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路老二的话真像疯狗在放屁!”
简易而狭窄的甬道口,用青竹长板搭建而成的粥棚里,麻子脸刘四边给一位跛足叫花子盛白粥,边自顾自咕哝着。
看着脸上乐开花似的周五,正忙着将米袋卸到草垛上方。抹过额头少许汗水,他还不住吆喝:
“免费施粥,分文不取!”
“周兄弟,咱们不会被路二给骗了吧!”刘四终于忍不住性子,把周五拽到身旁,好像生怕其飞了似的。
此刻巷口周遭人影如纷杂!
领过粥的蹲在地上小口啜着,还未领的挤破脑袋向前冲,全部后悔亲娘给自己少生了一条腿!
众人争先恐后,奋不顾身,自始至终都未留意到有个孱弱的身影在人海中来回荡漾。
那是位弱不禁风的小女孩!
如同江河上漂浮的孤叶,荡荡悠悠,遇着龙卷风、暴风雨那样,任人摆布!
晨曦升起,照耀在她圆圆的,可爱的脸蛋的时候。她就紧紧握着破旧而肮脏的瓷碗,向人群冲锋。
可她不足三尺,垂髫之年,随着人流滚来淌去,如海上漂叶,她再此被推搡到后方。
时辰将临正午,烈日毫无感情,让这许多贞国难民,再受折磨。
不过对于这个小女孩来讲,是幸运的!刚才一个左侧人潮冲击过来,正把小丫头挤进人流的小缝隙中。
她发髻凌乱,唯一一部分露出的面容,还是沾满灰尘,满是泥垢。
终于轮到她了!
草鞋中夹杂着粪土,艰难站在比她要高过一个头顶的台面下。
全身似乎早已不堪重负,她无比费劲地举起破瓷碗,经烈日照射,她长长的指甲里布满泥垢,清晰可见。手背上更是伤疤遍布,有一处分外显眼,自左手小指根向手背延伸出一条鲜红的血条,应是近日新得的!
孱弱身躯与肮脏外表之下,她始终透着顾不服输、不屈服的精神力。她在如此磨折,痛苦不堪的世界里,仍然积极乐观,这已难能可贵。
可现实之神宛如剜了眼睛的老太婆,完全不懂得该如何让自己不招骂!
“路施空至少是个正人君子,总比他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哥哥强多了!”刘四停住手中盛粥的葫芦瓢,认真听着周五在讲话。
“可你也总该清楚,一笔写不出两个路字!依我看,路二居心叵测,此番实在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刘四如阎王审视罪犯那样,冷静地说。
“唉!”周五拍了拍他厚重的肩膀,“我们这些小人物,又有什么资格去揣测他们的想法呢!反正棚子都搭起了,总不能撂挑子不干吧!”
刘四终于气愤无比地向破碗里倒了些粥,向粥桶里啐了口,又自咒骂嘀咕着。
小女孩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两颗眼睛此刻宛如明星,甚至比明星还要璀璨一千倍!
——天神绝非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不会眷顾弱小无助的人,感谢上帝的话,感谢上帝的所作所为,或者只是上帝随意摆弄戏玩的工具。
一脸横肉的大胡子,挥舞着臂膀,正巧把瓷碗碰倒。可以肯定的是,大胡子绝非有意为之,那貌似只好让上帝来背锅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随着瓷碗掉落而愣神,很快被人流冲击到人群外围。
她双眼湿润,可硬是半滴泪水都未曾流出,“你可以无能的咆哮,可以怨恨你周围折磨你的人,可以破坏一切,但你就是不能哭。如果你哭了,他们就会认为你好欺负,将会变本加厉,更加严厉的方法来对付你。”脑海中又回忆起,痞子舅舅和自己讲述的话语。
那是贞城沦陷后的第四天,利国军人如豺狼般来到小女孩家中,那一天虽然晴空万里,可对小女孩来言,是最最昏暗无期的日子。
六名士兵强行拉扯着母亲,往厨房前行,后者拼命挣扎,却如落虎之兔,无能无为。鸡圈正被一名士兵横扫,内房冲进去两名凶神恶煞的士兵,而自己的爹爹倒在血泊中哆嗦着,他手中的柴刀还未放下。
她整个身体在刹那间麻木住,当事实涌入脑海中,她将成为第二个像爹爹一样躺在血泊中的人。斜角冲出一个醉汉,搂着小女孩狂奔出大门。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告诫自己绝不能哭,绝不能让人绝对自己好欺负。
耷拉脑袋穿行人群,已来到很开阔的路段。瞧着陆陆续续向巷子挤的人,小女孩用小手压了压瘪肚子,竟惊奇发觉草鞋窝尚有两口粥,五六颗大米清晰可见。
天帝或许真要眷顾她了!
