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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收玲珑(中)

梅贞卿对陈宥讲述的这段历史,先不论其真实性,仅就完整性来说,并未完全!因为梅贞卿只提到了玲珑堡。在时间上,陈宥粗略一算,不过是襄信五年前后的事情。当时自己才十来岁,在钧州未曾听闻这个玲珑堡,可见当时的名气并不响亮。至于后来是怎么演变成富甲一方的玲珑坊,尚待商榷!而此刻,眼前这位梅坊主却突然止住了这段历史,转而向陈宥提出了疑问。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陈宥瞬时警惕起来,试探着回梅贞卿的话:“梅坊主乃是生意场上一把好手,又曾历经许多变故,不知我这,能有什么让坊主感兴趣的东西呢?”
“哼哼,不必紧张,金银珠宝什么的我见多了,”梅贞卿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是对阁下这儿的东西感兴趣。”
“梅坊主心思缜密,我怕是远远不及呢……”虽然陈宥极力想把梅贞卿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走,可似乎并不奏效。
“阁下是如何识破我的身份的?”梅贞卿并不理会陈宥的顾左右而言他,直击重点。
“……”陈宥沉默。
“我玲珑坊的历史向来神秘,尚能对阁下坦诚相告,阁下又对我有何顾虑呢?若是如此,你我缘分便到此为止,胤雅,送客!”梅贞卿摇摇头,撂下这句话扭头便走。
胤雅环抱着双手,媚眼微抬,面带羞赧的瞟着陈宥说:“你可真是不识好歹!”她的酥胸托在双臂之上,把沟回衬托得愈发深邃。陈宥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冲动,霎时翻涌上头。
“全靠少坊主的协助,我才得以识破坊主的真实身份!”陈宥一反先前的冷静之态,急急高声说出这句话,不知是因为梅坊主走出了一段距离,还是因为要掩盖那股被胤雅撩起的冲动。
胤雅闻言垂下手臂,握拳争辩道:“我哪有协助你?我都未曾见过你!”
“传闻坊主爱梅,可我的同僚献给坊主的,乃是素心腊梅!从品种上说,腊梅与梅,并不同种。我的‘骨里红’虽未盛开,但先前坊主以总管的身份接受这份赠礼之时,我就已看出端倪,他才是爱梅之人!且当少坊主对素心腊梅表示‘甚合心意’之时,遭到坊主的旁侧敲击,更是肯定了我的猜测!”陈宥看似在向梅胤雅解释原因,实则在回答梅贞卿的问题,“另外,我见识过‘墨体’的飘逸洒脱,无论是在贵坊门头匾额处,还是在此牌子上,满是其凌厉的笔势笔锋,这题字之人,自然就是真正的梅坊主!”陈宥扬了扬手中的红木牌子。
这一番说辞把梅胤雅给镇住了。如此说来,确实是她所暴露出的破绽,“协助”陈宥识破了梅贞卿的身份。这也是陈宥在钧州学堂,对黎平之的狂妄视而不见,缄口不言的原因——真正爱梅之人,一眼便能分辨这两盆梅花的属性,而陈宥,只需做一只在后的黄雀,便可纵观全局!
“没想到阁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心思!既懂梅花,又识‘墨体’!”梅贞卿再次停下脚步,给予陈宥认可的掌声。
“既已解答坊主疑问,可否让我听完玲珑坊的历史呢?”留住了梅贞卿的陈宥,心里算是舒了口气。
“不着急,我的玲珑坊没腿,跑不了!此刻我倒是对阁下这儿……”梅贞卿再次点了点脑袋,“愈发感兴趣了!”
“你既识得‘墨体’,可曾认识华墨衍?”梅贞卿追问道。
“不曾认识,华院士之名,我也是昨夜才知晓的……在钧州学堂。”
梅贞卿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睑,似是在脑海中搜索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莫非是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宥从梅贞卿这句自言自语中,隐隐感觉到玲珑坊与钧州学堂之间,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名状的联系。倒是先前被陈宥镇住的梅胤雅,此时回过神来,插了句嘴:“你知道了我玲珑坊这么多事情,就想凭这三言两语的花招,打发我和老梅?”
嗔怪之意。
陈宥无奈的双手一摊:“少坊主说的是,那不知我还能为坊主解答什么疑问呢?”
没等梅贞卿接话,梅胤雅便步步紧逼上来:“你是从哪偷到我‘薄凉毒药’的配方的?!”
“偷?”陈宥对梅胤雅的咄咄逼人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他看了一眼梅贞卿,发现这位坊主也对这个问题颇有兴趣,因为此时梅贞卿正冲着他抬了抬颔,示意他回答梅胤雅的问题。
“说来怕是少坊主也不信,我一闻便闻出来了!”陈宥嘴角上扬,自豪地说。
“哼!”梅胤雅的反应看来确实是不信,她一跺脚,嘟嘴把头扭向一边:“老梅,我烦死他了!不想听他狡辩!”说完便把手中那印有唇印的面纱,摔在陈宥胸口,忿忿地绕回屏风后面,一会便没了动静,不知所向。
“胤雅从小就被我捧在手心里,阁下切勿见怪。”梅贞卿这略带歉意的话倒是让陈宥有些不适应,“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她这副反应,兴许你是第一个揭穿她的人吧。”
梅胤雅离开后,屋子里残留的“薄凉毒药”很快就被后院山林里的风吹散了,仅剩陈宥揣在手里那块面纱,依旧散发着她那诱人的香味。看着陈宥不知如何处置这块面纱的样子,梅贞卿难得露出一抹笑容:“阁下若是不嫌弃,就当它是鄙坊的赠礼收下吧。”
梅贞卿这话仿佛是给困在梁上的陈宥送了架梯子,让陈宥拾阶而下。
当陈宥细心的叠起面纱,放入襟中时,他触到了在门头梅林里偶然发现的那条扎带!
