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撒出去的猫儿们,看到了胡杨林深处的小庙——
兔狲所居之处只有末镇土谷祠大小,是盛天魁盖的中原式样方正小庙。庙四角各有一株胡杨,一株生,一株枯,一株半枯半荣,一株死而不朽。
而地上如同缤纷花毯,盛开着生死交界之处才会出现的妖红彼岸花。
——这阵仗犹如佛陀涅槃的寂灭场,小庙就位于生命之力和死亡之力的平衡点上。
群猫窜到四角胡杨上,数百只猫瞳像星星闪耀在树间,刷刷注视着庙前的一个灵物——不是那只兔狲,而是一只“藏狐”。
——此狐本居唐国大雪山,侧脸如鞋拔,正面四方,双目犹如笔画的二横,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它本像雪山修行者那样在庙前结跏趺坐,一狐爪上抬,乃“无畏印”,一狐爪接地,乃“触地印”。藏狐感应到外魔打扰了修行,睁开双目,是一对鬼火般碧蓝的眼睛。
不过这一百幻猫微末道行,只能围扰它的心潮。唯有背后庙的屋檐上一团灵光,在它灵觉感应里,是一只隐形的黑猫神,乃是和那兔狲一般棘手的猫眷宿敌。
藏狐佯作不知黑猫窥伺,正要施展雪山法印偷袭。
忽然迎面走过来一个半猫半人的怪物。
陆澄只显出了猫眷的瞳色,没有变成白虎身,但他发动了神能“猫眷祭酒暨狐鼠杀手”!
——凡是下位猫眷,皆听陆澄号令;凡是等位以下狐鼠,皆受陆澄慑服,犹如邪神眷属让人类心恐怖一般。
——犹如被当头一记棒喝,那藏狐散了跏趺坐,瞬时蔫了下来,
“呀!”
藏狐一叫,掉转尾巴望庙里面逃窜,
“尊者救我!”
陆澄暗想,这个藏狐是一个侯级神灵,而且有高明的精神系传承,才能从自己凝视下逃脱。
庙里的那个“尊者”难道也是一个公爵级人物,可以像自己一样收复侯级神?!
——自己有队友相助,使尽手段,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鲍里斯的门槛外。
不可能凑巧有第二路援军到这片胡杨林——是鲍里斯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条隐秘的灵脉了吗!
但他们显然还没有掌握这片灵脉,无法周知,否则鬼车刚落地时,他们的人马就已经出动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陆澄再避让也来不及,唯有灭口——除掉这里的鲍里斯A级手下。
陆澄发动了神能“天年一百”,手望身边那株生气盎然的胡杨树连搭十下,那胡杨树没死,但亭亭如盖的金黄叶子如雨坠落。
众生平等,“天年一百”的目标是活物,当然包括植物,他直接抽取了胡杨树一百年的寿命,依照脑海里飞将军的结构形制,在手上化成一口煞气裹成、呼喇喇风响的三尺黑剑“天年一百”
——人寿不足百,常怀千岁愁。庙里只要是人,吃上他一剑,即刻转世,来生犯愁吧。
陆澄仗剑踏入庙里。
——那狐狸已经躲到了它主人的足下。
——庙宇里端坐着两具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人类骨架,一雄一雌,白骨上没有丝毫的血肉渣滓。骷髅四目里也晃动着蓝火。
两个骷髅都戴五骷髅小冠,雄白骨拿人骨棒,悬人皮鼓,雌白骨拿人头碗。
白骨身上各挂两条写满六字真言的哈达,是盛天魁采购自唐国大运河畔的临清城的上好丝物,贩卖给牧民供奉草原雪山各路神怪。
它们比邪神还像邪神,比陆澄的神能还要浩大的死亡之力充盈着两具骨架。
陆澄的眼睛余光瞥到了原来庙里的那只兔狲——这灰色胖猫像金丝雀那样关在一个骨笼里,吊在庙梁上。兔狲一眼蓝,是死亡之力,一眼金,是生命之力,显然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侯爵神。
两猫眷眼神相触,陆澄又发动了“猫眷祭酒”神能——兔狲哇哇叫唤,虽然一头雾水,它已经对陆澄产生本能的好感和信赖——陆澄会拯救它脱离苦海,而不是剥皮吃肉熬猫汤吃。
那雌白骨的骨手慈爱地抚摸着被陆澄吓得瑟瑟发陡的藏狐,
那雄骨架则森森地凝视陆澄。
——陆澄想,这就是骆掌柜描述的,在鲍里斯的宫殿看到的九大A级手下之一,那一对白骷髅。
见到了本尊的面目,他立刻想了起来——正是白猫财主在摘星村大搞秋季拍卖时候的那对白骷髅,它们拍卖走了樱塚的B级巫蛊小人。
——数百年前,陆家祖先的时代。它们两曾经是人类大双修者,但现在早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在寒林尸场的极乐禅定之中,这对大双修者被盗贼斩下了头颅,犹然不觉。从此蒙受帝神的祝福,跻身为强大的虚境神灵!
——这是唐土大雪山的“尸陀林怙主”,一等公爵神灵,死境寒林之主、墓葬主、寂灭舞王。
除了没有那六百万农奴灵魂可用,这对尸陀林怙主已经和鲍里斯本人一样可怕了!
