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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驿站的不速之客

襄信十五年,信王刘诞已悄然退居幕后,他逐步将朝中各项事务移交给太子刘澄,待太子熟悉事务之后,将择日登基继位。因此,年内太子刘澄正马不停蹄的遍巡各省各部,依父命准备接手襄国统治权。
看着屋内一众兵部主官面带惊恐,毫无反应,太子换了个温和些的语气再次问道:“可知小王为何留下各位啊?”
仍无反应。
太子皱了皱眉头,正欲发火,婠站了出来:“小人斗胆回殿下的话,将小人和各位大人一同留下,可是因为殿下手中的公函?”看到太子的眉头闻言后舒展开来,婠心知已猜中大半。
太子无奈的指指杨尚书:“你呀你呀,让小王怎么说你才好,中书院送回的这份公函我刚才翻阅了一会,函中所提内容颇有新意,中书院的批注也恰到好处,你部既有心为父王分忧,应早日提上日程才是。”
听到太子其实是在夸奖自己,杨尚书松了一口气,应和着些自谦的话。
太子并未搭腔,反而招手让婠来到跟前,问道:“小王对中书院的批注甚是好奇,函中所附策论乃是龙渊阁金牌校卫潘岳所写,我巡视龙渊阁时与此人打过交道,是个文武全才,他对阵法操练颇有想法,但从贵院的批注来看,又确实是更胜一筹,不知婠学士可否给小王和各位大人推演一番?”
婠也并未扭捏推辞,把在碑林与陈宥推演过的情形陈述了一遍,听得太子和兵部众人连连点头。
“想不到中书院的学士竟对阵法操练有如此见地,实属不易,”杨尚书忍不住夸起婠来,“襄国得此人才,必将国运昌盛啊,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太子对杨尚书的奉承之词只是敷衍的笑了笑,继而一反常态的陷入了沉思。婠和兵部众人不知道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都相继沉默了下来。
少倾,太子缓缓起身:“杨尚书,中书院既已送回你部提请的公函,应尽快转呈父王,早日推行下去,若再有耽搁,小王唯你是问!”顿了顿,“婠学士对你部新政见解独到,他日若有疑惑,应多多交流,共同为国家效力,可有难处?”
杨尚书不愧是跟着信王一路闯荡过来的老江湖,他很机敏地听出了太子的弦外之音:“臣必不负殿下所托,只是……”杨尚书面露难色。
“有何难处你尽管提,只要是小王能调用的资源,不会少你的!”
“恕臣直言,婠学士如此精明能干,中书院又事务繁杂,怕是新政实施过程中碰到问题,她也无暇顾及我部事务啊,不知殿下可有良策?”
杨尚书自打太子进门就被一路斥责,现在终于领悟到了点子上,太子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小王知道了,容我回去想想办法,时候不早了,小王还要检视你部军备军马和驻防情况呢!婠学士,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今日你的表现甚好,择日再去中书院拜访。”
婠在旁听得真切,见太子已明令送客,遂向太子和杨尚书作揖告辞:“小人才疏学浅,是殿下和大人抬爱了,小人先行告退。”
差事办完,一身轻松,刚来到宫城门口,婠就看到守卫拦着一人,且不说婠一眼就认出了被拦下的人,光听那洪亮的嗓门就知道是淮陵驿丞龚景。
“我有要事进宫啊,跟你们说又说不明白!”
“宫城禁地,请出示手谕或进宫文书,不得擅闯!”守卫牢牢地拦住了龚景。
“我这来得仓促,没有携带进宫文书啊!”
“那就请回吧,宫城禁地,不得擅闯!”
眼看龚景和守卫的拉扯已陷入死循环,婠疾步上前解围:“龚驿丞别来无恙呀,何事如此着急呀?太子正在巡视,不便惊扰。”龚景也认出了婠:“我这确实着急,太子巡视正好,我直接去找太子!”
婠看了看守卫,守卫的眼神和动作并没有松懈的意思,反而因为听闻龚景要惊扰太子,拦得更紧了。“既然守卫大哥不准进入,正巧又碰上我办完了差,不如陪我去别处小坐,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几番拉扯,龚景确实有些乏了,只能领了婠的人情:“走走走,歇会歇会,这些看门的太不懂变通了!牵马牵马。”
婠牵过不远处的一匹驿马:“附近有间粥铺味道不错,要不我们去那儿坐坐?”
“唉,随意随意。”进不了宫城的龚景情绪有些低落。
“这匹驿马租金白银三两,一会我若还回去,算不算白赚三两呢?”婠眼见龚景情绪不对,岔开话题打趣道。
婠的这个岔选对了方向,龚景一听也来了兴致:“你还别说,你这姑娘真是个小机灵鬼,自从依了你的主意后,主动来还马的人多了,都想占白租的便宜,现在我的马匹流转基本能够支持五日,也有些确实还不来的,光是收这些还不来的租金,也比以前富余了许多,一箭双雕,高,实在是高!”他这话匣子一被打开,滔滔不绝。
粥铺没多远,龚景自作主张选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婠栓好马,跟老板点了茶水和粥,陪着龚景坐下。
这时龚景压低了声音,略带神秘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着急进宫吗?”
婠摇头。
只见龚景从怀里掏出一封脏兮兮的信,从桌下递给婠:“你藏着看,别张扬。”
婠是见识过龚景的一惊一乍和瞬间变脸的,倒也没在意他能拿出什么稀奇的玩意,只是漫不经心的接了过来,在桌下将信展开来看。信上沾满了泥水,把中间部分的内容给晕开了,只有开头和末尾依稀可辨“信王疲敝,王权更替,我属嫡系已承…………谋划,取而代之,未尝不可!”
