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观察烛火里的场景,那白猫好像是窝在一顶游乐场的马戏团帐篷里,里面堆满了奇奇怪怪的杂物:扎满针的布偶娃娃、泡药罐里还在游的金鱼、插满管子的密闭玻璃缸里的一团脑子……诸如此类。而趴在桌上的白猫似乎是对着一枚镜子那样的东西和自己说话。
“财主,你好。我是一个完全的新人小白,叫我‘澄江’就是。本来我只是照着家里古书上的仪式玩玩解闷,没想到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新世界。能不能先为我解答下:虚境是什么?是你住的地方吗?”
陆澄凝视着白猫,像好奇的白痴一般问道。既然不能冒充无所不知,那就干脆装成一无所知。
“你们人类觉得自己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既然这样,猫等就管你们住的地方叫‘实境’,猫等住的就是‘虚境’喽——凡人不承认他们不能理解的存在,但你却能找到‘虚境’的入口——澄江,你是一个非凡的人哟。财主喜欢和非凡的人做生意,你们总有有趣的东西。”
白猫笑眯眯道。
这和陆澄这几天的经历符合,他的确去了现实世界之外的地方,绝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妄想。
陆澄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问白猫,“付得起价钱,就能从猫这里拿到我要的灵光物,是真的吗?”
白猫忙不迭地点头,“等价交换,童叟无欺。”
陆澄眨眨眼。胖猫咪这话不老实,世界上可绝没有一个商人能包尽世间的百货,他也不相信虚境的一只猫能办到。
不过他心里知道就是,暂且不在口头上计较,便问猫道,
“我想先要看看D级家宅保镖文疏,猫这里有吗?”
——我也不求你这猫应有尽用,只求有我要的D级品。
在《及时雨菜谱》上面,就只有三件灵光物标明了价格和功用:
天泉古钱、家宅保镖文疏和索魂黑猫。
也只有交易这三样自己记录清楚的东西,陆澄才不会被讹诈。
现在的陆澄有的是天泉古钱,但看不出怎么用才能和穆罗岱正面对抗。那就只剩下其他两项。他准备各换一样:
索魂黑猫是一定要的,听起来就像是克制魔鼠的东西。
先问家宅保镖文疏——如果失忆前自己没有在《及时雨菜谱》上胡涂乱抹,那么如此厚的书上保留的唯三条目,一定都是非常关键和基础的灵光物。即便这次没有用处,换来也不亏。
白猫从桌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一本辞典厚的硬皮书,刮风般地翻检了一通——和陆澄那本空空荡荡的《及时雨菜谱》不一样,白猫这本菜谱到处写满了文字、数字和图画——猫停在一页,喵道,
“有的有的——D级家宅保镖文疏,一次性消耗品。老鼠、雀子、小偷、抢劫犯,统统给财主滚出去。价格是——”
白猫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三十五泉。”
陆澄微微叹息,他从身后抽出自己的那本《及时雨菜谱》,翻到“D级家宅保镖文疏”,对着烛火里的猫念出来,
“D级家宅保镖文疏,一次性消耗品。蟑螂、老鼠、小偷、抢劫犯,统统给我滚出去。附:不要心疼你家的肉食储备。——价格是,十五泉。”
你有一本账,我也有一本账。多赚我二十泉,当我聋哑的吗?!
猫咳嗽了下,道,“涨价了。财主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过期的价目表。”
真是不要脸面。陆澄想。他翻到自己《及时雨菜谱》的末尾,过去的自己记着,“记得交易时用天平称量”。
陆澄向白猫冷笑道,“我们各执一词,永远不会争出一个结果。我不知道你们虚境有没有法官,但是做银钱生意总有天平的。把天平拿出来称,不然,这笔生意我宁可不做的。猫不诚信。”
白猫本来还要说的话一时噎住,良久道:
“看来,澄江兄也没有记忆全失。得了,财主不欺负你了。看样子,你又做回了调查员的老本行,继续从那些异常事件收获战利品,那往后财主和你的生意还要做下去的。”
白猫承认认识澄江。陆澄想,终于恢复了人与猫之间的基本信任。
他道,“财主兄,我的确重头开始调查员的生意。但忘记了不少,那么,看在我们过去交情——我想,我们的关系并不浅——你能告诉我过去的事情吗?”
