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午休过后,除了高咏鑫形影不离的跟着婠之外,闲得无聊的黎平之也在院内四处瞎逛,导致陈宥没什么机会再次接近婠,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酉时闭院的铜钟声起。
“走,城南茶楼。”婠边收拾公函和书本,边邀起陈宥。
陈宥看了看婠身边的高咏鑫,没有立时接话。反倒是高咏鑫主动回避了:“师兄师姐既然有约,那我就不便打扰了,感谢师姐一日的照顾。”说完便主动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你这是……劝退了?怎么他好像突然开窍了?”陈宥疑惑的看着婠。
“我可什么都没说噢,我甚至预着他要跟着一起来呢!”高咏鑫的举动显然也让婠有些意外,“神神秘秘的……”
高咏鑫不跟着也好,起码两人说起话来敞亮些。
出得院门,两人信步向南,虽凉意簌簌,却不敌情窦然然。陈宥对婠从潘岳那学来的技巧甚是好奇,缠着闹着非要问出个一二来。
“你不懂,”婠坏笑着,“你不习武,你察觉不到气的流动。”
“我能察觉啊,你在碑林里语气一变,我就知道不对劲了。”陈宥嘴硬道。
“这个气跟那个气不同,你所谓的‘气’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而我说的‘气’是屏息凝神,活泛经络;你若是能理解并做到这个境界,自然就能感知周围的异常了。”
“潘校就这么教的?”陈宥皱起眉头。
婠带着坏笑点着头。
陈宥确实不懂。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彼此间是那么轻松惬意,无拘无束。
“学士您好久没来了,店里都上新季的菜式了!”店小二熟稔的招呼着婠,动作麻利的甩着搭肩布,为两人掸着桌椅。
“新菜式,要不要尝尝?”婠冲陈宥挑了挑眉。
“两位稍坐,尝一口桂花糖和桂花茶!桂花正当季,菜品正在后厨准备着!”店小二拎起碗柜上的点心和茶壶,轻盈的放在两人面前。
“我们……点菜了吗?”陈宥诧异的问。
婠诧异的摇摇头,转而看向店小二。
“刚来了个贵院的学士,跟小人说一会会有一男一女两位学士光临,菜就是他点的,却不曾想来的竟是老熟客!”
“为我们点菜?小二可曾认得那人?”婠更诧异了。
“很面生,不常来……”店小二摇头道。
“一个生客给熟客点菜?小二不觉得这其中蹊跷吗?”陈宥质疑道。
“开门生意,往来皆客,散银几两,不问过往。”店小二对答如流,竟也有几分道理!
“这菜……你可敢吃?”婠再向陈宥挑了挑眉。
“有何不敢!?这茶楼又跑不了,谅他也不敢下毒!”陈宥捻起一块桂花糖放进嘴里,“陵安的桂花,岂可错过!”边嚼边给婠递上一块糖。
“不要,太甜。”婠拒绝了陈宥的糖块,自己动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陈宥面前,“茶倒是清香。”
不一会儿,两人的菜便陆续上桌,除了婠原先喜好的菜式之外,还多了一盘清蒸桂花鱼,甜点是桂花糕,配的桂花酒。
“这鱼……要说‘桂花’正当季有些牵强吧……”婠指着清蒸桂花鱼对店小二说。
“学士您别看这鱼个头不大,肉质可是相当的细腻鲜美,咱中原内陆甚是少见,待到桃花盛开的季节,才是最肥美的时候,价格还得往上翻!”
“我知道这是桂花鱼,价格不菲,我的意思是,不能因为这是桂花鱼,就硬往‘桂花’正当季上凑吧?”婠在淮州近水,自然见过桂花鱼,也自然知道此鱼的昂贵。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旁听着婠与店小二对话的陈宥,抢先向那盘桂花鱼下了筷:“管它是不是正当季呢,上都上了,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洁白的鱼肉在陈宥口中化开,细腻如丝,桂花的芳香在高温热浪的逼迫下钻入那白肉之中,随着肉质的溶化涣散开来,渗透进唇齿之间,强烈冲击着味蕾。口腔和鼻腔里充斥着四处流窜的桂花香气,甚是醉人!陈宥缓缓吐出一口混着桂花香气的热流,赞道:“珍馐佳肴!”
