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日头好像有根绳子一直在向下扯。
终于,时间的绳索战胜满脸通红的夕阳,不舍的半张脸倔强迸发出最后的炽光,烧红了云彩,染就了人间。
半拉门槛上坐着一个消瘦的青年,两眼无光,空洞的瞅着那下落的日头,也不觉得刺眼,脚边的青石板匍匐着一条骨瘦磷磷的黄狗,长长的舌头随着胸脯一吐一顿,不时抬头看眼青年,没反应又自觉趴下享受石板上微弱的清凉。
日头完全落下了,晚霞盛开的红光仿佛点亮了青年的双瞳,一阵秋风轻抚过那如鸡窝的头发,几根额发随风打落在睫毛上,惊醒了青年。黄狗张开大嘴,吞下这丝清风,消消肚中的暑气。
“就这样吧,反正也是一个人,哪都一样”青年撩了撩头发,喃喃自语。扶了把门框站起来,轻轻用脚尖推了推黄狗,“以后咱俩在这就相依为命了,黄兄,多多关照”
青年名叫张跃民,很有时代特色的称呼,此时全国叫跃进,跃民,爱国,爱军,援朝的一抓一大把。就在估摸六小时前,张跃民这瘦弱身体实在熬不住这天热,昏倒在备课的书桌上,醒来后灵魂就成了2022年张跃。
一字之差,换了的人间。22年的张跃本以为就要在医院了此一生,连自愿遗体捐献的手续的办好了,却不料到了这里。
这具身体好像太虚弱了些,张跃又蹲下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黄狗往前凑了凑,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头,张跃手就势摸上狗头,思维回到前生。
躺在病床前张跃已经而立之年了,未婚,他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他,别人看上他又看不上人家,矫情着就40多了,也没人催着,慢慢的心思就淡了,实在是有需要了直接去会所奢侈一把。也就那么回事。
事业小有所成,在南方深城拥有一套百来平的四居室,小区外有个小小的门面,租给商户,倒也不愁吃喝,每天打理着自己市区里的一家小小音像店,老板员工就自己一人。
自进入新世纪以后,网络兴起,音像店生意也大不如从前,顺带贩卖点各种书籍,辅导作业之类的勉强维持着。检查出胃癌后更是把所有积蓄都掏空了房子也卖了,数轮治疗下来,病没见好,人彻底是废了,躺床上下不来。
因自小在在福利院长大,性格孤僻,也没个亲人照顾,办理后事,干脆捐献一了百了。夜深人静时暗自嘲笑,来了人间一趟,又好像没来,了无痕迹。
黄狗呜呜轻叫了两声,尾巴驱赶走身上几个蚊蝇,复又伸展了下身躯。张跃搜索了下脑海里关于原主的记忆,还好都还在。
张跃民生于1960年,今年刚好19岁,鄂省江城人,家中父母都是钢厂的工人,兄妹五个,上面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下面还有个在上中学妹妹和小学的弟弟。
前几年一家七口人全靠父母亲那点工资勉强过活着,大哥张爱国小学五年级毕业就去当兵,前两年才复员回来现在在钢厂保卫科做保卫员,二姐张爱红为给家里省钱,让弟弟张跃民上学,读了两年就辍学一直在家帮忙带几个小的,操持家务。
上次大哥写信来,好像说二姐准备嫁人了。妹妹张蓉刚上初中,弟弟张亮还在子弟小学四年级瞎混着。
张跃民自己在三年前高中毕业后,响应号召插队到这红星公社,公社地处鄂豫交界的大别山余脉,革命老区。当时还主动要求分配到最艰苦的小庙大队。
起初还热情似火,敢叫日月换新颜。田间地头最是磨人,如此这般坚持了两年,最初的热情消退后只觉得,手上锄头千斤重,窝头米糠剌喉咙。
78年国家放开政策允许知青返程后,更一门心思想偷懒不去上工分,千方百计想着回城。队长梁国富也是拿他没法,今天不是脚崴了,明天就是头疼肚子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
只好让他去队里唯一的小学去做个临时老师,和唯一的一个老教师做伴,想来总是高中毕业也算是队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个人,教教队里的孩子应该是够的,每月给支应点红薯杂粮,饿不死就不管了。
张跃民欣然接受,只要不下地干活,干啥都行,这孩子还是有点责任心的,不想误人子弟,这大热天闷在屋内认真备课,结果把自己给备没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顺着清风细细听来还能听到社员收工的嘈杂声。最后一丝余晖映在身后房屋墙上一排斑驳美术字上。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