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碗面端到孟巨纹桌上,热气腾腾,飘香四溢,却有些呛人。
“客官慢用,有事你招呼!”,言毕后店小二欲转头走,孟巨纹一把拽住,冷然道:
“为何旁桌上的碗都很小,我这怎么这么大呢?莫非等我吃完了,要狠狠宰我一笔吗?讲明白,道清楚,我可没多少钱!”
店小二笑嘻嘻地说道:“客官,并非要宰您。而是这种面本身就得用这种大碗,老板规定,我们改不了的。”
孟巨纹摆摆手,店小二知趣地走开了。
这只盛汤面的大碗,青瓷一面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神龙,另面绘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灰猎狗。
绰起桌缘靠着的竹筷子,发觉肚子竟然咕咕在叫,显然正长个子的年纪那包子不顶饿。
搅拌大碗汤面,耳闻中听旁桌谈起天道山往事,不由自主的侧耳倾听。
店小二却掀厨偷偷观瞧,做贼似的谨慎探看。
处子终究要做母亲,饭总要是塞到肚里。
用筷子末端挑起一大坨面,靠近鼻尖闻了闻,香气也有。唯独带些刺鼻呛人的气味,而且还很浓郁。
脖子微微扬起,将面顺着嘴唇放进去。
“啊!”
随着孟巨纹惨叫声出,店小二早有准备,抄起身畔木碗奔跑来。宁和地说道:
“客官!水,先漱漱口吧!”
孟巨纹瞪了他一眼,接过盛水的木碗连漱三下。
喘着粗气冷然道:“作弄我是不是?我……让你拿店里最多的一种面,你拿的什么?”
店小二挺直脊背,冷“哼”一声,用嘲讽的眼神盯着尚在辣中煎熬,内心奔溃的孟巨纹。
满室内食客哈哈痛笑,一位小女孩眨着眼睛问父亲,“他们为什么发笑?那位哥哥又为什么露出凶残的眼睛?”
她身畔那黄龅牙汉子咧着嘴巴,长相愈发丑陋了,只不住地笑。
店小二提了提嗓子,抿了抿嘴,说道:
“因为辣汤面卖的少,故而辣汤面正是我们店库存最繁盛的一种。归根结底,我是无错处的。”
孟巨纹哑巴吃黄连,是有苦难言。
替冤死之人讨回公道,是当下首当其冲要了结的事,孟巨纹自然不愿所做计较。
“啪!”
怀中掏出少许银两,砸向桌面。
大碗汤面随着这股力道,差一些便坠落地面,幸而店小二机警敏捷。
面露凶光,仿佛能把人吃了一般,剑眉毛微挑,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店小二。
带着愤怒离开这所店,并在心中咒骂西蜀汤面。
突地,一个香蕉皮自天而降,正落在孟巨纹前一步。
“啊!”
孟巨纹带着疼痛爬起来,环顾左右,想逮到那人狠狠教训一顿。
然而,除了远处乌鸦鸣叫,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并无行凶者。
孟巨纹跺脚骂道:“西蜀汤面就是下等货,神佛奈我何!”,四周巡视,“来呀!来呀!来呀!”
