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昏暗的天空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
围城一日的金军,见此情景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日落后,金军就不得不面对宋军猛烈的夜袭了。只是不知道宋军今夜会在哪个方向发起攻势。
陷入被动的金军只能全面加强防御,准备在今夜与宋军血战一场。
不过金军高层也十分怀疑,宋军今晚是否会依旧出战。
毕竟宋军主将明显不是个庸人,能预料到今夜金军势必会加强防御。宋军只要出战,便会被全城所瞩目。再无法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斩获战果。
金军高层将领十分担忧宋军会按兵不动,将城外金军晾上一夜。
数以万计的金军在冰冷、灰暗的雪夜中木楞楞的站上一夜,结果宋军毫无反应,在城中惬意酣睡。那对全军士气的打击便太大了。
可消极防守的金军,又不能不加强防备。若宋军今夜依旧出城,而金军未曾防备,那又要赠送给宋军一场胜利。
而就在城内,黄昏日斜,赵桓亲自出现在谈判桌上。
突然出现的宋朝皇帝,让一直以来谈判无法获得进展的金人使节喜出望外。
西路军使者高庆裔关切的问道:“宋主可是有了停战之念?”
或许是觉得这么急迫,显得金军似乎很被动,高庆裔又连忙接着说道:“若继续交战下去,只会导致东京城生灵涂炭。我大金不忍兵灾牵连百姓,所以见议通和。”
赵桓笑着说道:“那朕代东京军民,问候粘罕、斡离不历代祖宗。”
“嘶。”这话明明一板一眼,但高庆裔总觉有些别扭,似乎宋主话里有话。
没有理会高庆裔的怪异,赵桓笑着看向东路军使节。
东路军上一个使节韩常被杀后,换来一位新使,名为萧仲恭。
这是一位历史名人了,他是契丹降将,也是引起金军第二次伐宋的罪魁祸首。
赵桓前身宋钦宗觉得他是契丹族,与金国有灭国之恨,便写蜡丸给他,希望利用他策反掌有军权的契丹降将耶律余睹,一同对抗女真人。
结果萧仲恭把蜡丸给了斡离不,导致金军第二次南下。
他的背景十分简单,所以赵桓也不好分辨他究竟是忠于二太子斡离不,还是忠于金国。
不过无所谓,赵桓打算将这个决定权交给他自己。
于是赵桓对萧仲恭说道:“议和也不是不可。但朕只信二太子与我大宋亲近,故而只与二太子议和。”
萧仲恭、高庆裔都不屑的看着赵桓,没想到宋主会用出如此低劣的离间计。
都说南蛮子狡诈、阴险,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回去复命吧。”赵桓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说道。
二人随即起身,带着一众谈判使臣离去。
待二人即将走出房门时,赵桓忽然开口,对萧仲恭说道:“回去告诉二太子,我中原习俗大不同与金国,按律是父死子继,而非兄终弟及!若二太子欲肇受元命,朕及大宋都会支持二太子及右路军践履尊位。”
赵桓话音落,仿佛石破天惊,满堂众人皆惊骇不已的望向在座椅上淡笑的赵桓。
高庆裔恨得咬牙切齿,明知道这是赵桓故意巧间设奇,还是恨得怒发冲冠。
因为赵桓所言,正切中了金国内部最严重、最疼痛的伤痕。那就是宗室之争。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与诸子都崇慕汉化,但在继承制度上却选择了女真人传统兄终弟及。
这使完颜家各位宗室之间产生了难以弥合的裂痕,也为后来金国历代皇位继承埋下了最严重的隐患。
大宋之友,中兴四将最大的经验包,痛击金国的第一名将,金兀术,也因为这道裂痕,在后来激烈的朝堂斗争中,以一己之力几乎将金国开国名将屠戮一空。
或许后世人觉得要覆灭这个刚刚开国、正处于上升期,军力强盛,国家开拓进取的金国非常困难。
但其实,那是对金国有了极大的误解。这个国家总共也就百年国祚,除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与如今的金太宗完颜晟之外,其他时间都因为继承制度在兄终弟及与父死子继之间来回摇摆,而陷入了剧烈的党争与消耗之中。
换言之,赵桓哪怕毫无作为,每天在大宋养生喝茶,在死前都能看到这个宿敌进入王朝末年,风雨飘摇。
金朝内部都极力回避这个疼痛的裂痕,如今却被赵桓刻意摆了出来。
金人使节怎么能不愤怒?
高庆裔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大金皇帝正春秋鼎盛,宋主这番恶意挑拨,必将承受雷霆之怒。双方不死不休,必取宋主首级。”
赵桓平静的看向高庆裔,淡然回道:“生死之事,不要如此笃定。朕倒是觉得金主德不配位,命不久矣。若金主骤死,也不知道皇位是否会传给其子。”
面对赵桓这个问题,所有愤怒的金人都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因为无论皇位传给谁,一场席卷金国的政治斗争都不可避免。
继续传给兄弟,正在迅速汉化中的,当今皇帝一众子嗣都必然不肯甘心。
若传给儿子,那太祖的一众子嗣必然义愤填膺,其中便包括大太子斡本,二太子斡离不,三太子讹里朵金,四太子金兀术。
除非当今皇帝能长生不老,否则早晚有一日,这些金国宗室、太子们会举起屠刀,将其他宗室屠戮一空。而每代皇帝继位,都会重演一遭这种情景。
只看哪位太子,能够成为最终赢家。
赵桓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记得转告给二太子。当然,卿若是愿意,也可以转告给三太子、四太子,朕及大宋的这份支持对右路军各位太子都有效。你们退下吧。”
右路军使节萧仲恭一言不发,因为他也是心如乱麻。
赵氏皇帝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将来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风。
最无力抗拒的便是这种阳谋,哪怕二太子没有野心,那三太子呢?
如今二太子病重,可以预见将来势必是三太子宗辅执掌东路军。
即使三太子也没有野心,那四太子金兀术可是出了名的少壮强硬派。
这些都是东路军将领身上难以抹除的污点,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余地,也是所有人都能预料到必然会发生的事实。
宋主用心险恶的离间,固然使双方不死不休,金军誓取宋主首级。可在攻灭宋主之前,二太子又该怎么向后方朝廷解释自己的清白?毕竟不论如何高庆裔都势必会将此事回禀给国相。
萧仲恭只感觉二太子身上风雨欲来,可如今病重在床的二太子真的能抗住这种猜忌与压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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