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自坐在一小块木料上,食物当然不算丰盛,由于是为了长期漂泊而准备的,所以多是些肉干和面馍。怕二人吃不惯,尤喜二还特意把肉干先煮软了,坐在一旁看着二人吃。
肉干熏得不错,有别样的香味和劲道。但面馍干糙,经常噎得江离不停咳嗽。
而到了夜晚,由于黑暗中水流莫测,需要把木头收拢到岸边,稍作停留。
尤喜二挑了一块岸边的草地,把木排停靠在一旁,再仔细截停其他的木头。他蹭一下跳到岸上,把缆桩打进地里,用厚实的双手拉紧缆绳,牢牢固定住木排。
二人也跳下来。陈川举着火把,草地的周围是无边的树林,林子茂密,脚下的野草荒草同样丛生。他转头对江离悄悄说道:“下了江面,这里安全吗?”
“不打紧,漂流了那么久,况且这里都是水,魑军找到我们还需时间。”江离微微弯腰,手轻轻抚动着花的骨朵与草的梢尖。
江岸的水面泛着银色的月光。四周起了薄雾,花草上都凝有若有若无的露水。三人把毯子铺在草地上,为了生火,尤喜二要到林子里找木柴。
“你陪他去吧,”江离轻声对陈川说,“我想一个人待会。”
少女转身背向二人,摘下包头巾。她虽是女子,但像兵士一样把头发都盘起来,只留几绺头发搭在额前和耳旁。轻轻拔下簪子,长发便披散开来,乌黑亮丽如瀑布般。
陈川跟着尤喜二进了林子,他们各自举着火把,开始弯腰拾取地上的木条和树枝。
此时的山林是如此寂静。树木枝繁叶茂,有时候火把一照,都能看到正在酣睡的鸟儿,它们零散站在枝头上,眼睛半眯着,犹如小巧的雕像。
“大人,再往东约莫三日的水程,便可出了这山系,进入社州的大平原。彼时道路宽敞,村落密布,远比这深山深水要好许多。”尤喜二走在后头对陈川说道。
“我听你不像社州人,大哥来自哪里?”
尤喜二怀里已经攒了不少柴火,他说:“小人生于庆州,但少时便跟随族人游荡各州,及冠后便自己做起贩运木材的营生。”
陈川回头:“那就是见多识广啦?”
尤喜二连忙打揖:“小人眼光浅陋,不配,不配......大人要务在身,身份显贵,小的不配叨扰。”
陈川笑道:“哪有这样的话,我不喜欢刻意分清尊卑贵贱,再说,拿着火把作揖,像什么样子?”
“那就是小人以贱人之心度大人君子之肚,”尤喜二听到陈川如此说,便放开了些许,“哎......就是不知道还能否见到那儿的良田肥水。”
二人沉默良久。
“犰狳,犰狳......”不知何时,草丛里传来叫声,陈川看到杂草掩映着一对长长的兔耳朵。
“大人莫动,让小人来看。”尤喜二上前,手中火把照亮那片荒地。
“犰狳......犰狳、犰狳、犰狳......犰狳!”小野兽从躲藏的草丛里蹦出来,迎面见到二人却忽然大叫一声,旋即躺地不动。
尤喜二笑了。他弯下腰,把木柴放到地上,开始拣石子:“大人莫慌,这是犰狳。”说罢把手中石子向野兽用力丢去。
陈川看那野兽,其状若兔子,却有鸟的嘴,鹰的眼睛和蛇的尾巴,毛发灰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叫你装,装,使劲装。”石子不停落到它身上,一开始像是尤喜二在打沙袋一样,毫无反应,但随着石子丢多了,陈川看到这小野兽的四肢开始微微动弹。
“这种畜生遇人最爱装死,又最爱偷人东西。”尤喜二卯足劲,把一块大石子狠狠丢去,终于,野兽被打疼了,惊吓般爬起,怪叫着又窜回草丛中了。
“犰狳......犰狳......”叫声逐渐消失在山林中。
尤喜二开心地笑了笑,有一种自找乐趣的意思:“这犰狳我已经见过不下十只了,奇怪,近来这些怪兽莫名多了好多。”
返身回去。也许是方才放开了约束,又或许是被犰狳给逗乐了,二人的隔阂少了许多。尤喜二问陈川贵庚,陈川说二十。哦,大人真年轻,尤喜二又问是哪里人呢?朔郡人。哦,朔郡,那可真是好地方。旋即又问起江离:这女子当真是军人?
陈川只说她是随从。
可为何是个女子?尤喜二还问。
陈川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只是军里的安排。
哦,不过可真俏。尤喜二最后喃喃地说。
二人回到岸边。
月亮高悬,散发着来自皇都的光,江离半跪着,把身子探出到水面上,背对着二人。
陈川走到她身旁,正想说话,江离抬起右手示意别出声。陈川也跟着她看向水中,只觉得夜晚的江水如同黑墨,什么也看不清。
咕咚,几个气泡从深处浮出来,咕咚咕咚,又是几个,江离把双手放在半空中预备着,突然猛地一抓,正好把从水里冲出的东西死死掐住。
这是一只褐色的狐狸,双眼透着一股狡猾之气,但是它背后却长有鱼鳍,在江离手里不停扭动,不停叫着:“朱獳、朱獳、朱獳......”
江离把它摔到地上,它还在不停叫唤,直到江离拾起一根木棍,咚地一下把它打晕了。
陈川和尤喜二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唯独江离甩了甩手上的水,披头散发地对二人笑了笑:“这是朱獳。‘其状如狐而鱼翼,其名曰朱獳,其鸣自,见则其国有恐。’它的叫声就是它的名字,它一出现,这个国家就会有恐怖的事发生。”
“就跟犰狳一样,叫声也是名字......”尤喜二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和陈川把怀里木柴放下。
江离走到二人跟前,说:“你们方才也遇见犰狳了?真是奇怪,近来总是遇到这些稀罕野兽。”
“不只是犰狳,我这一趟航程也见到许多未听闻过的走兽。”
“怎么这几年都冒出这么多?”江离向陈川伸手,“把刀再给我。”
刀被递到少女手里,江离走到朱獳旁边,这被打晕的怪兽此时软绵绵地躺在草地上。
江离举起刀。
“我在庆州也碰到过类似怪物,像猿猴,比狼大,白色的头,赤红的四脚......”陈川在她身后说道。
刀在半空中保持不动。
“你确定亲眼所见吗?”
“与我同行的人都确认无误,那天晚上就是看到了这怪物。”
“什么时候?!”江离问得很急迫。
“两年前。”
刀被放下了,江离无力地坐到地上,轻轻地叹气:“那是朱厌,应该还是幼年......”陈川接上她的目光,感到其中流露的情感让人无力招架。
“凶兽,他的出现代表着将要发生大兵乱......一切都对上了,时间真的不够了......”江离看向尤喜二,“我们何时才能进入平原?”
尤喜二躬身:“三日。”
“不停留,不休息呢?”
“如果全力驱水,约莫一日半。”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江离站起身,让二人一下子不知所措:
“啊......这......”尤喜二面露难色。
江离径直朝木排走去:“到时必有报酬。”
尤喜二又转向陈川,看到陈川点点头,便开始动手解缆绳。
江离走到陈川身旁。陈川想开口,他觉得这里必定有着极重极重的秘密。
而少女看着他的双眼:
“相信我,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