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之神滋养花草树木、鸟兽虫蛾,以其点缀大地,使其灿烂辉煌;苍天诸神俯瞰世间万物、人生百态,各有所托而不独存。存志以待时,谦卑以用众,苦学以长智,砺心以仁善,想来自有所展。何用一弊而挡万千星辉!小子觉,身高非阻碍之石,故而认为他不该离世。”
百丈翁冷漠聆听,期间目光触及那小布袋,神情陡然一变,似乎正有一件大事要发生。
李怜言毕,百丈翁复问道:“世分神魔二界,用道成神圣。既如此,魔修至顶亦为神圣,缘何大众亲神而鄙夷于魔道呢?”
经李怜推测,这人十成中有九成是邪魔外道,内心恐惧逐渐降低。
想来也奇异,未知的恐惧比已知的恐惧要可怕一万倍。而在等待恐惧的过程中,周围一切事物都变得轻如鸿毛了了无息。
是以他才发觉,身体方才因恐惧而冒冷汗,念及此,不自主苦笑着。
“魔道残害他类,虽得神圣之躯体,必然为世人唾弃。异界有载,秦用暴得天下,三世而亡,难以长久。春秋之小白,施仲父计策,仁义为先,因而霸天下,合八国以压蛮夷成王北侵之心。小白薨,宋襄继其志,明为仁义实则苟且,是以被俘于蛮夷成王。由此可见,舍正道而走旁门,大祸临头,故而众人鄙夷魔道之说。”
百丈翁坐于高凳,双足离地约莫一丈,此刻陡然跳起,冷然道:“小子实在狂悖,却没个避讳!”
百丈翁为魔业已昭然若揭,李怜叹了口气道:“适才我驾马路过跪地,直呼问路,言语冲撞,你却说无礼。哈哈哈,你好似位望门寡妇。”
百丈翁沉声说,完全然不是一位八九岁孩童的口气,“倒要指教!”
李怜也已站起,笑道:“又想做婊子,又想立个贞节牌坊的那种人呗!”
百丈翁冷然道:“我苦心积虑将你引过来,并非听你说教,实在因我怜惜你是为绝顶聪明的少年,想收你为徒,让你早上天界观赏风景。”
李怜亦起身,嬉笑道:“做买卖总得一个愿意买,另一个愿意卖。若是店大欺客,就不成章法,失了您老前辈的名声。”
百丈翁正经道:“我正为万人之外那一位,不惜名声。”
空气仿佛凝结,桌椅板凳随着摇曳的蜡烛黑白变幻,红柱上盘旋着用柏木做成的九条龙,好似随时都能飞跃下来。
两双眼睛一瞬也不瞬,死死盯住对方。
李怜从未与金璧教对仗过,却将功法遍布全身,凝视对方的微末动作。
甚至一根指头的摆动都极大可能,要了李怜的性命。
忽然,百丈翁回身指向那花布袋,沉声道:“老朽怜才,你如美玉,倘若顷刻击碎,实在暴殄天物,有负上天赐予你的智慧。凡事得有个尽头,只给你一晚时间考虑,做不做我徒弟。这口小花袋子能助你脱困。”
胖袖只一挥,四扇窗户和直通院门的道路上,各悬浮赤蓝鬼火。
百丈翁狞笑道:“倘若想出去,就得拿这布袋。拿了布袋,就必然是我的乖徒弟。”
李怜倚仗家传绝学“天罡数八九玄功”,丝毫未对这鬼火产生半丝畏惧,且内心笃定自己稳操胜券。
此功法据传闻乃异界霹雳玛丽刀锋神所创,分为两种。一种是有三十六种玄功,其高深不可揣度;第二种为八九玄功劲道,可窥探周围环境。
李怜自小聪颖,把劲道练成百里之目,为历代李家传人所不及。
李怜无忧,却也提防着鬼火,准备毕其功于一役,施展明玉神功。
身体陡然拔起一丈,悬于空中,脚面下“碰”地一声隆起个小山包。
“坎离幻幻,亦生亦死。我所处这个绝佳位置,真是天助我也。”李怜自付着,挥拳打向西北窗户。
拳化清烟之貌,陡然袭去,却如石沉大海,飘渺无踪迹。李怜讶然变色,接连发了四拳,如锤棉花似的毫无反应。
百丈翁观瞧,不住冷笑道:“别白费气力,另外,我在这施了法,也别妄想刘黑子和秦老头能来救你。”
李怜对于刘黑子、秦老头深为疑惑,正待问明,百丈翁似道清风,破门而去,不知所踪。
五处鬼火似有共鸣之处,此明彼暗,像参杂八卦玄学神通。李怜知将困于此,收了功法,苦闷不已。
苦闷并非因限制了人生自由,而是无有美酒佳酿。李怜记起,上次喝酒约莫为半月前,掺了水的烧刀子,不由暗自咒骂那贪心的老板娘。
“臭店家,老子喝的人生最后一次酒,你还和水。无耻至此,天下又有谁能与之比肩呢?”
