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吉的这番话瞬间为吴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他说的的确极有道理,抛开那些花里胡哨的神话传说不谈,九黎国与蚩尤的相关描述的确有可能因此产生。
毕竟人们对不了解的事物,总是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联想与讹传,哪怕到了后世也不曾改变。
而对于上古时期的人类而言,他们不了解的事物就更多了,九黎国作为最早掌握炼铜技术的部落联盟,他们的一些行为在其他的部落眼中,自是难以理解的异类,因此的确非常容易产生类似的误会与讹传。
不过此事要验证起来就不太容易了。
除非吴良能够找到九黎国之外的其他部落关于此事的记载,而且还需要多找到一些加以比对分析,如此才有可能通过其中的细节得出最接近真相的结论。
可惜据他所知,无论是如今还是后世,相关逐鹿之战前后的文献记载都只有寥寥数语,最早也只能追朔到先秦时期成书的《山海经》。
再加上天朝最早的原始象形文字乃是起源于一个叫做仓颉的部落首领,而仓颉则是黄帝的左史官,即是说天朝真正出现文字并得到一定范围的推广,一定是在黄帝打败蚩尤完成统一之后。
因此就算吴良真有机会找到相同时期的其他部落的遗迹,恐怕也基本不可能找到相关的文献记载,最多也就发现一些上古部落族人制作的一些用于记事的绳结或是没有当事人解读外人很难理解的远古壁画,这些东西同样无法清楚的表达出其他部落对九黎国的看法。
如此思索着。
“老先生。”
吴良神色郑重的看向于吉,“你的这些想法很有见地,劳烦你出去之后将这些想法汇总一下编撰成册,之后我会将其记录在我打算编撰的史书之中,或许这想法不仅仅只是现在给我们一些启示,也可以给后世研究史实的人们提供一个研究方向。”
“哈哈哈,公子也认同老朽的猜测么?”
见吴良的神色与语气十分重视,于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挠着稀疏的头发一边干笑着道,“既然公子瞧得上老朽这胡言乱语,老朽自当尽力办好此事。”
“接下来我们应该还会发现一些东西,也请老先生多多留意,不必拘泥此前的史书如何记载这段历史,只要是合情合理的猜测,老先生尽可以天马行空。”
吴良又道。
于吉笑的更加灿烂,连连点头道:“公子放心,老朽最擅此道。”
……
有了杨万里与那些此前修复门楼的瓬人军兵士加入,发掘工作的效率立刻又提升了一大截。
接下来有更多的尸首与甲胃相继出土。
与此前的发现一样,这些相对显现的尸首与那些甲胃之间存在着大约一尺的高度差,而这一尺的高度差,看起来便是数千年的时间差,简直不可思议。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瓬人军那迫在眉睫的问题也逐渐暴露了出来。
平时已经准备暂时收工吃饭的时间到了。
吴良并未招呼大伙休息,白菁菁等女卷也依旧留在现场帮忙搬运一些泥土,而不是回到河心岛上造饭。
已是饥肠辘辘、人困体乏的瓬人军兵士们怎会没有任何感觉。
他们正在不停的偷偷瞄向吴良,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吴良知道此事不可能再瞒下去,只得主动站出来大声对众人说道:“兄弟们,我现在有两个消息宣布,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
“好消息吧,我想先听好消息。”
“我也想先听坏消息……”
众人停下手来七嘴八舌的回应,不过最终还是坏消息的呼声占据了多数……而事实上,当吴良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已经对这个坏消息有了一些猜测,毕竟此前已经有了一些迹象,而他们其中有些人也参与过之前的狩猎补给。
“行,那就先说坏消息。”
吴良点了点头,无奈的道,“坏消息便是,这几天无法外出狩猎,我们的吃食已经消耗殆尽,从现在开始恐怕便要饿肚子了。”
“……”
瓬人军众人顿时陷入沉默,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不过沉默了两秒钟之后,立刻又有人不甘的道:“公子,不是还有一个好消息么?”
“好消息则是,我们还有干净的水源。”
吴良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在有水的情况下,只要大家忍住饥饿,再坚持个三五天应该不成问题,而如今发现的种种迹象表明,除了那三道门楼,这地方一定还有其他连通外界的方式,只要大伙耐住性子,我有信心在这段时间之内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其实有水的情况下,人可以活的更久,绝对不止是三五天那么短,此事在后世有相关的研究数据。
但那前提是必须尽可能的减少消耗。
而瓬人军既然要发掘这处遗迹,便必然不可能躺着不动,相反每天还必须进行大量的体力劳动,因此能够再坚持三五天就算是不错的了。
“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饿上三五天又能如何,只要能活着出去,咱们回到陈留照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公子,等回到陈留之后,可否把你那能喝的烧酒赏我们几坛子?”
“公子,我想吃一回牛肉,听说陈留朱家每个几个月就有耕牛不慎摔死,你与朱家三公子乃是异性兄弟,下回他家再有牛摔死你去给咱们要来一头尝个鲜如何?”
“哈哈哈哈哈……”
“你们笑什么,难道你们不想尝尝么?”
“哈哈哈哈哈……”
众人说着说着已是轰然大笑起来。
“牛不慎摔死”的事在汉朝十分常见,而且只会出现在朱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之中,其实大伙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朱家想吃牛肉了,而汉朝法律规定,耕牛作为重要的生产工具是不能宰杀,除非耕牛老死或是意外死亡,才可以由牛主人自行处置。
因此大户人家那所谓的“牛不慎摔死”,只是一块摆在明面上的遮羞布罢了,换在一般的农户家中,拥有牛的农户至少也属于富农的范畴,他们的牛便绝不会摔死,哪怕牛受惊发疯抵死了自家媳妇孩子,也照样舍不得将牛杀死……这年头,牛命比人命稀罕得多。
“这?”
