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地下洞穴比过去拥挤了不少。陆澄看到里面居然有四十个南英女中的学生,简直赶得上一个合唱团的数量,她们梦游似地走向地洞中心的祭坛。
人骨头垒成的祭坛中央,像木偶那样安静地站立着中邪的程诗语,她的脖颈上终于戴上了穆罗岱的那枚P字吊坠。
穆罗岱在祭坛边上吹着牧笛,他忽然抬头,看到了陆澄的身影。
“砰!”陆澄用手枪向穆罗岱发射了一枚子弹。这一次的射击结果当然无比糟糕。他和穆罗岱之间的距离远远超出手枪的射程,与其说是伤害,不如说是提醒穆罗岱自己来了。
穆罗岱停了笛子,先是稍微吃惊,随即轻蔑地向陆澄笑起来,
“是你!你是?……算了,我已经忘记你的名字了。我的老鼠居然没有啃死你,你又了跑过来。难道你是怕我会灭口,特意来这里提前自卫的?——遗憾呐,我差不多连你这个人都忘记了,这个世界没一个人会相信你指控我的疯话。要是捡了命后,你肯装聋作哑,远走高飞,我根本不会计较。可你既然又来这里,我是不会再放你走了。”
穆罗岱的喉咙里发出吱吱的响声,从一路过来的人骨头钻出十来只赤眼大老鼠,窜向陆澄。
“砰”,陆澄又开一枪,打死一只最大的赤眼老鼠。
他一摸自己的围脖,那只小黑猫太平会意,浑无声息落下地,扑到一只老鼠的脖子上一咬,随即又跳到第二只上面咬断脖子。猫来回跳纵十来次,每一击都杀死一只老鼠。它是隐形之物,又轻盈敏捷至极,生来便通猎杀食物的技艺。左冲右突,无鼠能见,无鼠可挡。眨眼就把十数只老鼠悉数杀尽。
穆罗岱的眼里,却是无缘无故,那些攻击陆澄的老鼠一个接一个歪倒在地,咽喉上血流如注,接着是被无形之物悠闲嚼吃的景象!
“那个谁,你倒有点新东西。”穆罗岱微微皱眉。
陆澄离穆罗岱又近了一点,他走进了那些梦游女中学生的队列,手指轻触这些女孩子的身躯,像捕捉风那样穿透出去——她们不是本人的肉身到场,都是魂魄那样的状态。除了诗语。
陆澄向穆罗岱道,“我调查过那本《白帝行走伏魔录》,你的祖先托波尔也像你一样用妖术害人,被唐人的行走消灭,鞭尸示众三百年。你到幻海来继续他的邪恶勾当,是以为唐人再不能保护他们的民众和家乡了吗!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不会让你害任何一个人!”
穆罗岱冷哼,
“我的祖先虽然是教士,但他对真光教会标榜的那个全知全能的唯一神早已绝望。他毕生在寻找一个真正的神,并且让真神行走在人间。在泰西,他已经找到了那个神,但是在教会统治的那个世界并没有让真神降临的地方。于是,他远渡重洋,终于在神秘富饶的东方找到了真神降临需要的灵脉——就是幻海这带土地!
可恨,你们唐人的行走破坏了他的计划。只好由我来完成家族的使命。如今,你们的旧唐国已经彻底衰落。你们的那些行走全部死得干干净净了!再没有人可以阻挡我!实验了四个月,我已经完全掌握开启门和操纵牲畜的方法。从开始的一个,到十四个,到现在的四十个,我凑够了祭品,离召唤它的使者只差最后一步。你以为自己有本事吗,哼,不过多一个祭品罢了!”
穆罗岱的喉咙里发出了更加复杂的吱吱叫声。
这一次,从洞穴遍地的人骨蹿出几百只嗜血的赤眼老鼠来!
黑猫太平忙缩回陆澄的领口,它可挡不住这么多!
陆澄已经从书包取出了《及时雨菜谱》,他撕下“D级家宅保镖文疏”,用打火机点燃文疏,眨眼便燃烧殆尽。
咒术“D级家宅保镖”发动!老鼠、雀子、小偷、劫匪,统统给澄江滚出去!
