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走后,我才一个人坐着清净了一会儿,外头就响起一阵恼人的躁动。
是空巡舰正在降落。
引擎的轰鸣伴随着海浪拍打甲板的响声瞬间就将我的双耳包围起来。
这是到达墨城了么?
并不是。
我们泊在了一艘类似小型航空母舰的船上。
看来是由于费伦多距离墨城路途遥远,空巡舰不足以一口气飞完整个航程,所以在将临目的地时,需要这接驳船来进行转送了。
该死,外头的躁动没完没了,不一会儿还变得嘈杂,叫人头脑嗡嗡共振,催得我想吐。应该是后面的护卫艇也聚拢过来。
“排场还真是有够足的。”
原本或许无需这么戒备,可要认真追究,现在还正处于“战时状态”,倘若复兴会的幽灵部队在险要海域发动袭击呢?像海盗那样?
“嘁,异想天开。”
我自嘲地摇了摇头。
回想老头收悉复兴会情报时泰然自若的镇定与波澜不惊,那是早就有所准备的表现。他甚至还出于某种目的,要放纵复兴会给墨庭议的统治造成一点威胁呢,不是么?
当然,还不能一口咬死他是不是这么密谋的,但我认定他的确是个危险又深不可测的人,想要伏击且不说难比登天,没准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寻短见。
讲句玩笑话,来的这些护卫艇大概只是他自我膨胀的骄傲罢了……
百无聊赖中,从小窗那向外观望,一座城市无边无际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了。
那里灯火通天,万座高楼直耸入云。上空还环绕着无数纵横交错如同盘龙一般的飞行器规划轨道,各节点的枢纽也像是“第十次”工业革命的产物。乍一看,像极了概念中围绕恒星的戴森环。这庞大的工程,在这颗星球上的其他分治区里,都是十分罕见的,然而在墨城,却是常态化的景观。甚至毫不夸张地讲,只是这么远眺过去,我都以为自己又经历了一次穿越,来到了另外一颗星球。
而我,即将要踏入那里,那片相较于过去,又是完全陌生的恶土……
空巡舰停稳以后,我看见老头在禁卫的围护下走下了台阶。下面前来接尘的仪仗队也马上就迎上前去,看着像是要送元首去更舒适的地方休息。
当然,小雀斑也跟着。
我仔细地观察了一番——
发现做礼仪的那些人怎么只把注意力放在元首身上,却没什么人为“公主大人”忙前忙后?除了一个穿着有别于其他禁卫的制服、银白色头发的男人,现在不离左右地站在她身侧。
“嚯,是追求者吧?哈哈,也不错。”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大脑开始娱乐性地搜索起小雀斑写的小说里所描述的类似情节。
等等,他们都下飞船了吗?是不是这就把我给撇下了?
那么……
“喂,老实点!别探头探脑的!”
禁闭室外头当即传来了禁卫的声音。
好家伙,我才不过是稍稍往门栓的位置靠了靠,原来都在监控着呢。
当然,以我现在的状态,评判这处境,逃跑是既不明智又不现实的想法。
所以还能怎么办?
我只好从门前退回来,继续透过小窗去看傲娇的小雀斑怎么重现她书里的情节。
“啊?”
“什么啊这是?”
远远望去,我吃了一惊。刚刚那个白发男人的手,此时竟放在曈身上肆无忌惮地抚摸着!而曈似乎非常厌恶他的举动,几次奋力抗拒却都无可奈何。因为那男人像条鼻涕虫一般粘人,又极不要脸,甩也甩不掉。
“呵!这我可没在书里看到过。臭女人,怎么了?揍他呀,揍他这咸湿佬。你个元首的亲闺女,你还怕他不成?呸,以你这脾气,能忍这么久?”
我真是感到非常不解。
然后曈似乎是朝前喊了一声,我才看见她的老父亲慢悠悠地回过头来。
“这就对了。衰仔,看你完蛋。”
我等着那白发男人的笑话,结果没想到他只是大无所谓地朝元首行了个礼,手上又继续动起来!
更让我吃惊的是,老头竟什么也没说,瞥了一眼就转身回去,好像眼前经受骚扰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心里有点窝火。
不过想想,关我什么事?
于是便把目光从小窗上移开了。
突然间,我感觉身边静得可怕。明明外头正闹腾着,可耳朵就是见鬼了一般地什么也听不见。本以为清净是好事,可现在的“清净”却怎么也不叫人舒服。
久之,我还有些郁闷。于是便靠在座椅上抬头去望光秃秃的天花板。
就这样,在航行的摇晃与颠簸中,我的头脑里也开始因着那糟糕的情景幻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场面。比如——那晚,在营帐里,霆与莉莉丝……
燥热,颤抖,呼吸急促。
我的喉咙里仿佛勾上了一条活生生的蚂蚱,正用它细小又尖锐的腿在嗓子眼上猛然弹击着。
天哪。
为什么要想这些?