她小心翼翼蹲下来,脱掉草鞋,安安静静把草鞋放到自己脸前。两颗早已漠然寂寥的眼睛此刻变得如同暗夜上,挂着的闪烁明星,光彩照人。
“呸!”身着华丽的公子经过,踹了一脚,“臭乞丐的破鞋子,熏死本公子了。”
公子身旁一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开口道:“路二公子见谅,都是些贞国逃来的臭乞丐,莫和他们一般计较,不值当。”
路二公子哈口气,把鼻涕摸到衣袖上,瞪了小女孩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前赴后继冲向粥棚的人们,严厉地道:
“这帮软骨头,怪不得贞国能这么快覆灭。人可以死,可以断肢掉首,但就是不能像狗一样活着,脊梁骨若不直,简直连狗都不如。”
那小人连连点头,冲小女孩指指点点,装模做样说了几句假正经的话,向路二公子说道:“若非公子,小人如何能挣他二人的钱。按理说,这些臭乞丐要三跪六拜的谢谢你才是。”
路二公子瞧着小女孩远去的背影,眉间布满阴云,随机笑道:
“只要让那两个傻子,真以为这里头藏着贞国贵胄,这粥棚自然难以停歇。而你这个大奸商,自然能从那两位人傻钱多的蠢蛋上发横财。”
小人此刻笑得更欢畅,大黄牙中间夹着菜叶子,都分外明了,“路二公子提携,今夜自有厚礼相赠。”
“你再进去和他二人说,言明我已知晓贞国贵胄在这人群中了,免得他们又生疑虑。”
路二吩咐完毕,便向“金记天涯说书店”走去,因为他心目中最为重要的那个人,喜欢现在这个时候去听说书。
金记说书店在最为繁华的段落,它本身也繁华绚丽。
大门上匾额用黄金板雕刻而成,外墙用绫罗绸缎包裹的严严实实,琥珀门外是珍珠门帘,颗颗圆润饱满,光彩夺目。
“今日请的名角,讲述战争狂魔希特勒横扫天下,睥睨群雄,不可不看。听书分文不取,只收个茶水钱。走过路过可不要错过呀!”胖脸中年人手握折扇,高喊不止,人人都称他为“三面光”。
街道上渐渐行人多了起来,走得缓慢的显然是本地人,却各个连正眼都不瞧这“金记说书店”一眼。
而进店的人群,全部都是第一次来金城的人。
正见一个白髯药商把背着的麻袋放地上,刚好砸到个从后面过来的人。
“大爷,对不起,我这该死的地骨皮,却犯浑惹到你了,该死,对不起。”药商喋喋不休,疯狂忏悔自己的过错,见那人也不怎么生气,也就不再道歉了。
说也奇怪,那人不怪罪,只偷偷擤鼻子,趁着药商转身顺势摸到他后背上了。
三面光仿佛狗见到腊肉似的,朝来人笑道:“路二公子大驾光临,稀客。”
路二嬉皮笑脸起来,和他身上华丽的服饰极其不匹配,只朝里使了使颜色,三面光便好像恍然大悟似的报以肯定的表情。
“人早到了,扮着男装。不过身边黏上两个人,一个乃五行派的上官飞熊,还有一个路数不明,只知道叫李怜。昨日他落单,小人派人试了他身手,倒是个人物。”多面手如波喷涌,向路二介绍完毕。
路二问道:
“最近金城可安然无恙吗?”
“都是些小打小闹,这其中关节,小人不说您也明白。”三面光说完,脸上露出坚实的笑容,似有嘲笑之意。
路二径直跨过门槛,但见左侧台柱子边站满彪形大汉,手握厚重兵器,倒不足为奇,奇的是说书先生旁停放着口上等的楠木棺材。
展目望去,那人坐在靠近门的第一排中间位置,楼上已坐满人。
路二笔直走向她,伸手想同那人握手,那人秀目一歪,只手掩口,用另外一只手打走路二之手。
“望大小姐饶恕我的罪过,实在马场事务太过繁琐。”路二一面说着话,一面将目光投向那人右侧坐着的人。
他坐在女扮男装的金大小姐右侧,服饰同路二不相上下,华丽非常。
此刻上官公子正用一种敌意的目光打量着路二。
路二见金大小姐依旧不理睬,作势要坐在她身侧,金大小姐忙制止住,“西门表哥也来到金城,今日特地请他来听说书,你可不许做在这。”
路二无奈何,暗自功起膻中,功法凝聚于掌心,向上官公子拍去,“这位公子,你身上沾满灰尘,我来帮助清除,对我别客气。”
情人见面如杀父之仇,至少上官飞熊心中是如此的感觉,他也早已暗中动些劲道。冷不防路二有此招数,并未准备充分,慌忙用尽全部气力,抬手招架。
“彭”地一声,长凳有一处陡然碎裂,激起木屑。
上官飞熊咬紧牙关,受伤地手赶忙背到身后,淡然道:“多谢,可惜我不需要。不过等我有需要地时候,一定劳烦公子辛劳。”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路二已晓上官飞熊是个草包,只微微一笑,来到金大小姐身后坐去。