先前被梅胤雅的薄凉毒药乱了心神,尔后又被玲珑坊的历史吸引了注意,一时让陈宥忘却了此行的目的。眼下,他迅速意识到,此刻正是一问究竟的大好时机!权衡之下,他选择暂时放弃追问玲珑坊的历史,转而从怀中抽出了那条扎带:“梅坊主可曾见过此物?”
梅贞卿接过扎带,捻在手里翻看了一阵,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见过。”
“坊主可知此物从何而来?”陈宥心里甚喜,因为他感觉揭示线索的真相近在眼前!
“据我所知,这是巡林堂斥候的头带,至于其从何而来和为何会在阁下手上,恕我无能为力。”梅贞卿的这番回答,说与没说,并无二致,“我这玲珑坊每日过客匆匆过千,阁下此问,有些草率吧。”
“不瞒坊主,这条头带,是我在门头处的梅林里发现的。据我的观察,它被弃置在梅林里,已有些时日了,”眼看梅贞卿避实就虚,陈宥自然要穷追猛打,“这段时日,恰好在京城近郊发生过一起命案,殒命的杀手,正是巡林堂的两个斥候,尸体上并未发现此头带。”
“我相信阁下所言非虚,但是阁下如何证实这条头带属于命案中殒命的斥候呢?”梅贞卿轻而易举的抓住了陈宥的漏洞,“而且京城近郊发生的命案,与我这数百里之外的玲珑坊何干?”
梅贞卿的一通反问,确实令陈宥难以反驳。可陈宥也是有备而来,他从腰间摸出一个折叠起来的布袋子,轻轻一抖,掩藏在折线处的一簇红梅顿时舒展开来:“这个红梅钱袋,梅坊主定不陌生吧?这可是从那殒命的斥候身上搜到的证物!坊主该如何撇清这个关系呢?”
看到陈宥亮出的红梅钱袋,梅贞卿一时没了言语。但久经商场的他,并未轻易的表露出讶异之色,而是装作漫不经心的上前,取过那个钱袋细细端详起来。
虽然梅贞卿不动声色,不置可否,可他的这番举动,让陈宥现出了一丝隐秘的笑意。
“这个钱袋有些年头了,不可能是证物……”话音未落,梅贞卿便意识到他中了陈宥的计——手里的这个红梅钱袋,确实不是命案的证物,而是陈宥从黄道彰那“借”来鱼目混珠用的!真的证物,还在刑部收押着呢!
“哼哼!”这是梅贞卿送给自己的嘲笑声,“阁下还真是心思深沉啊!或许从我接过这个钱袋那一刻起,就已经遂了阁下的愿吧!”
“还望梅坊主指点迷津!”陈宥并未表现出施计成功的骄傲,而是谦逊的欠了欠身。
“这便是阁下来鄙坊的真实目的?”
“正是!”陈宥毫不避讳的承认了此行的目的。
“可是命案不是已经了结,人犯已经伏法了吗?”
“表面上看,人犯已伏法流放,对民众是有了交待;可我在搜集证据的过程中,发现在三尺之下,掩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说我毫不知情,阁下可会相信?”梅贞卿嗤笑着问。
陈宥摇头,表示不会相信。
“那就请恕我无能为力了!”梅贞卿背着手踱到檐下,望着后山上那茂密的树林,“那两个斥候我见过,钱袋也确实出自鄙坊。那日他们为追捕一个窃贼而来,我所做的,不过是破财消灾而已,并未追问缘由,信不信由你。”
陈宥无法分辨梅贞卿是否有所隐瞒,但仅从语气和表情上看,他的确不像是在说谎。
“那坊主可认识崔挽风?”陈宥尝试换个方向进行试探。
“不曾认识。”梅贞卿否定得很干脆,完全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犹疑。
这下可把陈宥难住了,本以为抓住红梅钱袋这个突破口,可以顺藤摸瓜地扯出李玄忠的线索,却不曾想仍是一个死胡同。
陈宥的脑子飞速运转着,四顾而望,尝试寻找任何与玲珑坊可能的关联。
直到陈宥的目光落到了院中的梅花盆栽上,他才似乎想到了什么:“梅坊主可与钧州学堂有所来往?”
“钧州学堂乃是官方正统,又与鄙坊同在钧州,有所来往是情理之中,阁下何来此问?”
“学堂中有位夫子,擅于养梅,坊主总该认识吧?”
梅贞卿点头:“那是自然,学堂的那位内堂夫子不大爱露面,却知我爱梅,一应事务都是让擅养夫子接待。”
“这位夫子,是否叫做‘若明’?”
梅贞卿再次点头。
陈宥还想继续往下问,却突然听得后院木桩上的铃铛叮当作响,一根丝线轻微抖动着,仿佛后山中有什么东西在牵扯一般。不一会儿,山林中传来“隆隆”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随着“嘭”的一声来自后院深处的闷响,周遭的一切又归于宁静。
梅贞卿在这段动静响过之后,便向陈宥下了送客令:“宅中有事,不能再陪阁下多聊了,你我缘分未尽,自会再次相见的,失陪。”
梅贞卿说完便自顾自的离开了,把陈宥一个人晾在了后院中。
正当陈宥不知该干嘛的时候,一个护院家丁匆匆跑来:“你的同僚让我给你捎话,他在宅门处候着你!”
“啧……”陈宥微微皱了皱眉,心想这黎平之怎么又回来了!?他迟疑了片刻,在案几上留下了自己那块“招待令”,便跟随家丁离开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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