“学士真是识货!”店小二附和起陈宥来。
“不知为我们点菜之人,有何特别之处,竟有如此品味?”陈宥抬头盯着店小二的眼睛问。
“特别之处……?非要说特别之处的话,也许就是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吧。”
“与我相比如何?”陈宥再问。
“学士这是寻小人开心呢吧?您二位的容貌气度,不是同一类型,可不好妄加评论呐!”店小二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多了,说话都是两头讨好,不予置评,互不得罪。
“那就感谢贵人招待了,小二你忙去吧!”陈宥报以微笑。
“慢用慢用!”店小二知趣的离开了。
回过头的陈宥,发现婠正面带嫌弃的看着自己:“你是真的无所畏惧呀,底都没摸清就敢下筷!?”
“嗐,别担心,你看这人来人往的,要害咱也不会选这么个地儿,西施您可就放心吃吧!”陈宥打趣道。
婠在桌下狠狠跺了他一脚。
陈宥吃痛,脸上的笑都扭曲了:“我虽然不懂潘校教你的技巧,可是你不能否认,在这人多嘈杂的环境里,你是无法探知周围的潜伏者的。”
陈宥此言,如一道霹雳,激发了婠的警觉:“你的意思是……”
陈宥点着头,挥着筷子招呼道:“快尝尝吧,真的好吃极了!”
酒足饭饱之后,陈宥提议沿着城墙根散步消食。婠应允。
离开了茶楼,周遭的嘈杂也渐渐平息,陈宥驻足在崔挽风晕倒的地方,四顾而望:“我们可以敞开说话了吗?”
“刚才在茶楼是不是有人盯着我们?是不是点菜之人?”婠以问代答。
“我可不知,我又没有探查潜伏者的技巧,”陈宥耸耸肩,“只是那道桂花鱼真的很鲜美,放凉了就太可惜了。”
婠当即白了陈宥一眼,陈宥见势不妙撒腿想跑,婠早有准备,死死拽住陈宥的衣袂,边拍打边念叨:“那你点什么头,点什么头!”
陈宥笑着,躲着,两人周遭充满了欢愉。
厮闹了一阵,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陈宥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旅途劳顿也困乏了,我们还是整理下各自的线索,早些拟出结案告示吧!先前在碑林,你说打了几场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话可说在前头,你千万得留意高咏鑫!先前在碑林,我总觉得周围有人,八成就是他!”婠先来了段警告,“不要觉得我是因为带着偏见所以对他百般猜疑,接触他的时日虽然不多,但他行事神秘,目的不纯,定是藏着秘密!”
联想到离开碑林时高咏鑫出现的方向,常人几乎是不会去到那个位置的,因此婠的怀疑合情合理,陈宥亦无可辩驳:“我不知你为何会对高咏鑫时时戒备,但你的话我都记着了,茶楼那餐饭,我猜应该是他点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发觉了,还装模作样的瞒我!”
“谨慎些,终归是好的。”
陈宥不敢妄下结论,若高咏鑫真是李玄忠的嫡系,那也该有些动作才对,而不是明知婠对其怀着戒备之心,还硬往上凑,甚至用匿名点菜的方式,试图讨好婠。
难不成……是故意在卖破绽?而且……陈宥想起藏书堂那沓公文上留下的痕迹,心里并未完全接受婠对高咏鑫的定义,但他选择了尊重婠,保留自己的意见。
丞相府内,骆钦文陪着李玄忠在庭院内散步,他利用这个时间,向李玄忠报告着近日的消息。
“明公,今日得到消息,那个女学士毫发无损的从杊州回来了!”