那个魔星竟然招揽到了公爵神做手下!
既然是尸陀林主,能在兔狲神的主场将之生擒,就不奇怪了。
陆澄觉得手头的这口“天年一百”要出师不利了,尸陀林主就是更高位的死亡化身,没有任何天年的期限。
他暂且不拔出把这对骷髅物理摧毁的飞剑,探探口风,也等自己的队友到齐。
陆澄以白帝行走兼台宗施主的身份,合十道,
“两位怙主已经达到了彼岸,何必再降临人间,为鲍里斯一个凡人效力。”
雄白骨和雌白骨皆合十还礼。
雄白骨道,
“‘通天巫’与‘尸陀林怙主’皆是长生天佛母麾下‘转世者’。
往世,我等有相助‘通天巫’三次的誓约,不得不来下雪山来草原一行,兼报因果。”
“噢?两位与何人有因果?”
陆澄想,那就未必要和这对白骨死磕。
尸陀林怙主道,
“雪山虚境毗邻天竺,原本相安无事。近年以来,米旗国制霸天竺五国,贪心不足,擅入我境,乱我修行。我等要诛杀米旗头一等猖獗的行走‘劳伦斯氏’,以警其王。
——那巫蛊小人,是我等购置谋算劳伦斯之物,汝勿惊也。
——此是一助鲍里斯也。”
——如丁霞君预测,调查员协会果然派出了离草原最近的高桌之人劳伦斯讨伐鲍里斯。
“看来,劳伦斯已经进入了草原,尸陀林怙主才言之凿凿,势在必得。
他还带了什么随从?”
陆澄套情报道。
雌白骨道,“狼奔豕突,五万瀛兵,自东而来。不久当应劫数,化为异物也。”
她一脸无谓,似那五万东瀛兵的性命已成定局。
至于劳伦斯的其他随从,怙主也不知晓——陆澄不觉得劳伦斯会孤身前来,他一定还有援兵,但像自己那样,仍然在鲍里斯的视野之外。
“既然我们和两位怙主只有情谊,没有冤仇——陆澄的目标只有鲍里斯,依照猫的看法,你们之间就做做样子吧。”
此时,在小庙外的彼岸花茵上睁开了一只大眼球,白猫财主蹦跳进来——它已经设置好了货郎担,另一头在胡杨林外的鬼车边。倘若陆澄的谈判崩了,他们可以迅速脱离胡杨林,在林外战斗;
当然,白猫更想的促成和谈的。往后,它还要和尸陀林怙主做生意呢。
“善哉,善哉。不如相忘于江湖。”雄白骨道。
——陆澄和两怙主,都不愿意破了颜面。
就让怙主的神通用在劳伦斯身上去吧。
它们假装不知道陆澄来过这里,陆澄也不驱赶它们在这里修炼。
陆澄和它们的谈判只剩下最后一个项目,
“那么,两位能把那兔狲释放了吗?——我是猫眷祭酒,这兔狲是我麾下。”
骨笼里的兔狲点头不止。
白猫心里可觉得不妙了。换猫绝不多这句嘴。
“此处灵脉适合我等修炼,聊做行院。如佛陀借天竺灵鹫山开道场,不犯山神,我等也不曾伤害兔狲神。”
那雄白骨正要应下放兔狲神,雌白骨却恼了起来,
“‘藏狐金刚’之外,我还要收一个‘兔狲金刚’度它出家,充当护法。
——白帝行走,你知足了吧。”
这就轮到陆澄不答应了。
猫眷祭酒有驱遣下位猫眷的权柄,也肩负了保护下位猫眷的责任。兔狲既然表达了归顺的意图,他不能目送兔狲永生永世去守墓葬堆。
“这就恕我不能让步了——怙主夫人,出多少价格可以赎回白帝的兔狲?”
雌白骨道,“莫用你的铜臭脏了本尊的慈悲!”
陆澄感慨,“怙主夫人,我实在不想拔剑。”
雌白骨道,“我超脱生死,你那‘天年一百’,我视若无物。”
倒是雄白骨尴笑起来,“小白帝行走,不如我代夫人与你赌斗一场,如果你的力量胜了我夫人的慈悲,便还白帝兔狲。”
陆澄道,“无论胜负,我们仍然相忘于江湖。”
雌白骨道,“好呀,我们出家人不打诳语。怙主,凑不出一对金刚宝宝,我只拿你是问。”
白猫财主挠挠头,先窜出庙门。
那个雌白骨转到雄白骨的背后,怙主已经起身,人骨棒敲着人皮鼓,向陆澄逼过来,
陆澄退到更广阔的生、死、半生死、不朽四株胡杨林之间,一手仍然拿着“天年一百”,另一手拔出了飞将军。
而在他身边的那个大眼球,则摆上了一尊青铜四足牛怪鼎,鼎里面堆满了此地盛开的死境彼岸花。
——这是白猫顺手撸的羊毛,献祭给牛怪爱玩的奇花异草——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
——那牛怪鼎的彼岸花一点点消失在里面,鼎身外则莹莹闪动起了雷光。
——离开巫王之墟后沉寂至今,这只B级顶尖牛怪再度激活,加入了陆澄的战斗,除了洪荒夔兽的体魄,它也有一个侯级神职“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