如果能从白猫这里获得更多自己过去的线索,是交易之外更加宝贵的财富。
白猫正色起来道,“过去,除了交易,财主不知道澄江兄之外的事情;交易之中,财主从不过问你从哪里得手你的灵光物,你也从不过问财主从哪里得手财主的灵光物。所以,对恢复你记忆的事情,财主爱莫能助。而且,财主想,你和财主往后的交易最好遵守过去的规矩,不要过问互相的事情。”
“那支付多少天泉古钱,财主会告诉我过去的事情?”
陆澄问。
“要是你支付财主——”
白猫说了一半,忙捂住自己,讪讪道,
“财主真不知道太多。而且,凭你现在的穷样,也买不起财主知道的你的情报。呵呵。对财主,什么规矩都是屁,天泉钱就是规矩,可是你没有规矩。就是这样十罐子天泉古钱,也买不了财主开口的。”
陆澄看了下自己的糖罐,二个罐子整整六十枚天泉钱,居然买不起白猫的情报。过去的自己,身价有多高?
白猫如石头佛像那样沉默。
算了,此路暂时不通。还是回到“家宅保镖文疏”吧。
陆澄道,“那么,把天平拿出来,我给你十五泉,交易D级家宅保镖文疏。”
白猫果然从那张桌子底下的箱子翻出一座纯金的天平,摆上桌面。
白猫嘀咕道,“这天平是虚境称量灵光的宝物,灵光总量相当的物品会让天平守恒。每次你都弄得这么认真,一定要天平称过,猫送你友情价都不要。”
陆澄不理会猫的碎话,继续问,“我们怎么交换灵光物?你不能从烛火里出来?或者我过去吗?”
白猫道,“每一座虚境之门的开启方式不同,门的大小也不同。这扇门的大小,猫过不来你这边,你也过不来猫这边。不过,财主和你传递灵光物不成问题——以白烛火为角,你需要画一个五芒星……”
照着白猫的指示,以白蜡烛为起点,陆澄用粉笔在书桌的空地板上画了一个五芒星。白蜡烛在一个五芒星的一个角上。另外两个碟子各放一角,陆澄从糖罐里取十五枚天泉古钱放满一个碟子,另一个空着。还有两个角没东西。陆澄站到了五芒星外。
他立刻明白,为什么起初白猫一眼就看穿自己失去了记忆:五芒星的法阵是每一次交易仪式必不可少的东西,而失忆后的自己却不知道画。
“开始!”猫喵了一下。蜡烛的火苗跳跃起来,猛地凌空一蹿,变幻成一只火焰凝聚的小手,沿着五芒星的粉笔轨迹,掠上瓷碟子的十五枚古钱,把它们全部卷进了烛火里。
叮叮当当的钱声响动。眨眼之间,陆澄的十五枚古钱全部堆在了白猫财主那边的桌上。
白猫把十五枚古钱堆在金天平的一端,天平的那一端下沉到底。然后从桌底的箱子里翻出一张写满蝇头小楷、折子式样的黄纸文疏,递到另一端。天平一端上升,一端下降,两边的灵光总量相等,最终平衡。
——D级家宅保镖文疏等于十五泉
陆澄心道,自己的《及时雨菜谱》没有任何差错。
白猫道:“澄江兄,别忘了,另外付猫一泉的交易佣金。这笔交易的灵光再小不过,一泉是最起码的佣金数目。”
陆澄点头,这倒是做生意应该有的。他便把一枚天泉古钱直接扔进了烛火。
白猫财主在那一边接住钱,把D级家宅保镖的文疏向陆澄这一边递了过来,文疏稳稳地落在五芒星法阵的另一个空碟子里面。
陆澄拾起那个折子式样的文疏,没有丝毫过了蜡烛,烟熏火燎的痕迹。他翻开文疏的折子,里面画满了各色的猫儿,粗点下来,至少百来只。不知怎么,陆澄想起在那个濒死的梦里,他去过的那一座雕梁画栋皆是怪猫的殿堂。陆澄检查这文疏的时间一长,耳朵里又响起死样怪气的猫叫。
“用的时候,烧了文疏就是。”白猫财主道。
陆澄把这个文疏折起来,夹到那本《及时雨菜谱》里面。
可那个文疏一入菜谱,忽然没了踪影。陆澄稍微吃惊,怀疑白猫又使了什么诈。他又在菜谱翻找了一下,却发现菜谱“咒术”之下“D级家宅保镖”的条目加亮起来,发出蓝色的灵光;而且条目之下,多了无数千姿百态的猫儿图画,赫然就是文疏的全部内容!