半晌,孟巨纹带着怨愤朝妓院而去,在心中依旧诅咒西蜀汤面。
店小二望着辣汤面,摇头叹息,端起大碗径直如后厨。
“怎么?那位客官又全给吐出来了吗?”,紫胖子抱着捆柴草问到。
大碗“啪”的一声被甩在卓上,笑道:
“这面可不得了!你给狗吃,狗见了你要汪汪叫;方才我给人吃,那人却想咬我。”
紫胖子撸一撸袖子,说道:“你和咱老板是同乡,为什么不提意见,将辣面撤去。”
店小二笑了笑,单手拿起大碗。
“咕噜……咕噜。”
霎时喝下一半,面色红润。店小二将大碗放置桌台上,淡淡地问道:“这辣吗?”,说完,用舌头自左向右从上唇划过,露出满足而舒适的表情。
太阳渐渐西沉,晚霞并不打招呼姗姗而来。在绚丽绽放中,晚霞逐渐归于平静。
炊烟再一次从四面八方,涌出烟囱,直达昏沉沉的天空。
冰糖葫芦在空中随着垂髫童子,晃动的手腕飞舞着。孩童得到喜爱之物自然欢心雀跃,奔跑在巷子里。
孩童发觉巷子口拐角处,有两位形迹可疑的叔叔。
一位断臂汉子躺在墙根,似乎在睡觉,鼻孔随着呼吸长出了两个泡泡。孩童看得出神,却被那虬髯汉子一声暴喝,激灵灵打个冷颤,慌张朝后跑去。
欧阳龙在梦中同恶兽搏斗,再踹一脚便能踹死凶兽。猛然蹬腿,却骤然间右脚生疼。
慌不迭起身脱鞋,单掌揉着脚。却发觉身旁蹲着一位虬髯大汉,身材魁梧,宛如巨塔。
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你是谁?何门何宗?”,在脑海中又在思考这人,觉得眼熟,必然见过面。
虬髯汉华天霸抱拳说道:“主人识不得我了吗?我正是在铜豹那里,拜阁下为主人的单掌开碑,华天霸是也。”
欧阳龙一拍脑门,恍然道:“华天霸,原来是你呀!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华天霸正色道:“已然将女帝埋葬,诸事无忧。我向来敬重有力气的人,故而来追随你。担有所令,不敢违背。”
欧阳龙见天色昏暗,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华天霸恭谨道:“找寻了一上午并无发现你,中午吃过饭后,又出来找。大概过了一两个时辰,才看到你。”
欧阳龙靠在墙壁上,说道:“发现这巷子有不寻常之处吗?”
华天霸挠了挠脑袋,说道:“倒是无甚大事,唯独慕容公子表妹下午从巷子中走出来,其他到没啥!”
欧阳龙正色道:“你要想清楚,跟着我并没有荣华富贵。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你这样做岂非当一个傻子?”
华天霸淡然道:“世界上有虚名、富贵、江山、美人任人追逐,我却只需要内心充实。我信服你,就愿意为你做事。”
“好吧!那我还能讲些什么呢!”,欧阳龙一条腿软弱无力的搭在另外一条腿上,闭目养神。
华天霸问道:“我们现在在干嘛?”
欧阳龙伸出胳膊拍了拍右边空位,淡然道:“等人。”
虬髯汉子华天霸一屁股坐在地面上,紧紧挨着欧阳龙。他却学不来欧阳龙那份清闲,仔仔细细甄别过往之人,以防歹徒乘虚而入。
双眸子虽然紧紧闭着,却无法安然入睡。想起了一个词语,让欧阳龙心中难免伤感。
“家人”
陪伴十几年的人此刻虽不再身旁,他们的一言一行仍然清晰地刻在心头,以化解那份莫名的寂寞。
军师蓬小萌终日游手好闲散漫成性,然而,一到关键时刻,仿佛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他明锐的眼睛。
还有口吃将军从钱,他心态总是出奇的好。不怨恨旁人的鄙视,也不大喜大悲伤。虽然他和哑巴没区别,却比任何一位健全的人都明朗正直。
谨慎耿直的帅气校尉,那年轻脸庞依然在欧阳龙脑中回荡。坚定不移的眼神和真诚的语言都在欧阳龙心中,飘飘洒洒着。
还有…………。
于时,孟巨纹踹醒了思索着的欧阳龙。
虬髯汉陡然矗立着铁塔般的身躯,铜环似的双眼瞪着半大孩子孟巨纹。
“显而易见,你并未在那个妓院有所斩获,这其实在我意料之中。”欧阳龙说着话,已自站起,而单掌开碑华天霸业已把警觉散释干净。
拍了他略显低窄的肩膀,欧阳龙说道:“不介意我们一起去晚饭,蹲在这里一整天,正教我受不了。”
脑中记忆起那碗辣汤面,肚中“咕噜”地叫嚷着,只好点了点头。
穿过宁和而漫长的街道,镶食居像一位慈祥长者,永远表示着对来客,由衷的欢迎。
一楼依旧嘈杂,赤膊大汉的喊声、戏子的低低吟唱、献媚女子的甜言蜜语交杂在一块。
抖擞精神,阿谀奉承一番,店小二将三人迎如安详的二楼。
除西角有一男一女外,再无旁人。透过窗户吹来阵阵清爽凉风,无不使欧阳龙感到满意。
“来三盘花生米,一尾清蒸鱼,再来一壶酒。”欧阳龙向店小二说着。
扁瘦如柴的店小二忽然精神一怔,微微一顿,谨慎地说道:
“从关外引进的葡萄酒香醇可口,是人间极品,要不尝一尝!”
