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吴良所料。
当瓬人军乔装的乡民前往赵府,将那伙哗变之人的情况传达给赵云之后,赵云便立刻带了一众家仆亲自出城前去拦截接收。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顺利,那些哗变之人主要还是饿急了,在见到赵云得知他与刘备的关系,并确认赵府将为他们提供食宿的时候,除了那几名带头反叛的兵士,剩下的人便立刻归顺了赵云。
而那几名带头反叛的兵士亦是被他们拿下交到了赵云手中。
直到此时,赵云才后知后觉这竟是一场哗变,不过他倒也并未惩治大部分兵士,依旧将他们接回了城内好生安排,而那几名带头反叛的兵士则是单独看押了起来,等待刘备到来之后再由刘备亲自处置。
当然,他也顺便向这些兵士询问了刘备的去向。
可惜刘备果然没有向他们透露过这次的行动,这些人只知道刘备带人去找粮,至于去了哪里谁也说不清楚。
再至于刘备那边。
虽然有那么少数几名兵士并未参与哗变,而是选择了逃走,但他们也并不知道刘备究竟在哪里,仅仅只是做了逃兵,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去为刘备报信,因此此刻刘备还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据杨万里传回来的消息,他现在还在赞皇山艰苦奋斗呢。
可惜直到目前为止依旧是一无所获。
如此仅过了一天之后,随着一名兵士饿昏过去,刘备终于也没有办法再支撑下去,只得带着一行人灰头土脸的离开了赞皇山,暂时返回郡城之外的那处山谷与大部队汇合,而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然后。
他就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山谷,以及横在山谷之内的那几具留守将领的守尸和几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就算不在现场刘备也能够猜出一些端倪。
“为何如此……这是天要亡我啊!”
这一刻,刘备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无法继续支撑那具饥寒交迫的身体,“扑通”坐在地上哭嚎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虽然他几天前才刚在吴良面前哭了一回,但此时与那时相比,都是刘备最为伤心的时刻,这绝对不是《三国演义》中那些婊里婊气的惺惺作态。
“大哥……”
关羽与张飞亦是红了眼眶,立于一旁想要去搀扶安慰刘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因此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情也没有比刘备强出多少。
“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们身后的兵士皆是许久之前就跟随三人南征北战的亲信,刘关张三人的经历他们亦是一同参与,如今自然也是感同身受的自苦起来,一个个低下头发出轻声的呜咽,有人时不时摸一把自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
此情此景。
没有人能够安慰他们,只能够教他们慢慢的消化,慢慢的发泄,有时泪水或许便是最好的洗涤剂,至少能够冲淡心中的悲怆。
如此大约过了一刻钟之后。
刘备终于摸了把泪痕交错的花脸,在关羽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兄弟们,莫要再落泪!”
回过身来,刘备目光竟是越发坚毅起来,用沙哑的嗓音大声对众人说道,“我们还并未到了绝路,我在郡城内还有一位故交,这位故交乃是真正的义士,见我们落得这般田地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我这就带兄弟们去投奔他,保证教兄弟们吃饱喝足!”
刘备的确要算是个越挫越勇的人物。
哪怕在正史中,他虽然应该没有似现在这般凄惨,但也同样经历了许多次人生的起起落落。
先是立下军功混了个官职却被朝廷罢免,鞭挞督邮之后逃走,有时屡次为官屡次做不长久,最终只能投奔儿时的故交公孙瓒前往青州协防。
接着在青州他又联系上了陶谦,帮助陶谦抵御曹老板的时候,事业总算有了一些气色,适逢陶谦病故,顺势便继承了陶谦的势力,结果这时候又遇上了吕布,吕布受到袁术蛊惑与他交战多次,甚至一度捉走他的家眷,若非曹老板出手相助,刘备有好几次都差点就被吕布灭掉。
再后来吕布被曹老板收拾掉,他又跟随了曹老板混上了左将军,结果没过多久他竟参与了“衣带诏”谋反集团,意欲除掉曹老板,可惜事情败露,曹老板亲自东征,这一次不但打散了刘备,更是活捉了关羽,刘备再一次一无所有,只能前去投奔袁绍。
最终在袁绍处修整了一段时间之后,刘备才找了个借口前往荆州投奔刘表,也是在这期间结识了了诸葛亮,在诸葛亮的《隆中对》战略思想的影响下,正式开启了三国争霸之路。
观其一生。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刘备的韧性简直非人,被评选为汉末历史上最励志的人物之一完全没有问题。
因此仅凭如今的悲惨境况,仅仅因为一个对他命数影响极大的小人,便想要让他彻底认命、彻底躺平几乎是不可能的,或许不到咽气的那一刻,他都可以在绝望的时候嚎啕大哭,哭完之后擦擦眼泪,却又能继续前行,撞塌了南墙都不回头。
“我刘玄德今日对天立誓,自今日起,绝不再让追随我的兄弟少吃一餐饭,少穿一件衣,哪怕我刘玄德做尽天下恶事,背负天下骂名,也在所不惜!”
刘备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决绝,似是终于看破了一切一般,咬着牙赌咒一般喊道。
接着,他竟举起手来,铿锵有力的吟起了一首古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兄弟们随我走,咱们进城去吃饱饭!”