“噢……那个婠吧!”李玄忠拢了拢身上裘皮披肩,以抵御入夜后的寒凉,“早就该回来了,这还晚了个把时日呢,带回什么信息没?”
“今日她回来得匆忙,贵属还未及探得什么信息,请明公多些耐心。”
“崔挽风一事,若不是婠与她的帮凶突然跳将出来,打乱了老夫原本部署好的计划,早无此后顾之忧矣!”李玄忠仍对崔挽风未除一事耿耿于怀,“这区区中书院,本以为掀不起什么风浪,却偏偏欺到老夫头上来!……诶,师爷你说会不会是那黄口小儿故意从老夫布局的薄弱处入手?要不为何偏偏青睐婠这个女学士?”
“明公多虑了,我听贵属提及这个婠样貌、身形在中书院均属上乘,受到青睐似乎也是情理之中,您也知道,弱冠之年,难免会有些春意……”
“呵哈哈……”李玄忠听明白了骆钦文欲言又止的深意,会心一笑,“师爷,这可就庸俗了!”
“七情六欲,人之常情,不怕明公笑话,我早些年也曾流连花丛……”
李玄忠听骆钦文如此一说,笑得更大声了。
“咳咳,言归正传……”骆钦文意识到失言,赶紧收住了,“今时不同往日,起先明公在中书院没有布好眼线,是吃了个亏,走了崔挽风;不过他手上的事务,办得也差不多了,行事的准备基本已经周全,也该找个由头让他永远闭嘴了,这不正好借中书院之手……”骆钦文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话是这么说!只是这一‘刀’不够利落,难保没留下什么‘遗言口实’啊!”李玄忠收住了笑。
“王上对明公信赖有加,崔挽风联络的产业我亦尽数接手,明公大可安心稳居幕后,专注于卫主事手上在办的事务了,”骆钦文看出了李玄忠的担忧,安慰道,“中书院那边,贵属已经扎下脚跟,监视着婠及其帮凶的动静,不会再让那些个学士有可乘之机!明公于内于外都掌握着主动,还怕重蹈崔挽风遁走的覆辙不成?”
“但愿如师爷所言吧,”李玄忠轻叹了一口气,“淮陵驿站那个香料铺子联络进展如何了?”
“铺子的老板外出仍未回来,钦武一直在盯着呢!”
“尽快拿下来,免得夜长梦多,老夫下一步计划要借助他们的力量,耽误不得!”
“这事儿明公大可放心,我亲自督办,淮州方面已收到明公的指令,就等钦武事成,即可发难。”
“折其羽翼,断其臂膀,让她看看跟老夫作对的下场!”
“明公缜密!”
同一时间,东宫太子书房,明亮的烛火突然之间抖动了几下,火苗摇晃着像是在左右寻找烛心的正中位置,随后慢慢的平静下来,聚拢成细长的直焰。太子刘澄仰了仰脖子,舒活着双臂和背脊:“何事?”
高咏鑫从屏风后现身:“殿下,婠今日从杊州回来了。”
“嗯,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刘澄打了个哈欠。
“属下认为,婠此去杊州,必有缘由,并非是为了结案告示如此简单。”
“有何凭据?”
“暂无凭据!属下还在探查。”
“行吧,那就看看婠学士在忙些什么吧。你的目的是确保婠学士的周全,别节外生枝!”刘澄漫不经心的向高咏鑫布置了任务,“还有,你的行事务必谨慎些,巡防营的动静小王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
“属下明白……殿下,婠对属下多有戒备,不知是那里露了破绽,今日听闻婠和陈宥相约去城南茶楼,属下先到一步为他们点好了菜,但愿能改善她对属下的戒备之态……”吃了批评的高咏鑫悻悻地报告着任务执行的难处。
“……你这……欲盖弥彰太过明显了,”刘澄扶额摇着头,“以小王对婠学士的了解,她对你怀有戒备之心也是情理之中,你就不曾想过从陈宥处入手吗?”
刘澄话里藏话的点拨,让高咏鑫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