合唱团般死样怪气的猫叫在这个巨大的地下鼠穴回荡起来,有似小儿啼哭,恶鬼夜泣,那百来只文疏上的灵猫精魄跃出,手舞足蹈。
穆罗岱的神色一变,他看到:有无数猫的影子从陆澄的裤脚蹿出来、从他的衣领钻出来,从他的鞋底浮上来。一瞬之间,在陆澄周身十米直径的圆圈内,毫无征兆地出现密密麻麻的猫的剪影,陆澄本人遮蔽在深不可测的阴影里。
群猫的阴影朝澄江之外扩散,洋洋几百只老鼠的阵仗一触即溃,形势转为一边倒的屠杀。
群猫簇拥的陆澄冲着穆罗岱加速奔跑过来!他所经过的地方,立刻倒下一大片又一大片死伤枕籍的老鼠。
“它的眷族如同沙、如同星辰,是无限,是永恒。永远不会灭绝,哪怕宇宙寂灭,哪怕轮回重启!”
穆罗岱又发出了吱吱声,这一次,他的叫声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高音的极限。陆澄的耳朵顿时溢血。
从地下洞穴蜂巢似的孔洞,隐然有吱吱的响声从无数的孔洞传出来,回应着穆罗岱的鬼叫。那些墙中鼠的声音,就像火车经过了站台。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无数的孔洞闪烁起无数的赤眼。不只是上万只老鼠会进到这个世界,可能是十万、可能是百万……
“哪怕你能召唤古往今来、全部宇宙、死的活的一切老鼠,它们也到不了这里!”陆澄暴喝,“你祖宗的骨头门太脆弱了!”
从进入地下洞穴到现在,陆澄的手表走过了十五分钟。
同一个时刻,在外面的殉道者墓穴,张筠亭爬上了石头基座,向着那个虚假和邪恶的殉道者的骷髅头挥上了电锯!那个P字刻痕的头骨被电锯一刀斩断!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蜂巢似的孔洞那无数饥渴发狂的赤眼一下子熄灭了一小半。墙中鼠的轰响在急剧减弱。
穆罗岱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不!不!那个谁,你疯了吗!你是在毁掉门!你们唐人行走都不舍得毁掉的门!门毁了,无论我们谁胜谁负,都要永远困在这里再也不能出去了!不,你这个凡人会活活饿死的——我们暂时休战!快让外面的人停下来!”
果然,陆澄的判断不错。托波尔的骨骸本身才是进出地下洞穴真正的门。
陆澄冷笑道,“怎么会停!从我踏进这个地下开始,我就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门一毁掉,无论陆澄的胜败,反正穆罗岱都会永远困在地下洞穴,再也无法在现实世界展开他的邪恶计划了。
殉道者墓穴之中,托波尔的骨骸被张筠亭用电锯一块接一块切断,纷纷坠落四散。起初她还对毁坏圣物有些犹豫,可一旦锯顺了手,就停不下来。不一会,只剩下和铁链熔铸在一道的脊椎骨还连在基座上。婷婷用电锯试着砸了下那块还维持的脊椎骨,骨头上立时出现了无数的裂纹。三百年的岁月侵蚀,无论是铁和骨头都到极限了。
婷婷一咬牙,开动电锯,砍向最后托波尔一块骨头!
维系铁链和石头基座的脊椎骨豁地一声彻底断裂!婷婷脚下的石头基座立时像豆腐块那样垮塌下来!猝不及防,她整个人摔翻在骨头堆和碎砾之中。
婷婷满脸灰尘仆仆,爬起身,幸好摔得痛而不伤。她环视周围的环境,眼睛一呆:
三条连接的铁链崩坏,那道石头基座残存的通往地下洞穴的门,也像人的瞳孔那般陡然一缩,往里面塌陷进去!
——这扇门户在急速地消失!那陆澄不就是没有出来的门了吗!
婷婷把陆澄每一个字的交代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要她锯碎殉道者的骨头之后就远离是非之地——可是,陆澄到底哪里来的把握从里面走出去?
