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排在江面漂流,陈川和江离站在棚子下,天空悄悄下起了小雨。
远处,无数青山从两旁滑过,这样的美景看上千万遍都不会厌倦。
陈川说:“大哥,休息一下吧,下雨了。”
汉子专注于脚下,只顾跳上跳下,全然没听见。陈川于是又说:“大哥,歇会吧。”
这次喊大了声,汉子听到了,回过头笑了笑,说:“二位官爷好生歇息,饮食全在棚里边,尽管拿,就怕嫌弃了。”
“别跳了,停会吧。我们还有事问你呢。”江离突然说道。
汉子没办法,便跳回到木排上,戴着的包头巾覆有很细很细的雨珠。他不高,胡子拉碴,穿着褐色的大袖便服和短裤子,露出黝黑的双臂双腿,看着很是凉快。
“尤喜二大哥是吗?贵庚呢?”陈川问。
“哎哎,我说了免贵,免贵哩。小的今年三十有七。”
陈川还想问什么,忽然感到左脚背上一阵痛感,稍稍低头一看,发现江离正踩着他的脚,他只好闭住了口。
“这些木头要运到何处去?”江离问尤喜二。
“顺着这条碧阳江一直运到杜康城,”尤喜二对江离讨好地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现在也不好做啦,官军与叛军交战,让我们丢了好些生意......”
“那这是什么?”江离打断了尤喜二的话头,她指着地上两个小小的香台和神龛说道。
“啊这......”尤喜二呆呆地说,“这是供奉康回爷的。”
“康回?他不是坏人吗?”江离问。
“哎,其实咱的神话多了去了,各个版本都不一样,有的传说康回铜头铁额,红发蛇身,有的传说他老人家是天帝委派的水神共工,有的传说他被大禹杀死了,有的传说他被女娲杀死了......各有各的说法。这个神龛是我在滟州时那儿的人送我的,他们说有了老人家的保佑,以后在水路上就可以平安无事......”
也许是独自一人在木头上漂流久了,汉子仿佛一下子得到了倾诉的机会,开始一个劲地往下说:“不只是滟州,我去过好些地方,都是做木材生意。这些木头都是鱼南隘口附近伐来的好木头,一路随我漂泊,漂啊漂,现在到了东山。谁料到这片山系的渡口大都停止了,找不到人来买,所以现在还剩下这么多。哎......木头越多,漂得越久,损失就越多啊......
“今年的生意不好做了,这几年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没人来买,没人来卖,要么是没钱了,要么是都逃难去了......”
江离还想打断尤喜二,但是又被陈川制止了,她瞪了陈川一眼。尤喜二说继续:“不过幸好,之前选定的楠木终于可以带走了。什么楠木?金丝楠木!上等的好木材!什么宫殿庙宇都首选它们......”
尤喜二弯下腰,边说边怜爱地抚摸脚下的木排:“我把它们都仔细捆绑木排,好日夜陪伴着,不分开。看,花纹细密瑰丽,精美异常。剖开来,还会看到木质里有一缕缕的金丝......闻闻,多香!”
陈川仔细嗅了嗅,果然木排上始终萦绕着一种淡雅的幽香,光是闻着就觉得脚下的木头已经不凡。
“真够香的!”江离忍不住感慨道。
尤喜二听到这番赞叹,像个孩童一样开心地笑了,他兴奋地说:“二位请随我来。”
三人走出棚子。雨停了,尤喜二把铺着的一块油布掀开,露出了木排上一小处不整的地方,那是楠木被挖出的一个小口子。
在阳光照耀下,这块地方金光闪闪,金丝浮现。
“怎么样?厉害吧?”尤喜二得意地说,可他很快察觉过来,连忙给二人下跪,“恕小的不敬!语言有冒犯之意,望大人莫怪!莫怪!”
“先起来吧,还请为我们准备午餐呢。”江离说道。
尤喜二愣了一下,赶紧起身跑入棚中,走时还不忘把油布重新盖上。
现在呈现给二人的是真正澄澈的晴朗。
山林何处都有,可东山山系的山峰是最青葱翠绿的。也许是下过雨,哪怕下的是小雨,也能把天空荡涤得如此清亮,江流四周的林木山峰也变得更翠绿了。几朵云絮点缀着风景,霓虹架在它们与蓝天的交融处,而万物都在被两个几乎一样的太阳照耀。
“之前不是还说我呆吗,怎么这会又叫人起身了?”陈川笑问,他在望着远处。
“我觉得这木材贩子倒也可爱......我想试试。”江离回答道,她也在望着远处。
二人都醉心于这无穷旖旎的风光。
良久,江离指着天上说道:“看到了吗?那是鵸鵌。”
陈川扭头望去,看到一只大鸟在空中飞翔,形状像乌鸦,不过......陈川瞪大眼睛仔细看,发现这鸟长有三个脑袋,六条尾巴。
“‘翼望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鵌,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江离说道,“这是《山海经》里的话。鵸鵌是一种稀世怪鸟,可以抵御凶邪,把它的羽毛带一根在身上,就不会有梦魇。不过据记载,它应该在西边的山系才对,怎么会飞到东山来......”
飞翔中的鵸鵌好像注意到了二人,慢慢向木排靠近。
陈川这时听到了笑声。
“对了,这种鸟还很爱笑,”鵸鵌飞在二人面前,乖巧地伴随着二人漂流,陈川把它身上的羽毛看得清清楚楚,江离继续解释说,“它们多出来的两个头分别代表亲情与爱情。你看,多美。”江离对鵸鵌微笑着招了招手,鵸鵌立刻发出一声悦耳的叫声。
陈川从衣袋里取出斥候的短哨,也吹了一声鸟鸣。江离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
陈川也笑了,鵸鵌见二人如此开心,便满足似的飞离了。
此时尤喜二也正好走出棚子,请二位用餐。
陈川与江离便彼此笑着走去。
雨后的余峨山清澈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