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已经不在了。
我没有找到他。
指不定眼下这种情况正处那些大人们的算计之中呢?无关乎我经历太多烂事便习惯“诬赖”他们,关乎的是身后确有个看不见的家伙已在悄悄靠近。他或许能做最好的证明。
空荡荡的隆恩社区、空荡荡的藤原家以及周旁像午夜剧院一样的冷寂。我的头脑忽然异常敏锐。
“你够胆再往前一步。”
我猛地转身开放了管道,缝合线蓄势待发。
“嗯?你能感知到气息么?警惕性还不错嘛!”
话毕,身后一个人渐渐显现出来。
“是你呵。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望着那个穿着修身礼服、留着一撇小胡子的大堂经理,他总让我联想起拉尔夫费因斯在《布达佩斯大饭店》中饰演的礼宾员古斯塔夫先生。可惜在眼下的气氛中,他没有古斯塔夫先生的亲和力,我也对他没有半点好感。
“我相信我们之前已经谈过了。”
“是啊,是啊。”
我带着威吓凑近一步,缓缓将开放了管道的手指移动到他脸上。
“经理先生,你认为你还活着的原因是什么呢?让我告诉你吧,无非是因为我想做个严谨的人,趁你在还没动手之前好向你确认清楚,否则你我都会十分尴尬。你说是吗?回答我的问题。”
他听闻侧过脸来微微斜眼看我,那一撇轻佻的小胡子向上翘了翘。
“动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既然你坚持要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拒绝的。我就是你本次‘入职仪式’的联络人,你可以叫我影子先生。”
听到这话我冷然地笑出了声。
为他拙劣的表演。
“影子先生?您还真是挺自以为是的啊。虽然我不清楚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你以为仅凭这样侃侃而谈就能让我相信你?”我不紧不慢地拧动脖子,活络筋骨,然后对他嗤声讽刺。
“就现在而言,你应该没有理由不相信我。”他拉开袖子看了看手表,暗示时间,然后大无所谓地说。
“够了。别得寸进尺!”
“好好好。你冷静一点。”
于是他乖乖停下没了动作,身板像电线杆一样笔直,看起来也足够温文尔雅。但我丝毫没有放松警惕——指向他的手指更像开了保险的枪。但凡他再敢倾身向前,或是嘴里念叨出些难以理解的语言,或是突然又在我眼前隐身,我就会在毫秒的瞬间将他分成两半。
“不相信你是有原因的。要不我讲讲曾经遇到过的事?”
他摊了摊手掌。
“就在我初到墨城的时候,有三个像你一样会隐身的家伙想要取我性命。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自此以后我就发誓一定万分警惕那些偷偷摸摸,想要利用隐身来搞暗杀的废物。”
“我很抱歉,那可真是太糟糕了。不过实话说,会隐身的可不一定就是像我这样的光学贮藏物呢,兴许是匿形着装?噢,那玩意儿可金贵得很,带出来就像是下了血本!不然……还有其他的视觉伪装吧?总之和我没有关系。”
我承认这位影子先生不好敷衍。他对我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不过直至现在都还守口如瓶,回答的语气也保持着四平八稳。一般程度的挑拨恐怕没法让他露出破绽了。
于是我转移话锋。
“这样啊!那请问你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假设你确实是我的联络人,早些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见不得光地跟在身后,直到被发现了才说明身份。影子先生?你很可疑啊。”
对此他装作无奈地伸出小拇指在自己的眼角下轻轻扣了扣,实则毫不在意。
“老实说吧,不过希望你可以不要再追问下去了。作为你的联络人,这其实就是刚刚发生的事。哦不,准确地来说,其实是在刚刚,在我可以确定事态的发展方向以后,我成为了你的联络人的替身。对。这么说比较合适。所以理解吗?如果较真的话,我可是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你我的身份喔。不理解嘛……也没有关系。总之现在和我走吧,为明天做做准备。”
“你他妈在胡扯些什么鬼话?!”
他长叹一声。
“喏,你瞧,我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上头要我为他一丝不苟地工作,这就要求我有所言,有所不言。最紧张的难题则在于有所不言会使事情变得复杂。最后,算我拜托你了,权当帮我完成任务好么?最起码保住条命,能拿到应有的俸禄当然更好……”
“行了!你说的上头是谁?你对谁效命?!”
“那可太多了,毕竟我们是层层分级的……”
“少废话!告诉我主谋!”
“元首。”
他的声音不大,从容非常,没有一星说谎的痕迹。正因如此,我才更觉得出乎意料与难以置信。
“好啊,那你倒是说说老东西在耍什么把戏?”
