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人揍了一顿,又像是泡在了醋坛子里一宿,陈川觉得浑身上下化成了一滩什么东西,是一坨鼻涕吧,软绵无力,终于用尽力气睁开眼,才听到江离朦胧的声音:
“喝啊,怎么不把舌头都喝掉。逗你玩的你却当了真,拿了碗就咕咕咚灌,太轴太傻了......你醉了,先躺着吧。”
陈川知道自己躺在了客栈的床上,和衣,没盖被毯,他张开嘴巴,却发现自己舌头成了大鼻涕里的一滴小鼻涕,同样软的说不出话。
不晕,只是浑身没力,江离继续说道:
“虽然气着,但得亏了本姑娘当时忍着没走,还是叫客栈掌柜喊伙计过来帮忙,才把你抬了回来,不然,你就要同那些醉汉一样,在明早被处理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江离坐在床边,凑过头来,这时才看得到她:
“你刚才怎么流了那么多眼泪?”
陈川这才知道双眼有些模糊,干掉的眼泪粘在眼睑和眼皮上。
“在木排上做梦也流,今晚喝醉了也流,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经常流泪?”
说完还调皮地戳了戳陈川的脑门:
“嗝、嗝......打酒嗝啊,哈,罢了罢了,我去给你打些水......”她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但是已经听不清了。
江离出了门,留下陈川在极力眨着双眼,想把那些眼泪的凝结物弄掉,他想:也许蒙翳就是这样的感觉,双眼看不清,但是会感觉有东西覆盖着吗?
把眼睛弄清楚之后,江离也回来了,拿着茶壶往杯子里倒热水:
“喝了就快快醒酒......”
当,仿佛铁器落地声,门外传来声响,二人一瞬间都呆住了。
气氛凝固起来,恐惧让陈川汗毛直立,浑身反而清醒无比。
石桥上的遭遇让他喘不过气。
江离拿起茶壶,警戒着四周,准备随时泼出去:
“等我水泼出去,你就跟我翻窗往渡口跑......”
“二位!麻烦开开门!”可门外传来的却是尤喜二的声音。
二人面面相觑,江离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陈川别动,自己一人走向门口。
吱呀,门开了,尤喜二和客栈掌柜站在门口,尤喜二说:“掌柜的得知你们跟我同道后,硬是要把江姑娘的房钱退回来。对不住这么晚了来打搅二位,掌柜问二位是否赏脸来一起喝酒?”
尤喜二说完,身旁的掌柜就拱了拱手。江离看着他俩,微笑说道:“感谢二位好心,我俩刚好逛过今夜庙会,疲乏累了,想休息呀,谢谢,谢谢。”
掌柜就又拱了一下手,江离继续问:“尤大哥,我们要待到何时呢?”
尤喜二说:“行会都因庙会而停工了,我候了一天也没开。我知道二位着急着赶路,后天,江姑娘你看合适吗?这木箱交不交也罢。”
江离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那还需再麻烦大哥了。”
于是又向他们道了谢,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了。
江离回到屋中,把手中的茶壶放好,说:“喝了水就睡吧,今晚换我躺地铺。也好,难得你一路睡地板......”
楼下传来尤喜二的吆喝声,他们喝得正酣,整个杜城也是,灯火通亮了一晚,直到日出才关灭。
......
......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声音依旧热闹,但是起码消停了一些,这是在为晚上的再次狂欢而蓄势。陈川坐起身,看到江离摊开着右手,独自坐在床边。
陈川下了床,咕咚咕咚喝了很多水,这时才看见江离面前放了个黑黑的东西。
“你在干什么?”陈川到窗边,原来这东西正是之前的方形罗盘,其上已经覆满了烧干的血液,显得斑斑驳驳。
“你又划自己手了?”陈川问道,果然江离掌心有一条新鲜的疤痕。
“嗯。”对方只是回应一声,漫不经心把那一小瓶的百敷散装好,放进地上的包袱中。
“你倒真会折腾的,比我喝醉酒了还古怪。”陈川冷冷抱怨一句。
“这是谶盘,必须要饮血。喝了血它才能显示出文字,指引我下一步去何方。”江离说道。
“古树崖?”
“更远。”
“远到哪?”
江离不说话了,陈川只好给她倒了杯水,看到桌上放有买好的餐饮,可江离没叫他吃也没叫他动,所以他没吃也没动,把水递给江离,江离抿了一口,噜噜噜漱在嘴里,又一下吞了。
“奇怪吗?”
“嗯?”
“我说你觉得我奇怪吗?”江离问。
“还行。”
江离扭头看向他:“什么叫还行?!”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被圣人的部队追杀着,你比旅帅还重要。”
“呵,我当然要比旅帅重要。”江离得意地说,“昨晚可吓了我了,幸好只是尤大哥他俩......听到那声音你会怕吗?”
“怕,肯定怕,第一次听到是在营帐中,我不会忘记这声音。”
江离点点头,又说:“是啊,我也奇怪,你是玺印军的,我又被皇帝下令追杀,你分明可以把我捉拿了,但是却没有,你不会怕打不过我吧?”
隐约地,远处起了滚滚雷声,这晴朗的天就要下雨了?
陈川想了片刻,说:“我就是好奇,并且不急着揭开谜底。”
“嗯?”这下换成江离在疑问。
“能顺着路跟着走,倒也快乐倒也不错么。”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没想到你也这么古怪,说,谁教你这些胡扯的。”
陈川答道:“你教的啊......要说还有什么人,那就是觏闵了。”
“那个说书人?”
二人闲着无聊,又不想出去,便吃起午餐说起往事,当然全是陈川在说。
以灵蜗为信条的说书人,废弃的破庙,围坐着的火堆......当陈川流露可惜之情时,江离又一再询问,他才完整说出家乡的种种事情,自己的村子的同乡的二妹的,直听得江离连连叹息。
这四周的天都是阳光普照,但就是有几片几片的黑云直直朝杜城而来,也许真要下一场雨了。
少女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便把头转向窗外,看了一会渡口才说:
“那些纤夫还在日夜劳作么......一边酒池肉林着,另一边却还在卖苦力。”再转头看向陈川,眼里多了几分同情之意。
懒散的晌午,杜城的街道还是嘈杂,一半的人在醉宿未醒,一半而在为醒而醉宿,仅有这之外的一小撮人,在为他们保障着。浓浓的酒气,自二人踏上渡口的阶梯时就清清楚楚,这不是闻,是味道直冲面门,灌进了鼻腔中。
多梦幻的地方啊,始终浸透着酒的人,个个豪迈洒脱,杜城自身就是一件装有上等美酒的酒器,精美,昂贵,又大方散发着魅力,如同散发着酒香,独一无二地坐落在中原的大地上。
二人都看向窗外,一时彼此都没再说话。
开春的阳光并不毒辣,但也明亮,再加上即将下雨的逼迫,变得灿烂异常。庙会这几日,渡口更加繁忙,其上的人都赤裸着臂膀,远远看来像几个几个的铁雕像,在移动,在喊叫,在沉默,在挣扎,劳劳碌碌,忙得看不清脸。
许久,江离才叹了口气,说:“要下雨了,连老天都在影响这些人。”
远处的黑云在逐渐逼近,陈川看向它们,阵阵轰隆声如洪水来袭,愈加清晰地传到耳中。
斥候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