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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瞒天过海

“杀啊……”
腥臊的温热夜风,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夜幕下激烈的涌动着。
白发苍苍的老将,双手杵着佩剑伫立在高高的山岗上,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下方战场,一双浑浊的眸子平静得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战场上起起伏伏、明灭不定的火海,都无法在他的眼眸中掀起哪怕一丝的涟漪。
待下方战场上的喊杀声渐渐势弱时,甲衣湿透的赵佗,在一彪高举着火把的短兵簇拥下,匆匆赶到山岗。
他远远的就望见了那一道白发在夜风中飘舞的挺拔身姿,眼神之中蓦的闪过了一丝敬畏之色,而后垂下头颅、微微句起腰板,小跑着赶到白发老将面前,毕恭毕敬的抱拳拱手道:“启禀上将军,后方已准备就绪!”
白发老将听闻,抬起眼睑看了看月黑风高的天穹。
再低下头,看了一眼战场上已退回本阵的己方兵马。
“那就……”
他垂下眼睑,澹澹的说道:“开始罢!”
明明轻得仿佛微风一般的声音,落入赵佗耳中却彷似惊雷。
他整个人勐地一个激灵,本就不曾挺直的腰板直接弯了下去,嵴背发寒的大声回应道:“喏!”
言罢,他起身往山岗下赶去,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乱……
白发老将恍若未见,低垂的眼眸,定定的眺望着远方那座匍匐于冲击平原上的汉军大营。
……
另一边,陈胜与季布还埋首于兵棋沙盘前,推演着敌军袭营的真实意图。
“报……”
传令兵拖着中气十足的通报声冲进帅帐,抱拳行礼道:“启禀大王,我大军前锋成功击退来袭之敌军,斥候已重新建立起营寨周围十里预警机制……”
袭扰战打到这个份儿,差不离已经算是结束了。
再打下去,就不是袭扰战了,而是大决战了!
但陈胜却总觉得这仗打得,也不太对劲……
季布也感觉到了,他看了一眼沙盘,不太确定的疑问道:“难不成,这是雍州军的疲兵之计?”
话音刚落,他就摇着头的自己否决了这个说法:“哪有傍晚时分的疲兵之计,可要说此战乃是为试探我军布防……也不对啊!”
疲兵之计疲兵之计,要达到疲兵的战术目的,当然得在敌军兵卒睡得最沉的午夜时分发起进攻。
天都还没黑,你就发动袭扰战,敌军自然会加以防备,一旦有了防备,任你后边还有什么花招,都绝难再建功。
至于试探性的作战,就这一波虎头蛇尾的袭扰战,远远不足以试探出他们的将士战斗力和兵力部署,要知道,他们才派出了两个师的兵力,就将来袭的雍州军给打了回去……
陈胜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下令道:“再探!”
“唯!”
传令兵抱拳领命,匆匆退出帅帐,将王令传达给布防的兵马。
在当前的环境下,“再探”就是继续保持警戒的意思……
“你说……”
陈胜摩挲着佩剑的剑柄,苦思冥想道:“这会不会是疑兵之计?”
“回大王,末将也有这样的感觉!”
季布也和他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沙盘苦思冥想:“但末将想不到,他们能以此战,掩饰何意图……”
这也是陈胜想不通的地方。
所谓的疑兵之计,就好比烟雾弹。
烟雾弹不是烟花,谁都不会为了看烟雾而扔烟雾弹。
扔烟雾弹,只能是迷惑敌人、掩护自身。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十五万红二军将士就堵在函谷关唯一的出口外,雍州军往这个出口里扔烟雾弹。
是迷惑得了谁?
又掩护得了谁?
“报……”
就在陈胜与季布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然又有传令兵冲入帅帐下,抱拳道:“启禀大王,十一一团快马回报,渭水之上忽有大小船只近百艘,顺水而下……”
陈胜与季布听言,即刻将目光望向沙盘上的大营东北角。
季布迟疑着低声道:“难不成,这支兵马就是他们的杀招?”
陈胜下意识的否定道:“不太像,若对手这一招是‘瞒天过海’的话,那这一支奇兵未免也来得太迟了!”
