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崔挽风被关进了巡防营的一个小单间里,潘岳支开了看守的御林,创造了相对独立的空间。
“崔主事,可以起来了,纸笔已经准备好了,婠学士闭院后就会过来。”潘岳将一块湿帕子盖在崔挽风脸上,崔挽风这才动手抹起了鼻血。
“老子演得还可以吧,你不知道他们给老子准备的食盒,吃完之后有多难受!老子从没吃过那么恶心的饭菜,”崔挽风边抱怨边试探着问潘岳,“潘统领,接下来要怎么办?”
“按婠学士的计划,就是请崔主事把她需要的东西写下来。等入夜之后,鄙人将会安排人手将你送到杊州去,画押服刑。”潘岳能告诉崔挽风的只有这些。
“老子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计划呢,还不是得去服刑……”崔挽风又开始抱怨起来。
“不合法度的事情,鄙人是不会答应婠学士的。所以崔主事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否则鄙人随时可以将你送回刑部,重走一遍流程……”潘岳斩钉截铁的拒绝,让崔挽风不等话说完,便举手投降:“行行行,潘统领,不劳您送我回刑部了,我写,马上写!”
崔挽风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笔,却迟迟下不去手。
“崔主事,仍想拖延么?”潘岳见状,出言敲打。
“潘统领误会了,我是不知道那两个学士想知道什么,无从下笔啊!”确实,婠和陈宥除了问信的内容之外,并没有问过其他的东西。但是信的内容,崔挽风是不能随便写下来的,原因有二:首先是原件已失,里面的内容大逆不道,崔挽风就算把它写下来,李玄忠完全可以反咬崔挽风是无中生有,捏造事实;其次,李玄忠这些年来办的事,都是深居幕后,外州的联络和跑腿基本是由崔挽风和卫骁来完成的。而且两人的事务互不干涉,仅凭崔挽风知道的消息,并不足以佐证信中的内容,贸然写之,更会招致王室之嫌!届时,刘、李均会将崔挽风视为狂悖逆徒,其命必殒。
以崔挽风的狡猾心眼,这种吃力不讨好,有损无益的事情,为何要做?
好在这个尴尬的局面没有持续多久,单间外便传来了御林的通报:“潘统领,两个中书院的学士指名要见您!”
迎进婠和陈宥,潘岳便主动到单间外把守去了,久居龙渊阁,身负统领之职的他,对不该知道的消息,他可以完全抑制住好奇心。
婠:“崔主事为何不将信的内容写下来?”
崔挽风:“学士你在说笑呢,我写下来可是我的笔迹,到时候大逆不道的帽子扣我头上,我的脑袋可扛不住铡刀。”
婠:“那你能提供给我们的‘秘密’是什么?”
崔挽风:“你得告诉我信是不是在你那儿,如果在你那儿,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信里的内容?”
崔挽风的狡猾劲儿又上来了。
陈宥眼看崔挽风又想耍花样,心知不震慑其一番,他是不会乖乖合作的:“崔主事,我们不要再纠结于信了,你就告诉我们,此去杊州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若这都不能说的话,我们之间的‘生意’也就没有必要做下去了!”
听闻陈宥不再追问信的内容,崔挽风倒是痛快了许多:“为明公捎带消息。”崔挽风故意避开了“送信”这个词。
陈宥:“带到哪儿?”
崔挽风:“钧州学堂。”
陈宥:“好一个‘声东击西’!消息要捎去钧州,名义上却是去杊州!丞相找钧州学堂是何目的?”
这个问题崔挽风犹豫了一会才回答:“举仕纳贤。”
陈宥:“那除了举仕纳贤之外,崔主事还为丞相跑过什么差事?”
崔挽风:“那可多了去了,钧州机巧和黑缎锦,杊州缥缈烟,淮州私盐。”
崔挽风跑的这些差事,都是来钱的生意,高端货物,利润也大,从他在巡林堂的阔绰就可见一斑。
陈宥:“这些可都是来钱的行当啊,崔主事想必是衣食无忧了。”
崔挽风:“学士抬举了,都是为明公跑腿办事,我只是混个辛苦费而已,日子可是过得紧巴巴的啊!”
看着崔挽风油头大脑的模样,陈宥只是淡淡的一笑,并未采信。
陈宥:“崔主事与卫主事的关系如何?”
这个问题再次令崔挽风犹豫了:“还……还行吧!”
陈宥:“崔主事可知你被我俩堵在御膳司,全赖卫主事的及时通报。”
听到这个消息,崔挽风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差不多止住的鼻血又喷涌而出:“果然是这小子搞的鬼!老子就说你们怎么会堵得这么巧!”
陈宥:“所以崔主事就不要再刻意隐瞒了……”
崔挽风:“这小子就是嫉妒老子为明公跑这些来钱的生意,而他只能去跟凛州和岐州那些大老粗们打交道!”
陈宥:“此话怎讲?”
崔挽风:“凛州和岐州的气候恶劣,商贸萧条学士你不会不知道吧?谁不想往好地方去啊!尤其是凛州,入冬之后天寒地冻,那儿的边军可有不少人想回来呢!”
陈宥:“所以卫主事就是负责联络这些事务和人脉咯?”
崔挽风:“那可不,老子辛辛苦苦给明公挣来的钱,都被他拿去四处打点!到头来还给老子使绊子!真是不识好歹!”