白猫财主嫌弃道,“猫和你的菜谱都有收纳符文形式咒术的功能。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陆澄一听,便把《及时雨菜谱》“家宅保镖文疏”的那几页全撕下来,果然依旧是白猫递来时候的折子形态!
他把“D级家宅保镖文疏”重新收纳进《及时雨菜谱》,文疏再度成为菜谱的一部分。
陆澄向白猫道,“最后,我还要交易一只D级的黑猫。”
“索魂黑猫一只,D级,十五泉。偷窥者、施虐者、暗杀者。成长性高,须喂食、须调教。”
陆澄和财主同时翻到了各自菜谱的那一个条目。陆澄又把十五泉古钱加另一泉佣金扔进烛火那一边。清空了一个糖罐。他还剩下二十七枚天泉古钱。
白猫道,“这个倒简单。”它跳下方桌,在马戏团帐篷里一转,从角落的一块毛毯里面捞出一样小东西——是一只柴火般细、成人手掌就可以捂住的瘦弱小黑猫,不住地瑟瑟啁啾。如此小的黑猫也在头上戴了一顶又高又尖的纸帽子,上面用毛笔字写着“一生太平”。
陆澄纳闷,这么弱小的猫儿怕是熬不过幻海的冬天,真是值得上自己古钱的D级缚灵吗?能用来应付穆罗岱的老鼠?白猫财主的生意有保险索赔吗?
财主把小黑猫抱到天平的一端,揉安静下来,黑猫的那端上升,和十五枚天泉钱的那端持平。
“这可是你相信的天平说的哟。”白猫道,“这只黑猫叫‘太平’,刚刚出生。要是完全体,你根本买不起。”
这个猫的名字,陆澄有点命运轮回、似曾相识的感觉。
陆澄只好认了,“它不是刻咒术的文契,也不是宝物,怎么过来?这扇门不是有点小吗?”
白猫道,“和财主不一样,缚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把你的手伸过来,牵‘太平’过去就是。”
白猫举起黑猫太平的小猫爪伸过去。陆澄的手也伸进蜡烛的火。跨越两个世界,他的二个手掌和黑猫太平的小爪搭在一起。这小猫冷得差不多像一块冰。
刹那间,陆澄觉得心里有东西流向了那只黑猫太平,他猛地哆嗦了一下,脸色一白,体温骤然下降。而那本来冰冷的黑猫的躯壳却涌出了前所未有的热量,就像结冰的水融化。
陆澄一下子把那黑猫从烛火那边抱到了自己的书房的这边,捂在怀里,当热水袋那样取暖。那黑猫太平也舒服地叫起来。
交易完成。
“所谓缚灵,是捆缚在御者之身的灵体。你们已经魂魄相融,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白猫道。
的确,陆澄现在的感觉,自己的身体多压了一只黑猫的重量,自己的行动也比之前略有迟缓。
交易仪式的白蜡烛已经快烧到了底。
陆澄道,“我想,我们之间很快会有第二次的交易——今夜是周三。不如往后就在每周三太阳彻底沉落之后开始交易,每次时长以白蜡烛烧尽为限。有急事再议。”
白猫赞同道,“还有一点:往后,在五芒星法阵的空角再放置一份供奉财主的饮食——这是财主一眼看穿你失忆的缘故,澄江永远不会遗漏这点。你知道过去的澄江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陆澄思索道,“增进我和猫之间的友谊。”
“太对了。”白猫财主笑了。蜡烛燃尽,白猫和它的那个帐篷整个儿消失了。只有那只黑猫太平留在了陆澄的怀里,证明方才的一切曾经有过。
什么友谊,蹭我吃喝罢了。陆澄心里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