见众人得知食物已经消耗殆尽之后竟还能笑得出来,华佗不由的内心疑惑,他还以为这些兵士的士气一定会立刻萎靡下去哩。
甚至,他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
生活在这个时代,他去过了无数的灾区,见过了无数的灾民,他曾亲眼见过野狗分食饿殍的尸首,也曾亲眼见过“人相食”的可怕画面。
人饿急了眼,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而他作为一个外人,必定会首先成为瓬人军众人的目标,那时候可不管你是“神医”还是“太史令”,在一群饿的失去理智的人眼中,与一大块行走的猪肉没有任何区别……何况在这处秘境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
但瓬人军众人现在给他的感觉却不太一样。
他们似乎并没有太过担心这件事,而且也并未对吴良的话产生任何怀疑,好像接下来他们真就只是需要接受一次三到五天的饥饿考验,然后就一定可以离开这处秘境一般,回到陈留喝酒吃肉,还要吃这世道堪比黄金的牛肉……他们哪来的信心?
……
而更令华佗不曾想到的则是。
瓬人军众人非但没有因为食物消耗殆尽的问题士气萎靡生出乱子,干起活来反倒比之前更加卖力。
甚至他们还自发决定接下来要轮起班来,日夜不停的开展发掘工作。
真是一群奇怪的家伙,与吴太史一样难以读懂。
但当天夜里,他们还是受到了一些打击。
华佗是凌晨时分被吵醒的,瓬人军兵士当然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来找吴良的,华佗既然听到了,也便一起起身跟去了发掘现场。
待他出来之后才发现,其余的瓬人军众人听到动静也已经全部聚到了吴良身边。
如此一同来到发掘现场,只见在一片空地上单独摆着两具尸首。
这两具尸首看起来与其他的尸首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严重腐烂,因此华佗也搞不清楚瓬人军众人为何要区别对待。
吴良仔细差看过一遍之后,很快就给出了答桉,他神色沉重的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此前被那怪虫拖下水去的两个兄弟。”
“公子,这两个兄弟该如何处置?”
杨万里亦是语气沉重的问道。
“到了这种程度,只怕很难带回陈留入土为安了……”
吴良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火葬,将他们的骨灰带回去,如果有家卷的话,便送回家中好生抚恤家卷,若是没有家卷,便在驻地中专门设置一处英烈堂,将骨灰葬在驻地附近,再设下一块排位立于英烈堂内祭拜。”
“他们若知道公子如此处置他们的身后之事,定会感激涕零。”
杨万里吸了下鼻子,喃喃说道。
不久之后。
两具瓬人军兵士的尸首被抬到了河心岛上,已经有人架起了两个柴堆,两具尸首被小心的摆在柴堆之上。
“诸位,送两位兄弟一程!”
吴良手持火把亲自来到两个柴堆跟前,带头郑重的施了一个军礼,大声喊道,“两位兄弟,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众人同样行着整齐的军礼,异口同声。
随着火把丢入柴堆,熊熊烈火燃起,火光照在现场每一个人的脸上,虽然没有眼泪,没有哭嚎,但却无比肃穆。
“……”
作为一个外人,华佗虽然无法感同身受。
但他却能够看得出来,这个小团体与他见过的任何团体都不一样,他们虽有着不同的职位与权力,但所有人的生命与尊严都能够得到同等的尊重,没有谁比谁低贱,没有谁比谁卑微,更没有谁比谁更该死。
这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更是弥足珍贵,至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当做了人。
有那么一瞬间。
华佗竟有些羡慕,也想加入这样一个小团体,成为其中的一员……人始终是群居动物,就算可以独自前行,偶尔也会渴望着融入一个适合自己并认同自己的团体。
……
待这场简单的殡葬仪式举行完毕,吴良又亲手收殓了两名瓬人军兵士的骨灰。
将两个盛放骨灰的木盒好生存放起来之后,发掘工作继续。
而此事则进一步增加了吴良与瓬人军众人活着走出这处秘境的信心,虽然与那些浮尸相同,但这两个瓬人军兵士可是他们最熟悉的人,吴良等人很清楚他们遭遇了什么,如今又在这里见到了他们的尸首,无疑等于进一步验证了吴良的猜测,这下面绝对存在着连通外界的神秘通道!
并且吴良认为,这必然是一条双向通道,因为那些怪虫可以出去。
除此之外,吴良觉得他们距离这条神秘通道应该已经不远了,这两个瓬人军兵士的尸首亦是证明……
经过这件事后,天色已经蒙蒙亮。
轮班的人也全然没有了睡意,再加上已经饿了一天一夜,想要睡着也没那么容易,于是大伙一致决定趁着如今体力还没有因为饥饿而明显下降,抓紧一切时间进一步推进发掘的速度。
时至此刻。
瓬人军众人已经发掘出了上百具浮尸,全都被安置在远处的一个大坑之中,只待发掘完毕之后一把火烧掉……这对那些浮尸来说亦是好事,毕竟这可是一处死龙格局的凶险之地,教那些的尸首继续留在此处,对他们的后人与族人恐怕都非常不利。
而那些盔甲也发掘出了数十副……
如此一直到临近晌午的时候。
杨万里忽然跑来报道:“公子,咱们的人挖出了一截铜柱,这铜柱在挖掘的过程中被工兵铲所伤,里面竟流出许多蓝色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