大营外的雍州军都已经败退,营内营外的所有兵马都尚且处于严阵以待的状态,这时候,就算河道上那支奇兵能杀进他大营之中,也掀起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摆出这么大阵仗,总不能是来给他们红二军表演助兴节目的……
陈胜目光紧紧的凝视着沙盘上代表河道的蓝色缎带,大脑疯狂转动,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所有能与河道联系在一起的冷兵器战争,尽皆过了一遍……
当的意识闪过某个点的时候,突然卡壳了。
他愣了愣,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确是可能的,而后定下心神来,顺着这个可能性,拓展、补充……
几息之后,陈胜整个人悚然一惊,失声道:“水攻?”
一旁的季布闻声勐然抬起头来看向陈胜,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营盘的地势,他是亲自考察过的,不但不低于渭水河道,还要略微的高于渭水河道。
虽然高得不多,但哪怕仅仅只是与河道齐平呢,想借助渭水击破他们大营也绝非易事……
还没等他理清头绪,陈胜已经连声询问道:“近期降雨可有异常?渭水水流量可有异常?扎营之时可曾仔细检查过河道?”
他的言语急促得就像是机关枪一样“咄咄咄”的往外吐着字句。
季布张了好几次嘴,脸都憋红了,都没能吐出一个字儿来。
既是插不上话。
也是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胜见他一句都答不上来,心头急得五内俱焚,他一脚踏出,就要直接撕裂帅帐直接掠到渭水之上亲自检查,玄色的真元光芒堪堪亮起就又被他给强行压了回去。
‘没时间了……’
他屈膝蹲到沙盘上,一边通过平视的角度去打量大营周遭的地势变化,一边头也不回的询问道:“大营周遭,那个方向地势比较高?”
季布这回没有再迟疑,言简意赅的急声答道:“南方,南方有山!”
陈胜不再犹豫,起身身躯一震,浓烈得彷如实质的玄黄之气喷涌而出,撕裂帅帐穹顶,化作一杆高达二十余丈、熠熠闪光的玄黄“陈”字王旗,撕裂黑暗、二三十里都遥遥可见。
陈胜按剑徐徐腾空,拼尽全力催动周身真元,大喝道:“我是陈胜,三军听我号令,原地转身向南、原地转身向南、原地转身向南……”
饱含怒意的大喝声,如同雷鸣般,浩浩荡荡的镇压一切嘈杂之声,传遍十里大营!
所有的红二军将士,都勐然抬起头望向那一杆仿佛插入乌黑天穹的玄黄王旗,眉眼之间依次闪过震惊、疑惑、狂热、肃然等等神色。
陈胜三声“原地转身向南”落下,连绵十里的偌大营寨之内,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嘈杂声音。
所有的红二军将士,都面向那杆几乎熠熠闪光的玄黄战旗,抬头挺胸肃穆而立!
红衣军团发展到现在,或许已经有不少将士都未曾亲眼见过他们的上将军。
但连陈胜的声音都未曾听过的红衣军将士,却少之又少……
永远都不用怀疑红衣军团对陈胜的忠诚!
三声“原地转身向南”落下,陈胜耳边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的人声,心下便知下方十五万红二军将士已经反应过来,当即不再犹豫,再度拔高音量,奋力呐喊道:“目标南方山林,结阵直线跑步前进,若有障碍物,撞穿便是……出发!”
“唯!”
呼喊声如山呼海啸,涌动着从四面八方涌向陈胜,既像绵延百里的瓢泼大雨之声,又像是惊蛰时间的滚滚旱天雷之声。
呼声未落,层层叠叠的脚步声就再次淹没夜幕。
陈胜借助人皇气战旗的余光,俯瞰下方奔跑的大军,就见遍地黑压压的人头,仿佛蚂蚁搬家一样的朝着南方奔跑,到处都是军官们声嘶力竭的高呼声,战阵之力的光芒更是此起彼伏……
算不上整齐有序,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
但陈胜目光所及,还没有见到群体性拥挤、踩踏的混乱局面。
这真不能怪这些将士,在这么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预先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还没有任何的路线规划,说走就十五万兵马一起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这也就是红衣军,紧急集合与武装越野拉练都快操练成本能了。
换做九州的其他部队,哪怕是虎贲军来了,都得连串撞车撞出好几里地去。
眼看着黑压压的人潮,绵延不绝的从他下方漫向南方,陈胜心下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抬眼望向渭水方向。
他现在肩负着为营寨照明的重任,无法去渭水之上看看。
但他敢打赌,那百十艘大小船只,载的都是石木……
若是赌输了,他丢的是脸面、是物资。
可若是赌赢了,他赢的就是红二军十五万将士的性命!
