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思考,不愿回忆;
罔顾情理,有违逻辑。
但那件事情就是那么发生了——清罪杀死了弗里德,并将他送到这里。
这是弗里德一直没有承认与思考的事实,但他心里一直都清楚这一点,毕竟,只有清罪有这么做的能力,更没有别的人能在清罪的眼前做下这件事。
虽然无形之躯还存在着,但所谓死亡,不就是指相隔两界、永远分离吗?不然躯体的衰亡,不就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吗?
弗里德曾以为是自己误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自己和清罪就是说错一句话便要杀掉对方的陌路人,但在人类当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人类有了一些了解之后,他更困惑了,他确信清罪对自己怀有着某种亲情,和尤肯特,和奥利巴特类似的感情。
想不通就不去想罢,在无法向另一位当事人求证的情况下,猜测毫无意义,弗里德选择拒绝回忆、拒绝思考这件事。
但事情终究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就过去了。
于是那戴着面罩的人说:“出剑的一瞬间,暴露出了一丝无从宣泄的怨愤。”
于是当他看到琳恩的刀时,他忽然很想看看,人类杀掉自己的亲密之人后,到底会是什么表情。
很遗憾。
很庆幸。
琳恩在砍中弗里德的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及时停了下来,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立刻扔掉了手中的太刀,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她抱住了弗里德,呜咽着发出毫无意义的悲鸣。
弗里德笑了,他看着琳恩的表情,想着这副表情出现在清罪脸上是什么模样,带着这个想法,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琳恩的脸,衷心地赞叹道:“真美啊!”然后便昏迷了过去。
等到弗里德醒来时,看见的是他见过的天花板——酒店房间的天花板。
天色有些暗了,看来他睡了有一段时间,但他没有做梦。算了,不管这个了。
这说明他伤的不重,琳恩做了简单的检查与处理就可以放下心,于是只把他带到了可以好好休养的地方。
他躺在床上,看见琳恩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真老套,但是当初要是……算了,现在也不错。
琳恩没有醒来,于是弗里德摇了摇两人相握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捏了捏琳恩的脸。
琳恩醒来了,没有在意弗里德的轻薄之举,只是欢欣地问:“你没事了吗?”
“本来就没事,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你收手的太早了,只是轻伤而已,导力魔法都可以轻松治愈,我之所以昏迷,是因为身体没有完全适应多相睡眠法,连续两天的剧烈战斗打破了身体的平衡罢了。”
“那样就好。”说完了这句话后,琳恩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她在组织语言,也是在犹豫要不要问接下来那个问题——自己的心情暂且放在一边,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弗里德的心情更重要。
“弗里德……你……不喜欢这个世界吗?”琳恩发现了,弗里德是自己故意接下的那一刀,没有任何抵抗,而且那一刀如果真的彻底砍下去,他真的可能会死。
“虽然不像你那么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
“那你为什么……”琳恩还没有问完,弗里德就笑着打断了她。
“苦难与忧愁的女儿啊,让我来告诉你吧,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是从未出生,次好的事情是出生后立刻去死……”
“所以你就要求死是吗?”
“不,如果出生后没有立刻死去,活十年死跟活一百年死也就没有区别了,都太晚了,你已经认识这个世界了——这才是最悲惨的地方,活着本身倒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人生百年不过一个瞬间,我不会说活着很痛苦,所以我并不求死,只是,我也没办法把这个世界的一切看的有多重,我并没有提前计划要死于你手,仅仅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冲动对于我来说,是可以作为放弃生命的理由的。”
“这种事情,我不明白啊!”琳恩痛苦地摇了摇头,她一直都知道弗里德的想法和常人不同,但直到现在,她才第一次认识到这种不同是多么的令人绝望。
“你不明白?这真让我惊讶,你不是也和我一样,并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吗?”
“怎么会!我只是……”
“只是没有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你只是会为了更重要的东西放弃它而不是随意抛弃?琳恩,你很清楚,这也一样是不正常的,为了他人放弃生命和为了冲动放弃生命没有什么本质不同,你我对生命标出的价格不同,但你终究也是给它标了价的。”
琳恩哑口无言,弗里德的这番话其实是不堪一击的诡辩,但却正中了她的内心,这句话可以反驳,但她欺骗不了自己。弗里德盯着她的眼睛,拷问着她,慌乱到了极点之后,她反而镇定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的没错。可那是因为我爱它!我没有那么爱惜自己的生命,正是因为我爱着生命,我爱着父亲和母亲的生命,我爱着爱丽榭的生命,所以我才会愿意为了保住他们的生命而放弃我自己的,弗里德,我也爱着你的生命啊!”
“我知道。”回应她的,是弗里德平和的微笑。“我给我的命标的价码并不高,我的冲动可以让我放弃它,你的眼泪也一样可以让我暂时留着它。”
紧张地等待弗里德回复的琳恩松了口气,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她完全满意,但总归还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现在是什么时间?”弗里德利落地下了床,穿上外衣,收起了剑和战术导力器。
“大概17点?你要做什么吗?”
“那还不算晚,我还可以花时间计算一下……那个市长的家族在卢安扎根多年,他所住的宅邸,是在利贝尔还有贵族的时代建立的,有些密道暗室之类的地方也不奇怪,要是到了最后让他跑了,可一点都不有趣。”
说着,弗里德到酒店前台借了纸和笔,回到房间画起了市长府邸的内部结构图——昨晚他刚去过,还算记忆尤新。
他很快就准确地画出了内部结构图,并轻松地发现了隐藏的密室——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人说自己能够做到,弗里德一定会揍他一顿,因为那个人不是在吹牛,就是在向他炫耀。
弗里德的目测能力并没有那么夸张,更何况他也并没有进过每个房间,所以这项工作充斥着“不准确”,一个衣柜大小的暗室他不可能发现的了。
也不用思考真正的大贵族怎么修暗室,他们可以在地下挖一个大的。这种方式只能作用利贝尔的地方权贵,这种不至于小气地只能搞一个的小隔间,也没能力在地下修暗室的“中等权贵”。
这个方法出自于尤罗奇卡酒后讲的一个故事,据说他在伦敦的一个叫夏洛克的朋友靠结构图发现了躲藏在家里的“死者”。
这张结构图花了弗里德整整半小时,并且成品除了他没人能看懂,或许不应该称之为结构图,这只是一张计算用的草稿罢了。
其实弗里德压根没指望它能派上用场,只是目前还没什么可以做的事,所以把这当作休闲娱乐而已,但出乎意料的是,市长府邸真的有个非常显眼的密室,甚至于他都在犹豫那是否能算密室。
有多显眼?一楼和二楼在同一水平位置都空着差不多一个卧室大小的空间也就算了。一楼的那个位置,外面居然有门!有门的密室能算密室吗?
那扇门的外部,是一个有船的小港口,并不连着其他的道路,一般人都会认为那只是个连着海域的后门,只是一种艺术上的浪漫设计罢了。
如果不是探索了整个府邸并画了结构图,发现没有任何地方能通往那扇门,还真发现不了这个明目张胆地摆在所有人眼前的“密道”。
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比起下水道,海洋明显是更安全的藏身处与逃亡方向,这个明面上的出口干脆简洁、经济实惠。
以上这些是弗里德脑补出来的,府邸的设计者是大智若愚还是单纯的蠢后人已不得而知,但这种具有嘲讽意味的诡计相当符合弗里德的审美。
琳恩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忙活,弗里德再次沉浸于这种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工作,并且露出开心的笑容,令她也不禁安心了起来。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在思考,思考弗里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