过了好一阵,就当我快要喘不过气来,心脏骤停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喂,出来。”
我抬头一看,正是小雀斑。
呵。
这女人突然不那么讨厌了,至少她打断了我致命又无端的幻想。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你们,把这家伙给我押下去,送去二号舱。靠岸以后直接到涟漪市,把他丢进禁默所里先关上两天。”
“可是大小姐,元首阁下希望他……”
“闭嘴。说了多少次了,是我要关他。怎么?你有意见么?”
“不敢。”
“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是!”
……
被两个禁卫左右夹着,我并没有再对曈闲扯些什么故意捉弄她的话。
因为她有些实实在在的不高兴,我是感受得到的。
我自认为自己还算懂得察言观色。
从她刚刚的语气分辨,似乎说出这些话就好像是在没有感情地背台词一般。根本不像是出于十足的意愿,也完全没有她一贯的风格。对我前番那种不恭的态度,按理说,她还要在我眼前嘚瑟地对我嘲讽一下的,可我却没有听到。她也再无言语。
“怎么样?服了吗?马上就让你蹲大牢!哈!活该!”
在我的想象中,她应该得这么说才算正常。正如炙那家伙不可能在把我打趴下后还不对我耀武扬威一样。
然而并没有。
她只是低着头,在我身后走着。
我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似乎也发现我在看她。
“走。”
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便突然感到有些同情,但无话可说。
走下阶梯以后,我又路过了无数人的目光。
有禁卫,也有做礼仪的侍者,还有那些指挥空巡舰降落的工作人员。
他们看我,就好像围观动物园里的动物一般,叽叽喳喳,灼灼逼人。
又是这样的场面。
只不过原先是面对清算者大厦前示威的人群,身边站着的也还是疯丫头……
“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曈大声又刁蛮地呵斥了一声,那些拥挤的人群便散开了。
我感到压力稍有释放,同时也有一点欣慰。
“就你嗓门大。”
“哼,要你管!”
不知是她忘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冲突还是一时间没有调整好语气,这句话说出来竟有些娇嗔。
但不管怎样,她的眉头确实舒展了。没来由的,我为她感到高兴。
可没过多久,那个令人浑身不适的白发男人又出现了,并且径直向曈走来。
天杀的,好死不死。
“霁,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不是,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么?”
说完,那咸湿佬又想伸手,曈则一把将他推开。
“你是贴身侍卫,应该时刻跟着我父亲!”
“对啊。怎么?难道你不和元首阁下一起么?”
曈愣了愣,转而退后半步一把揪住我道:“看见这家伙了吗?我要亲眼看见他被丢到禁默所里关上两天才够解气。”
“嚯,就为了这个污糟邋遢的家伙?亲爱的,那可真不值得,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你只需要跟我,哦不,跟元首阁下在一起,早点回去休息吧,一切都会办好的。”
那个油腻到令人作呕的男人露出了个自以为潇洒的微笑。
“霁。我想做什么不需要你管!”
“好吧好吧。那就请允许我,跟你一块儿去押送这个脏不拉几的男人吧。”
“你……”
说完,那个叫霁的流氓把手伸进了曈的领口。
“喂!嫌我脏?你他妈的嘴放干净点,你个自以为是的猥琐男!”
不等他反应,我已经一口唾沫啐到了他的脸上。
顿时,他的脸色苍白。
我看他瞪大了眼睛瞟视着自己脸上的唾沫,然后……如同泼妇骂街一般爆发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个屎坑里爬出来的臭虫对我,对我的脸做了什么?!”
我见他慌忙地取出面巾擦脸。来来回回地擦!无休无止地擦!像发疯了一般。那力道,就好像要把脸皮给搓下来!
“混蛋!来人啊!水!给我水!快点给我水啊!”
他急了,急得想杀了我。
而我却没料到他竟有这么严重的洁癖。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滑稽的模样。
最后,他崩溃了,也忙不及搭理我们,百米冲刺般跑向了船舱。虽然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但我们谁也不在乎他到底在骂什么,只是想笑。
趁着这时候,曈立刻催着两名禁卫带我离开了。
一路上,她合不拢嘴。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开心的模样。
其实还挺可爱的。
“有什么好笑的?”
我学着她的语气问道。
“就是挺好笑的啊。”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但反应到问话的人是我,立马又故作严肃起来:“咳咳,闭嘴。马上就把你丢去坐大牢!”
“真是没良心。”
“怎样?不服啊?”
她也学我扮了个鬼脸。
“哈!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