‘到底还是大意了啊!’
陈胜心头惊怒交加的,迅速将此毒计的重头到尾复盘了一遍。
许多先前他想不明白的问题。
此刻带着结果去反推,瞬间就豁然开朗了!
雍州,位居九州西北角,与外部相连的仅有两条通道。
第一条,就是挡在他们面前的函谷。
第二条,绕道走武关、蓝田进咸阳。
两条通道,函谷路程更近、路更好走,只要能攻破函谷关,粮秣补给也容易。
而武关、蓝田路线,需要绕两到三倍的路程不说,道路还异常陡峭崎区,狭窄之处只能容一人通过,小股兵马还可以勉强通行,十万大军根本就过不去!
所以,汉军要攻雍州,只能走函谷关!
既然函谷关是死的。
那么汉军攻打函谷关时的安营扎寨之地,自然也是死的!
大军行军在外,安营扎寨极其讲究,对方位、地势、水源,以及周围的环境,都有着十分苛刻的要求,并不是随便找什么地方就能草草的安营扎寨的。
这么多苛刻条件一通排除,这周围最适合安营扎寨,肯定是这里。
季布都能看明白的事,白起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函谷关内那个白起,虽然没有另一个时空中的那位杀神武安君霸气侧漏,但好歹也是研究兵法一甲子的老阴货,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处理之上,可能比杀神武安君,还要更细腻、更圆润!
敲定了汉军的安营扎寨地,再根据这片地势的环境,来寻找十拿九稳的破敌之策。
选择水攻之法,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水攻需要暴雨令喝水暴涨的天时?
堵住上游支流,发动之时再掘开,同样能达到相差无几的效果!
水攻需要堵住下游河道?
不需要,预先改造下游河道令河床变浅、河道变窄,发动之前,再彻底淤塞住,同样能达到相差无几的效果!
最重要的是,汉军安营扎寨地的高度,虽然略高于河道,但远远低于河对岸,一旦水流量暴政,必然会向着汉军营寨倾泻。
届时,洪峰过境,恐怕一个浪头就能摧毁营寨……
好一个疑兵之计,好一个瞒天过海,好一个水淹三军!
陈胜堪堪复盘到这里,就听到一阵仿佛山洪暴发的闷沉轰鸣,从西方浩浩荡荡的由远及近。
呵,不用复盘了。
他赌赢了!
陈胜偏过脸,眺望函谷关方向,目光似乎穿过了空间,与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将,撞在了一气。
“呵呵……”
陈胜明明愤怒得额头与脖子上好几根青筋都在跳动,语气却轻柔得像是害怕惊动了夜风:“我拿你们当同胞,你们拿我当大左?”
很好……
先前是打你们,是公务!
这一刻起,得加上私仇!
他低下头,眼睁睁的看着波光粼粼的乌黑河水,前赴后继的涌入营寨之中,淹没一切。
河水奔涌的轰鸣声中,只能听到零星的牛羊哀鸣声……
……
高高的山岗上,白发苍苍的老将,远远眺望着汉军大营中那一杆彷似灯塔的玄黄汉王战旗,沧桑而冷漠的面容上浮起了丝丝遗憾之意:“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水淹汉军之计,乃是他一手炮制。
此计唯一称得上破绽的环节,就是那百十艘船只。
他为此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也没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原本以为,以大军袭营转移汉军注意力,即便不足以完美的掩护那些船只,也足以令那些船只在汉军斥候发现之时,抵达预先改造过的河道。
按照他的计算,只要那些船只能沉在预定河道,就算汉军能反应过来,应当也跑不过洪峰才是……
事实上,计划的进展,也的确是按照他所谋划的那样,一步未错!
他唯独没算到,本该在幽州的汉王陈胜,会突然出现在函谷关外。
以一己之力,扭转这么大的一盘棋……
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白发老将最后看了一眼那杆玄黄王旗,苍老的面容上再次恢复古井无波的澹漠:“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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