“这我无可奉告。”
他依旧不慌不忙,似乎对自己有很大的自信。
我想我必须表现得更加具有震慑性了,是故开始在指尖凝聚光斑。
此时此刻我们之间才终于有股决斗的肃杀掀起。
“说话是要负责的。哼,你最好有证据。”
“这不需要证据,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元首不想害你,而我除了跟踪你以外也没做过害你的事。你知道我要害你可就不会主动现身跟你对话了吧?对吧?”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刹,他突然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自以为全神贯注地锁定着他,决不会允许他有任何妄为,可结果是即刻召出的缝合线竟然扑了个空!
“所以现在你懂得?不是你够机灵发现我,是我愿意让你发现。如果我要害你,早可动手了。正相反,从你入住水纹市大酒店开始,我就遵照旨意紧随如影子一样,居于不觉意之处实时保障着你在进行入职仪式之前的人身安全。别客气,你根本不了解这两天内我暗中替你摆平了多少麻烦!”
我瞬间背脊发凉。
因为感知失效了,这个影子先生居然已经站在我身后,并且还用什么硬物怼住我的后背——我猜那完全可以是一把装有毒剂子弹的枪。
这场决斗……
他从我身后绕到我跟前,晃动起手中的打火机,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好的,工作可算完成一半了,至少这样可以证明大人的决定足够合理,也非常正确。”
我忘了回答,因为霎时间产生出的极大怀疑使我麻痹——如果是在那该死的“入职仪式”上,我已经死了!
这对我的冲击可不小。
以至于我甚至有点喘不上气。
“你…你是魔君?”
“呵!我怎么会是魔君?墨城统共就三大魔君,气象魔君霁、幻花魔君玫以及腐败魔君殒。至于我呢,我的贮藏物没有任何攻击性,所以不过是个无名之辈罢了,否则也不会只混得个监管猪猡员工们的大堂经理!不好意思,不是我打击你,只是实话实说。”
我的心僵住了。
没想到我自以为灵敏的感知,原来在他这样一个“普通人”面前都形同虚设!不论是不是因为管道尚未完全恢复,总之现在的我确与魔君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该证明的我证明完了。走吧,别再闲扯这些没用的了,这就带你去‘赛前休息室’。也不要想太多,无论结果如何,都交给明天的你来处理。”
可能是因为我愣神了,竟不再继续追查他的身份,反倒无意识地发问,使自己看上去像是已经妥协:
“那么老东西认为我能赢么……”
“什么?”
“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说。不过我给你支个招儿吧,倘若你实在没有信心,明天弃权好了!相信你凭借着和元首大人的交情,顶多落下个笑柄。”
“不可能。我一样会去的。是的,我不在乎了。无论老东西怎么想,又或者多少人看衰我,我一定会去,说什么都会。”
“行行行,佩服你的勇气。”
说罢他好似勉勉强强地悠然发笑,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走了半天以后,他才说出之前吞进肚里的下一句话:
“其实呢,我还挺羡慕你的。”
我沉默没有回应。
“能让大人这么记挂,这可让无数人高攀不起。”
“啐!不过是把我当成旗子罢了。但我不会受他影响,你们睁眼瞧着吧。”
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笑,反正听完我的话,他只顾着微微摇头。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但是总是会知道的。”
他即刻轻蔑地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用戏谑的语气调侃道:“哼哼,别太高估自己,也别太自命不凡!我们都不过是大磨盘底下的蚂蚁,并不会因为谁的牙齿更利就能争得皮靴的尊重!你认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没有大人你将会什么也不是!”
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我没有急着回答。因为我已大致摸清他的性格了——这个穿着精致但脾性粗劣的经理,他完全是古斯塔夫先生的对立面!他卑从、易妒,又傲慢、不甘;他忠心效命于老狐狸,又对自己目前的地位感到不满……
想到这些,我也不在乎他怎么评价我了。不仅如此,我还很乐意让他多说说自己心里义愤填膺的话,从而有助于掌握更多模糊的信息。
“没有他我会很好!没有他说不定我能取代他!他对我有什么帮助么?简直是笑话!”
这下影子先生被激怒了。
他回过身来就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是么?!你还真是厚颜无耻!你就不想想你的联络人去哪儿了?”
我一愣,感到古怪。
“我的联络人?不是你吗?”
“我只是个替身!”
……
空气突然安静。
那是因为影子先生戛然收住了声。
“你是个替身?那么原来的联络人呢?”
这一次,他明显有了防备,只淡淡丢下一句令人云里雾里的话。
“他也是个替身。”
自此往后,他便再没同我交流,只一个劲儿地向前走去。
我心中充满疑惑,但没有别的选择。
“无所谓了。横竖都一样。”
不管他或他们在做什么小动作。
对我来说都是必要经历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