话谈到这里,陈宥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关系图;对于密信中残留的只言片语所透露出的信息,也已有了较为明晰的答案。
“这样吧,崔主事,劳烦将你跑过的事务、地点和联络人写下来,越详细越好;如果你知道卫主事负责的部分,能写下来更好。晚些你交予潘统领便可。到了杊州服刑,切记再不可张扬行事了。”陈宥向崔挽风奉上了结束语。
只要不是直接复制密信的内容,崔挽风倒还乐意写出来,当即动起了笔。毕竟把这些秘密做成证据留在婠和陈宥手里,对李玄忠也是一种威慑——就算他这个阶下囚说的话不可信,太子的红人拿着白纸黑字的实证,总不能依旧风平浪静吧!
看着崔挽风奋笔疾书,婠和陈宥觉得在巡防营多留无益,正欲离开,却被崔挽风叫住了:“这些秘密你们可得藏好喽,明公指不定会用什么手段去毁掉呢!另外,作为你们告诉我卫骁那小子对我使绊子的回报,我也提醒你们小心钧州学堂来的人,近期应该就会到了。”
再次谢过潘岳,约定了取信的时间,婠和陈宥来到了城南茶楼打尖。此时,正是卫骁在相府内问策的时分。
茶楼内,婠熟练的点下了菜。待小二离去,她便挑起了话头:“关于崔所说的秘密,你怎么看?”
“我只是有了大概的猜想,你是不是也有自己的结论了?”陈宥反问到。
婠如此主动的挑起话头,自然是有了自己的主意:“公(指代李玄忠)通过崔敛财,通过卫收买,这些行为,确实可疑,或是真有此心呐。”
婠说得十分简略隐晦,但是陈宥却听得明明白白:若想觊觎王位,钱和人都必须准备到位,缺一不可。而现在崔挽风就是负责筹钱应对开销,卫骁则是联络边军收买人心。古往今来,边军结交内臣,不是图利就是谋反!若无密信,尚能怀疑此举是为图利,但如今,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不过现在李玄忠仍深居幕后,并未有明显的动作,短期内边军也没有大批进京的调动,只有可能是时机尚未成熟。婠当日阻止龚景贸然晋见,实为上策!若当时过早的暴露密信的存在,仅凭那残缺的内容,非但揭露此阴谋的希望十分渺茫,还有可能会给龚景招来杀身之祸。
虽然现在婠和陈宥结合信中的内容和崔挽风提供的种种迹象,可以推断出李玄忠的阴谋,但这些都只是推测而已,想凭此揭露李玄忠,还远远不够!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下结论,巡林堂和钧州学堂我们有必要去走一趟。”陈宥点头表示自己赞同婠的结论。
“不瞒你说,上午在大殿阶下分别后,我在东宫遇到了公,情急之下,我向殿下提出要去巡林堂走一遭,期间公意欲阻止,好在殿下许可了……”婠话没说完,陈宥在桌下用脚碰了碰婠,让她打住了。
婠侧身一看,一个面相俊美的锦衣男子在两人旁边的空桌落座。
婠瞪大眼睛看着陈宥,意思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我打住?”
“那你去走一遭也好,我也想去趟钧州学堂。”陈宥似是无意的答着婠的话。听到“钧州学堂”,那个锦衣男子看了陈宥一眼,陈宥似乎早就知道,回应了一个微笑。
男子落座后并未点菜,倒是婠这边的菜陆续上来了。小二上完菜之后,便上前询问道:“客官要吃点什么?”
男子又瞥了一眼陈宥,冲小二努努嘴:“照那桌的菜式,给我上一样的,都要半例便好。”
婠从话头被陈宥打断之后,一直暗暗留意着这个男子,行为举止并未见异常,但陈宥一直不说话,她也默契的保持着沉默,直到用餐完毕。
结账之后,两人走出茶楼,陈宥确定那个男子没有跟来,便主动向婠解释起来:“婠你一定不曾到过钧州学堂。”
“确实如此,有何不妥?”婠不知这跟陈宥打断她的话有什么关联。
“所以你没认出来,在我们旁边落座的那个男子,身上的锦衣,正是钧州学堂的仕生服,”陈宥向婠介绍起他家乡的风土人情来,“钧州学堂是襄国的官家学堂,初入者为徒生。若通过了学堂内的仕试,则会成为仕生,是有专门的服饰的,而且,会被学堂直接推荐至京城,仕途无忧。”
“你的意思是……”婠想起了崔挽风临别前的提醒。
陈宥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此人面生,服饰显眼,想来是刚到京城不久,慎重些准没错!既然你已获得去巡林堂的许可,那我便寻机去趟钧州学堂吧。”
“你可有出访的理由?”婠知道中书院的入院学士可不是想出去就能随意出去的,而且还是跨州的出访。
“暂时还没有,静观其变吧。你若去巡林堂,定要找人同行,毕竟牵涉其族人命,就算他们不为难你,也绝不会轻易协作的!”陈宥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婠感觉得到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而已。同时也能感觉出陈宥对她的担心。
“放心吧,我已获邀潘岳同行的许可了。”婠调皮的挑了挑眉。
“噢……”陈宥这个既放心,又不放心的回答,惹来婠对他的嘲笑:“你都放心吧!”
比起婠的巡林堂之行,陈宥的钧州学堂之行确实更令人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