欧阳龙冰冷地问道:“你们酒都是怎么卖的?”
店小二直起腰,露出鄙夷神情,慵懒地回道:
“葡萄美酒一等,价格三两;葡萄美酒三等,价格二两;二锅头,一两;白山酒,半两。”
欧阳龙望着窗外景色,听得正出神,店小二戛然而止。
“没有了吗?我记得有种酒不要钱呀!”欧阳龙把脸挪过,问向店小二。
他由鼻孔中冷“哼”一声,说道:“大爷记得不差,只不过得买辟山蚂蚱这道菜,才能免费送。”
“是这样呀!那就把清蒸鱼换成辟山蚂蚱吧!正好我也想吃吃辟山的蚂蚱。”欧阳龙淡淡地说着。
小二应声而离之际,华天霸健步如飞,拉住店小二说道:
“好菜尽管上,就要葡萄酒,卬要请客!”
“得了!有大爷这句话,自然小心侍奉。”话毕,店小二带着诡秘步伐半蹦半跳的,朝楼下走去。
孟巨纹忍不住问道:“那袋钱所剩无几了吗?怎么会这么快连一顿饭都吃不起了!”
欧阳龙倒杯茶,用鼻子嗅嗅,不满意地摇头。
“单掌开碑”华天霸说道:“主人无须担忧,卬虽非富贵子弟,一顿饭却也请的起。”
欧阳龙太息道:
“并非那袋钱不足今日开销,只是对慕容德光毫无半分头绪。势必要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持久战,所以,必须要省钱。”
孟巨纹愤然说道:“欧阳龙畏首畏尾,依我之见,真刀真枪打一场,好过在着苦想。”
欧阳龙望着他眼睛,淡然道:“承诺的事情我向来放在心上,我说过让你手刃慕容门主,就绝不食言。”
孟巨纹突地问道:“慕容老贼住宅,到底有无后门?”
欧阳龙狐疑道:“你怎会有此一问!想来是妓院平波似水,将你迷惑住了。依我推测,明日妓院必然有行动。”
孟巨纹冷然道:“果真如此?”
欧阳龙捏杯莫言,突地说道:“我日由我看守妓院,你去守巷口。”
“你可拉倒吧!怎能临阵换将,岂非犯了兵家大计?”孟巨纹嘟囔着说到。
半饷,菜肴上齐。滑不溜丢的白肉丸子冒着热气,随着风吹向孟巨纹鼻孔,此刻五脏府又再一次地“吵嚷”。
虬髯汉华天霸指着一条清蒸鱼,说道:“主人,吃吧!”又替欧阳龙并孟巨纹斟满酒杯。
杯已斟满,唯待人饮。
忆起惨然面孔,从身旁进入地府,陡然间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大的傻子、废物。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用酒暂时蒙蔽住孟巨纹无以言表的羞耻心,这份愧疚深深埋藏在心底。
眼泪泉涌,彷徨失措,脑海中一次次闪出严琪凄惨,带着泪痕的面颊。
欧阳龙一直暗中告诫,“千万不能喝多!”然而,那份懒散被宁和的环境放大了。大到他情感交集,不能自己。
欧阳龙拽着孟巨纹卷起的衣领,孟巨纹捏着欧阳龙似蒲扇般的大耳朵。
各诉衷肠中,不时悲愤,不时抱头痛笑。
忏悔过往,又矗立高歌。
而单掌开碑华天霸桌前那杯酒,一动不动的搁在那里,萧瑟亦无趣。
直欢畅到皎洁的月亮高挂,星星散布在浩瀚的天河。
铁塔般的身躯旁,一左一右,欧阳龙、孟巨纹好似蚯蚓一般。
全凭借着华天霸一只铁一般的手支撑着。
三个背影渐行渐远,须臾,消失在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