……
刘备等人进城的时候,吴良早已收到了消息。
不过他却并未立刻做出反应,而是选择继续观察刘备与赵云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选择最为合适的时机再有所行动。
赵云自是十分热情的招待了刘备等人。
而更令刘备惊喜的,则是哗变的人竟全都已经被赵云接收,并原封不动的换给了他,这失而复得的惊喜可以说是他最近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事情。
不过在谈到赵云如何提前得到消息时,却还是出现了疑点。
赵云表示是一个附近的乡民前来府上报信的,甚至当时门口的家仆都没有教那个乡民进门,只是帮忙转达了一下消息,因此赵云也不知道那乡民究竟是什么人。
而刘备手下那些参与哗变的兵士却又说前往郡城的路上并未见过任何人,也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他们的身份。
所以。
那乡民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便是刘备的部下,并且提前向赵云报信的呢?
“……”
刘备若有所思,他想到了一个人。
可以说从邺城到常山国,他们这一路都极为低调,亦是不可能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而唯一有过接触、并且互相交换过身份的人便是吴良。
“对了,子龙贤弟,前几日可曾有一个叫做吴良的年轻人带领一支商队进城投奔于你?”
刘备立刻问道。
“并没有,这些日子赵府从未来过客人。”
赵云摇头疑惑道,“这个叫做吴良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可与玄德兄有什么联系?”
“前些日子我们曾有一面之缘,彼时我们没了粮食,他还赠予了我们一些助我们渡过难关,因此我便为他写了一封亲笔信,教他前来郡城时求见你,也算是厚颜慷子龙贤弟之慨对其聊表谢意。”
刘备蹙眉说道。
“如此说来,这位叫做吴良的兄弟亦是一位难得的义士,可不是什么人都愿意为危难之中的人搭一把手,更何况还是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我倒有些想见见此人了。”
赵云直了直身子,正色说道。
“他可不仅仅是义士,还是一位身怀大能的异士,我怀疑此事亦是他的手笔,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不便说出来,因此便以这样的方式帮助于我。”
刘备的眉头蹙得更紧,口口声声的道,“若是如此,我便又欠下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我命中虽出了一个天杀的小人,但又多了如此一位救我于危难之中的贵人,实乃我刘玄德命不该绝啊!”
刘备这种想法不无道理,毕竟此前吴良为他们三兄弟“相面”的时候,便因为“天道报应”的事情引发了甄宓的不满,因此导致有些事情吴良并没有能够通盘托出。
而因为这样的原因,吴良自然也是有着充足的理由看出来即将出现的“哗变”却并未提点。
不过同时吴良又用这种可能不会对自己产生影响的方式帮他解决这件事情,貌似也符合他这位“义士”的行事风格。
“玄德兄的意思是,那为我报信的乡民可能是那位义士的人?”
赵云终于大概听明白了刘备的意思,脸上露出一抹惊色。
若果真如此,这便已经等同于“未卜先知”了,这可不仅仅只是异士那么简单,放到民间那一定会成为人们公认的陆地神仙!
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奇人?
“如此说来……”
刘备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立于他身后的关羽与张飞。
“!”
关羽与张飞与他六目相视,多年的默契令他们瞬间便明白了刘备的意思——刘备这是打算再次向吴良求助!
至于求助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这件事刘备是势在必得,只有这样才能够暂时解除他们的困境。
毕竟此时此刻,刘备虽然与赵云有些交情,但他又不是穿越者,根本无法确定赵云是否愿意散尽家财追随于他,这可不是赵云一个人的事情,后面还有整个赵家。
甚至这件事他都不敢教赵云知道。
因为他还算是了解赵云的性子,赵云当初向公孙瓒请辞时,曾与刘备私下聊过。
表面原因虽是因为赵云的兄长身亡,他要回去执掌赵家,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公孙瓒得势之后日益骄矜、不恤百姓、记过善忘、睚眦必报,并非正义之师,因此引起了赵云的不满,不愿继续助纣为虐。
而若是教赵云知道他正打算做的事情,赵云定然会与他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如此通过眼神交流与关羽和赵云达成了共识,刘备终是拱手对赵云说道:“子龙贤弟,你在郡城颇有些人脉,愚兄想请你帮个忙。”
“难道这位异士如今就在城内?”
赵云立刻便明白了刘备的意思,开口问道。
“正是如此,请子龙贤弟帮忙探寻这位异士的下落,愚兄必须当面对他表达谢意,否则良心难安。”
刘备随即说道,“如今这位异士带有一支二十余人的商队,商队中大概有10匹马匹,拉有8驾马车,他们进城若是并未前来投奔贤弟,必定寻找一处合适的住处暂居,贤弟知道这些信息,想来寻找他们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商队规模不小,若是他们果真进了城,两个时辰内我定能找到他们。”
赵云拍着胸膛自信笑道。
“那就有劳贤弟了。”
刘备拱手谢道。
“哪里话?便是不为了玄德兄,我也想亲自见一见这位异士,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赵云笑道。
……
一处民宅之内。
吴良还并不知道刘备已经打算将自己的秘密透露给吴良,而后再一次向他求助。
他依旧派人在赵府附近监视着赵府的一举一动,希望得到第一手的消息,作出最为保险的抉择。
毕竟他这次是要撬刘备的墙角。
万一刘备吃饱喝足了之后,又要回赞皇上继续搜寻,那时候刚好撞上他们撬墙头,岂不是会非常尴尬?
结果大约一个时辰后,吴良却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刘关张三兄弟与赵云一同出了赵府,正朝瓬人军暂住的民宅方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