——不是,是陆澄有穆罗岱同归于尽的打算!无论结果如何,无论谁善谁恶,没有人能走出那个神秘的地下洞穴。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跳到婷婷的心头。她看着那个残余的洞口缩到烟囱口那么窄小,不知道哪里犯了什么魔怔,往这没有回头路的口子也跳了进去!
“嘶”地一声。婷婷的身子往那口子一没,那个洞口立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残余的石头基座彻底崩解。
地下洞穴蜂巢似的孔洞,那无数饥渴发狂的赤眼全部熄灭,再没有墙中鼠的轰响。
“门全部关上了。你剩下的老鼠怕是不够我的猫吃的。”
陆澄一步一步稳稳地走过去。现在他距离穆罗岱只有三十米了。再近点,目标就在手枪的射程里了。
无穷无尽的墙中鼠被切断了往来的通道。只剩下百来只活的老鼠游荡在洞穴,都是给陆澄的家宅保镖送菜,那些猫从陆澄的圆圈撒开,肆意地捕杀和戏耍那些小点心。
穆罗岱满头汗水,不知所措。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根催眠“它”的牲畜的牧笛,不管有没有用,拿起来对陆澄吹奏。
陆澄哼了一声。穆罗岱立刻痛叫,本来拿笛子的手一撒,手里的牧笛落了下来。原来,那无形的小黑猫太平已经按照陆澄的心意,悄悄欺近穆罗岱的脚跟,发威一蹿,把穆罗岱拿笛子的手连皮带肉撕下一块!
穆罗岱去捡那根笛子,黑猫太平就缠着他抓挠,尽是往脆弱的要害处狠辣下手。穆罗岱觉得自己在和一只看不见的小鬼较量,他身体矮胖,腿伤未愈,行动不灵,虽然护住自己的眼珠子和咽喉没事,也保不住自己浑身血痕,根本无暇去找回笛子。
陆澄走到了祭坛边穆罗岱五米之内,双手端起柯尔特手枪,瞄准穆罗岱的大额头。穆罗岱完全清楚了,现在眼前这个调查员只有杀意。
“澄江先生!”他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少女的声音。
陆澄稍稍诧异。告诉过婷婷不要来,她怎么不听话!陪自己在这个没了出口的地洞,一点也不好玩的!
“给我站远点,不许靠近!”陆澄直视着穆罗岱恐惧的双眼,头也不回地命令婷婷。
张筠亭看到了那些幽灵般的女中同学,看到了人柱那样呆立在祭坛中央的诗语,还看到了浑身浴血、满脸惊骇的穆罗岱。
“我是担心不过诗语才跳进洞来的。”婷婷嘴上大声说道。她的身体还是听了陆澄的话,远远地站在洞穴上层,怕真坏了陆澄的行动。
穆罗岱仿佛见到了救星,狂叫,“张筠亭同学,快劝劝这个疯子。他在杀死一个泰西人,一个教师!他杀死我要坐牢、要枪毙的!”
张筠亭冷漠地注视这个曾经的老师,现在的恶魔,一声不应。
穆罗岱只好又叫道,“张筠亭,你不想想诗语吗?不想想怎么把诗语带出去?别让那个人杀死我,我了解这里!我和你们一道想出去的办法!”
张筠亭的心头一动,她固然情愿和陆澄历险,但诗语可是无辜的。她做的一切,起初不就是为了诗语吗?
“澄江先生,诗语——”婷婷不得不叫住陆澄。
穆罗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他见到陆澄的眼神一闪——是被少女的柔情说动了吗?自己又赢来一线生机。再拖一会儿,等“它”降临。一切都会有转机。
“砰!”陆澄扣下了手枪的扳机。
张筠亭“啊”了半声,忙捂住自己的嘴。
子弹打入穆罗岱的脑颅。穆罗岱倒地。血喷到祭坛上程诗语的脚下。
魔人穆罗岱死亡。死因:近距离手枪射击脑颅。
这一次,陆澄再不会考虑幻海的警察和法庭——对恶魔怜悯,就是判自己死刑!
这是他付出了一条命的代价学来的教训。他不想再去那群猫的殿堂第二次。一切的一切,杀死穆罗岱再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