵,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与马婧婕。
“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其中一个象军士兵率先开口问道。
马婧婕不紧不慢地应道:“认不得我这身衣服吗?我是象湄帝国西征荡寇军的军医,这位是我的患者,也是咱们荡寇军的。我们跟大部队走散了,他负了伤,他就在这儿养伤,我在这儿照顾他。”
那士兵将江烈打量了一番:“这外头可都是狮炎军的尸体,我咋感觉你的这个患者是狮炎军呢?不过这并不重要,荡寇军也好,狮炎军也罢,都跟我们哥几个没关系了。我们哥几个被狮炎军打得走投无路,也对荡寇军没什么信心了,只想悄悄在虬誓国混口饭吃,远离战火纷扰。”
江烈与马婧婕都不约而同地感觉来者不善。
那士兵续道:“靠每个人的两条腿,是没法混口饭吃的。我们需要钱,需要寻常百姓的衣服,需要很多东西。既然我们哥几个正好路过这里了,那么不知军医姑娘能否支持一下我们哥几个?你也晓得,兵荒马乱的,大家伙儿都不容易。”
马婧婕摇了摇头:“我自己都混不到一口饭吃,哪还能办法支持你们?我倒还希望有人能支持支持我呢。”
那士兵与另外几个对视几眼,露出了阴险的微笑:“姑娘,你看你长得这么高,又这么白,还这么水灵,那你自然就有办法支持我们哥几个了!”
江烈感受到了事态的严峻,正色道:“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那士兵一个箭步冲上前,一脚踹倒了江烈,指着江烈怒斥道,“老子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江烈躺在地上,捂着破裂涌血的伤口,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你们要干什么?”马婧婕惊慌失措地喊道。
讲话的那士兵率先将马婧婕扑倒,随后另外几个士兵按手的按手,按腿的按腿,将马婧婕制服在了地上。
“你们这么多壮汉欺负一个弱女子!”江烈的双目充斥了血丝,强忍着痛,怒喝道,“你们算什么男人?你们算什么军人?她是你们象湄军的军医,不仅是你们象湄人,还是你们的战友!你们……你们禽兽不如!”
一个士兵走到江烈身边,又是往他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脚:“老子警告你,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然待会儿连你一起干!”
江烈一手捂着不停冒血的伤口,一手使劲撑着地面,一边爬起,一边看着马婧婕的白袍被撕毁,贴身的亵衣也被扯成了碎片。
十天的相处,江烈与马婧婕着实是相依为命,内心对于对方都产生了不可替代的依赖感,他们之间的深厚感情既不似爱情,也不像友情,却也谈不上亲情,就是谁也离不开谁。
马婧婕有难,江烈无论如何都得竭尽所能解救她,所以他极限地从躺到跪,从跪到站,一把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象湄士兵,并竭尽全力将那士兵往后拉,随后两人一同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活得不耐烦了你!”又一个士兵冲来,拉开了自己的战友,向江烈劈头盖脸地扇去一巴掌,又掏出一把匕首,用那匕首在江烈身上一顿猛扎。
旧伤加新伤,江烈的浑身被鲜血染透,瞪大着的双眼逐渐失去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