“自然是我那位见了漂亮大姑娘就走不动道的良师益友喽!”
李怜猛然回神,却听屋外院中,正有两位边说着话边向自己走来。慈悲心起,欲唤住他二人,终究迟了些。
只见位瘦骨嶙峋的青年抓耳挠腮,直闯进来,东张西望复上调下窜;其次是位灰布衫少年,弓着背,脸颊有病态的那种红晕,两眼无神活似个吊死鬼。
灰布衫少年喝止道:“到人家地盘,学之休要狂悖,知礼行事。”
那瘦猴似的人直蹦上圆桌,扭动臀部,歪着嘴笑道:“既然你那帮良师益友去了花派捞姑娘,你又如何不去。”
病秀才甩手扭头,胆寒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瘦猴不再言语,只蹦蹦跳跳来回走动,半刻也不停歇,像个百无禁忌的顽童。
病秀才施礼道:“小子乃上八门,神尧门,多病秀才朱舞阳。那位泼皮无赖,同为我上八门,舜神门王学之是也。”
对于第一次见面就报诨名,李怜打心底里瞧不起,因而不懈记住,只出于礼貌抱拳回礼。
朱舞阳双腿微微颤动,苦着脸道:“不才自小体弱多病,只得坐着同主人讲话,万望体谅。”
李怜道:“自便!”
待坐定,怀中掏出个褐色小葫芦,摇晃三下,叹息一番。体魄渐强,才开口问道:“未知主人姓名,倒要讨教。”
李怜正色道:“将死之人,姓名不足挂齿,徒增烦恼。”
朱舞阳悚然一惊,睇视他面有愁容,试探问道:“未知所发何事,有帮忙助力的地方,我二人当竭尽全力。”
李怜怒然道:“你们四只眼睛如同瞎子,岂非未瞧见周围空悬鬼火吗?”
朱舞阳扫视一周,泰然道:“方才进门时瞧不见这怪火,此刻却分外鲜明。火于空中飘荡,世间罕有之象,实为一大景观。”
李怜嘿然道:“驼背小子别猖獗,你就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这鬼火乃金璧教百丈翁所设,想来是能进不能出。”
瘦子王学之正拿着花盆玩赏,陡闻噩讯,“碰”一声把花盆摔地。闪脑袋来回舞动,道:“金璧教若来,我自死无疑。就算不来,也得让我成个饿死鬼,那模样十成中有六七成不大中看。三十六计,溜为上计。若是不逃,便是呆子。”
猛然伸出拳头,把左侧窗户砸个稀烂,回首道:“朱兄,我娘喊我回家收衣服,下此再约!”言讫,整个身子往外蹿去,活似灵猫。
李怜猛扯住朱舞阳衣袖,道:“让他回来,别妄送性命呀!”
朱舞阳背对着左侧窗户,笑道:“区区小火他若出不去,死就死了,顶多替他买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也算朋友一场。”
再瞧王学之,跳出窗口,迎面鬼火扑来,通着森森阴寒之气。王学之不自主哆嗦,张大口,冲向鬼火。
起初鬼火如汪洋大海势力厚重,却被王学之大口吓得躲闪侧旁,王学之一个“空中双叠尖”,业已跳到篱笆上面,扭扭屁股,自去一方。
李怜精神又为之一震动,暗想:“我拼尽全力破不得鬼火,这疯子竟然轻松自去,果有些门道。他尚且如此厉害,这病秀才想必也不同凡响。看来天不绝我,实属万幸。”
当即笑道:“原来上八门全是英雄豪杰,小子乃海外人氏李怜,全仗上八门英雄相助了。”
朱舞阳咳嗽不止,一忽儿,才缓然道:“上八门所指,为八个门户。我乃神尧门,那位王学之是舜神门少主。他因跑得快,大家叫他遁王之王,亦或者一溜烟。”
复咳嗽喘息一阵,再道:“李兄也看见,小子多病,如今只有九品功力,难堪大任,不足以救你出这困境。”
“危难之刻他却从容依旧,想必自有法子应付这鬼火,我且拿话激他,终叫他不再卖关子。”心念电转,李怜颓废坐在椅上,阴阳怪气道:
“曾听人道,神尧门不如舜神门,当真半分不假。异界故事集中,那尧帝有裙带关系,才得帝位,而舜乃平民之子。如此一比较,高低立判呀!朱兄,你说对吗?”
朱舞阳猜出他的用意,却仍然有些恼火,淡然道:“我功夫虽差劲,但我有外援。”从怀中掏出冲天火统,射向屋顶,直冲破房顶在天空形成个偌大的三角形状。
忽然,五处鬼火发出强烈光芒,直追太阳之光。从甬道现出位俊美男子,见他手发铜币,和鬼火对抗。
李怜在内瞧那人已占上风,问朱舞阳道:“这位兄弟如虎豹般,未知姓名为何?”
朱舞阳咳嗽道:“世代家臣伊刻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