上官飞熊向金大小姐言道:“他可真讨厌,好多管闲事。”
“他可不讨厌,是我所有朋友里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几年前土匪横行,他孤身剿匪,胆大如天。贞国灭忙,他还曾大力帮助那些逃来的难民。总之他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是全天下最靠得住的朋友。”
上官飞熊使小指挠头,心中正诅咒路二快些死去,最好是现在。
而路二自不把上官公子放在心上,冷若利剑的双眸直勾勾盯着金大小姐左侧,空荡荡的位置。
人群嘈杂不宁,身后一声咳嗽让路二公子全身心都紧张起来,他自然而然扭身回头瞧去。
高过半个身子的角落处,一个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少女,断断续续咳嗽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呕吐出来似的。
她身旁坐着个衣着朴素,周身看来极其落魄的青年。
二目相对,宛如两头凶猛的狮子对视,丝毫不让。
“三面光倒没说假话!”离开如闪电般的双眼,路二心里思量着。
“吧唧”一声,小门关上,顿觉四周黑了不少。
虎形大汉点上蜡烛,一灯如豆,在房间中摇曳。
老说书人面部先一哆嗦,摊开折扇,便如天花乱坠、宝雨缤纷般讲开来。
路二全无心思,一双眼睛瞬也不瞬,望着金女公子。身心如绵羊的四蹄欢快地踏在青草地上,幸福而安逸。
说书人讲完,收过钱币,说也奇怪,竟落荒而逃。
三面光手一前摆,立刻出现许多名膀大腰圆的打手,挥舞狼牙棒,目露凶光。
此刻座中除却熟客外,皆为初次光顾,不明就里,顿时惶恐难安。
“啪”地一声,唯一地小门也应声而关,激起群中嘈杂声起。
“诸位,请将十两金子的茶钱放置于桌上角,有序撤离。”三面光折扇摆动,傲视天地的语气说到。
众人此刻无不明白,被金记给坑了,然而面都有备而来的凶徒,只有任人宰割的,别无选择。
随着一位道貌岸然的商贾打扮的中年人,颤抖着从钱袋取出金子,形势逐渐打开,三面光也露出了他狗腿子般的笑脸。
“这为什么会摆着一副棺材,真晦气,给老子打开看看,到底有些什么古怪。”三面光踹了一脚棺材前部,恶狠狠地说到。
这里若是地狱,他此刻好像真成了高高在上的阎王爷,无不透着诡谲和阵阵阴森之气。
忽然,小门被一股巨大力道撞开,两名打手狼狈摔倒,痛苦不堪。
随着飞屑烟灰渐渐消去,一名玉树临风的绝妙公子,正傲然而立。
“在场朋友能来金城,相逢即是有缘,这笔款子不才代付,愿在场朋友不要以一误而概全部,就此厌恶金城。”
他不光人才出众,说的话也出类拔萃,让人拍案叫绝。
其中有人目光如炬,惊呼道:“莫非是人称夜郎君的西门风大善人吗?”
随机人群如沸腾之水,炸开锅来。
“早听闻西门公子仁义无双。”
“金城有西门公子,那是天下的福气。”
“听说金大小姐和西门公子自小就有娃娃亲,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路二听闻身旁之人说出“天生一对”四字时,本已恼怒的面容越发凶狠,竟不自觉踩了那人脚趾,痛的后者叫苦不迭。事实上,自西门风出现的一刹那,路二就已气冲五脏,怒不可压了。
上官飞熊瞧着金大小姐,流着哈喇子,仿佛他正在盯着一座金山似的。金大小姐本反对金记说书店如此坑蒙旁人,眉头直皱,待西门风出现,立时冰消瓦解,如沐春风。
“这……这!”
开棺人面色煞白,竟僵在哪里。
西门公子正欲上前查看,却闻耳后生风,自身微微向旁挪动半寸。早有一人翻飞而来,长臂抓那打手肩膀,用力一甩,看向棺材之内。
西门风惊呼道:“原来是李怜兄弟,真乃天公作美呀!”
李怜面色先是惊恐,而后镇定从棺材中抓出一份信件,拱手道:“西门公子有礼,小子初到贵地,不知贵地风俗竟然如此异于常人。”
“这臭小子,惯能抢风头。”上官飞熊随着金大小姐,向台中走去。
三面光倒是见风使舵,瞧见美女就撒金的主儿,暗自发令,众人有序撤出小楼。
西门风温文尔雅,缓缓向棺材里查探,想要探究李怜所言为何。
一双晶莹剔透的玉足首先映入眼帘,往上是裸露的小腿和大腿,再望上,沾满红血的白布盖着,直抵达笔挺的秀鼻。
“夜郎君”西门风倒吸了口凉气。
李怜将信封正面展出,冷然道:“鬼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