内容虽然不全,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似乎有大逆不道的意思,婠的面色凝重起来,小心地把信折好,从桌下递回给龚景:“龚驿丞何来此信?”她小声地问。
龚景接过信后迅速藏回怀里,警惕的四下望望,悄声向婠道出此信的由来。
自打龚景采用婠提议的驿马新策后,不乏有许多贪小便宜之人借故到淮陵驿站还马以贪取白银三两,这时身份簿就发挥了作用,只要是对不上号的,龚景一律赶走。眼看伎俩被识破,这些人也就只能留下驿马灰溜溜的离开,直到今日碰上了一个硬茬。
这个硬茬的服饰虽不华丽,但颇为讲究,有杊州地界的官家之风,他将驿马牵至马厩,自称归还驿马,让龚景退回三两白银。龚景见此人衣着不凡,遂亲自核对身份簿,然而查无此人。龚景耐着性子解释原委,哪知此人并不买账,反而一反官家应有的仪态和教养,在驿厅撒起泼来,上蹿下跳,抢夺身份簿。这泼撒得极为熟练,动静也大,吸引了不少途径驿厅的客人和周边商贩在门口围观。
眼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被闹得一片狼藉,龚景心生一计,一边好言相劝稳住这个陌生官家,一边斥责伙计阿光登记身份簿时粗心大意,让官家难堪,并让阿光去准备酒菜,要亲自向官家赔礼道歉。
此人见撒泼起了效果,龚景已然示弱,便停了下来,大咧咧的找张桌子坐下:“早点给我退了租金,哪还费这事,那个,让伙计备壶好酒,要不爷就赖你这了。”
“好的好的,阿光,给官家来一壶咱自酿的‘隔日归’,好生招待。”龚景向阿光使了个眼色,然后便去驱赶驿厅外的围观者,“都散了散了,三天两头的围着我的驿厅,这里又不是戏班子,说你们呢!还不走,改天给你们的铺子涨涨租!”
其实龚景的驿厅里并没有自酿的酒,他出任驿丞这些年,淮州贡使常年经过驿站,一来二去混熟了,每次都给他留个三两坛贡酒当作“过路费”,酒是好酒,平时自己喝或招待贵客,但是一旦冠以不同的名字,则是他跟阿光之间为了应对不同状况的暗号。
这个“隔日归”,就是让阿光在酒里下蒙汗药,放倒饮用者。
少倾,酒菜上桌,浓郁的酒香霎时吸引了这个陌生官家,等不及龚景来给他倒酒赔礼道歉,他便抓起酒壶往嘴里倒,一仰脖子的功夫,酒壶就见了底。这等好酒岂会嫌多,他站起身把壶往地上一摔,扯着脖子喊:“好酒,真是好酒,给爷整一坛来,这小壶,喝得跟个娘们似的,不过瘾!”话音刚落,一阵恍惚直冲脑门,脚下打了个趔趄,他下意识的撑着桌子,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官家你喝得太猛了,这酒好归好,怕是后劲有些大呢。”龚景边说边不紧不慢地去关驿厅的门。
门关上的同时,龚景背后响起了“咚”的倒地声。
龚景叫上阿光把人拖进柴房,开始搜身,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官家如此嚣张跋扈。可是全身摸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什么显示身份的物件。于是龚景吩咐阿光将人锁在柴房里,自己去检查此人归还的驿马。
在这匹驿马的鞍袋里,龚景找到了一身脏兮兮的衣物和婠看过的那封信。当他看到信里的内容时,往日的经验告诉他此事并不简单,于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进宫面见信王,呈交信件。然而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进宫文书,便发生了宫城门外婠看到的那一幕。
“客官,你们的粥,请慢用。”粥铺老板端上的粥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
“事虽蹊跷,但也不可贸然面见信王,毕竟信中内容不全,没有实证,不可妄下定论,万一误判,恐怕会另生枝节,幸好你今日在宫城门口被拦下了。”婠给龚景分析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龚景啜着粥,眼带亮光的瞥向婠。
“你先回驿馆,正好我明日休沐,待酉时闭院我能自由出院之后,赶去驿馆会会他,”婠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此事万不可声张,你不在驿馆,阿光顾得住吗?人要是醒过来又闹事怎么办?”
“你这姑娘可就小瞧我了吧,我龚某人既说了‘隔日归’,就必须给我留下!今夜人怕是醒不过来了,所以你闭院后赶过来恐怕也没什么收获哟。”龚景自豪地向婠吹嘘,突然转头冲粥铺老板喊“老板,好粥啊!就是有点烫。”又给婠吓了一跳。
“龚驿丞你这一惊一乍的,防不胜防……我还是今夜过去吧,给我准备间客房留宿,粥都留给你了,我出来有些时候了,得赶回去复命。”婠起身往中书院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把几文钱放在了桌上,才安然离开。
“这小机灵鬼……”有了婠的定心丸,龚景反而不着急了,慢慢品起粥来。
婠一进中书院正门,就看到蒙绪在长史厅门口冲她使劲招手,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蒙绪带着责备的语气问:“怎么这趟兵部去了这么久,令官在此等候多时了!”
原来太子在兵部与婠接触之后,觉得发现了一个可堪大用的人才,临时决定趁热打铁,在婠离开后急派令官前往中书院传达明日巡视的谕令,务必请婠在院内陪侍。谁知婠碰巧遇上了龚景,赶上件蹊跷事,结果让令官先她一步到了中书院。
既然婠已到,蒙绪派人敲响两声铜钟,召集所有学士到聚文堂接令。
宣令完毕。蒙绪为表对太子巡视的重视,当着令官的面,布置起迎驾任务来,并宣布除休沐人员外,今日闭院后不得随意外出的临时禁令。
这突如其来的巡视谕令和蒙绪的禁令,让婠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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