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陵阁录:襄平元年六月十五日,拟擢升中书院婠入阁为官,封乾陵阁院士,各省各部均无异议,即时生效。
陵安城内,城南榕树边茶楼外的露天客桌,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喝茶闲聊。
“你听说了吗,襄平王即位后的第一次两阁选拔马上要张榜了!”
“当然听说了,中书院那个窈窕学士,这次铁定入阁了。既有风姿绰约,又有满腹才华,善兵法谋略,承名家剑法,如此刚柔并济,文武双全,君子好逑啊。要不你以为襄平王能相中她?”
“你可别乱讲,小心闪了舌头,一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流学士,不但力挫龙渊阁银牌校卫,而且做实了驿站命案的证据,我要是朝堂中人,我也高看她一眼。”
刘氏一族,发源于内陆中原的陵州,凭借出色的统帅才能和地利环境,仅仅五年便从周边的外族手中夺过一片天下,称霸一方。天下初定,刘诞自立为信王,建国号为襄,定都陵州陵安,随后以陵州为中心,设立岐、凛、淮、钧、杊五州,敕封功勋显赫的文武将官出任太守和刺史,掌管各州军政;同时颁布政令大兴畜牧农耕,休养生息,不消几年,国力大增,外族摄于刘氏英武和襄国的强大,不敢贸然进犯。襄信十五年,天下安定,国力强盛,但刘诞深感自己疲于应付朝政,力不从心,欲闭关清修,颐养天年,遂传位于独子刘澄,是为襄平王。
襄平元年,平王刘澄正式从信王刘诞手中接管六州统治权,辖下五州太守率队携礼来贺,气派非凡,齐赞天下盛世,富强安康。襄平王即位后,为延续王国活力,也为了组建自己的朝臣集团,襄平王令政务省下属的乾陵和龙渊两阁于七月前完成人才选拔。
文有乾陵,武有龙渊。这两阁权利虽不大,但名声却不小。在襄国治下,若想入朝为官,必须得经过这两阁的选拔,入得阁来,方有官位。选拔方式分为举荐和探访。所谓举荐,就是各朝中下属机构通过考核择优的方式进行筛选,将选拔名单推送入阁,供两阁主司郎中审查、挑选、议定后,张榜昭告。所谓探访,则是由两阁主司郎中根据收集到的坊间传闻、贵族后裔、长官钦点等方式确定人选,亲面审查通过后,张榜昭告。
举荐是较为公开的方式,但是人选受限于朝中下属机构,途径单一,竞争激烈,没有些实力恐难入荐;探访则较为隐秘,王公权贵,在野名仕皆有,一旦被两阁列为探访目标,基本等于保送入阁。但有意思的是,通过举荐入阁者更珍惜仕途;而通过探访入阁者,不乏随心所欲,闲云野鹤之辈,辞官归野,甚至婉拒亲面审查者,十有七八。
这些有实力拒绝两阁的人,基本都是在野名仕,绝非泛泛之辈。偏偏两阁也有自己的脾气,探访遭拒的,决不再访。正是这识人的门路和傲娇的脾气,成就了两阁的名声。
随着两阁选拔的次数增多,被排除在探访名录外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的,王公权贵已悄然霸占了探访名录,因此,两阁主司和信王也达成了不成文的默契和约定:重举荐而轻探访。
这对于崇尚自由的在野名仕无关紧要,但对于越来越多有心入仕的王公权贵来说,原本一条平坦宽敞的捷径大道,因为选拔方式的偏向改变,而变得前途未卜,实属不利。为此,王公权贵们会通过打通关系,将嫡系安插进朝中下属机构,靠举荐和探访均沾的双保险,确保能够顺利入阁。
如此一来,通过举荐入仕之路,变得更加困难和狭窄。
婠,淮州人士,襄信十四年进入中书省下属中书院,在中书院众多男性之中,这位体态修长,样貌清丽的女子很快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一是性别,二是形象,三是本事。她可不是隐没闺中的娇柔女子,进入中书院前,年纪轻轻的她就拜入剑术名家钟飞苑府中参文习武。
说起钟飞苑,就不得不再提乾陵和龙渊两阁。襄信元年,两阁都相中了这位淮州名仕,听说他文武双全,曾率领家丁助信王击退了盘踞淮州的夷族,一直驱赶至东海之外。天下安定后,开府传业,久负盛名,两阁主司自然是争得头破血流。信王挥挥手,对主司们说:“你们在朝中争来争去有何用,既是名仕,你们备礼一同去探访,最终选定哪阁,还得依人家的选择。”
结果,当主司们亲临钟府,主人闻听来意,竟闭门谢客,将两阁主司晾在门外,只让门童稍去一句话:“主人生性慵懒,无意迁徙为官,大人们请回吧。”
吃了个闭门羹,两阁的傲娇脾气也上来了,返朝回复信王:“此人回避亲面,怕是浪得虚名而已。”信王早已知晓内情,笑而不语。
婠就是在这位名仕府中潜心学习了三年,百家思想,文韬武略,飞苑剑术,均小有所成。襄信十四年七月末,钟飞苑唤来婠,师徒两人促膝而坐。
“儿,你来府中已有三年,天资聪颖,为师甚是喜爱,如今国内太平,你在府中所学恐无用武之地,今后有何打算?”
“徒儿想去京城陵安,若有幸入得朝堂,必有机会将师父所授发扬光大!只是现在学艺未精,贸然前去怕会辱没了师父的名声。”
“名声乃是浮云,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十几年前,为师婉拒了入仕的邀请,是因为人在朝中,很多事情就会身不由己,处处受制。既然你有意入仕,为师也不拦你,有件礼物,也到了该赠与你的时候了。”
钟飞苑从身后抽出一根长约两尺的短棒,棒身雪白素雅,一头形似骨朵。他双手握棒,运力旋转,棒身分离开来,内里竟藏有利刃,骨朵为鞘。
“这根白玉骨朵棒,是岐州玄晶所制,女儿家习武防身,不为嗜血生杀,你在府中所学足以自保,此棒大小和重量适中,隐蔽性强,可作钝器亦可作利器,钝器可破坚甲,利器可展剑法。为师一直带在身边,愿此物日后能替你守身挡灾,也能代为师警示于你,恪守公道,无愧于心。为师唤你前来,是觉得你已可以出师,在府中多留无益。且去收拾行装,拜别父老乡亲,明日就前往京城吧。”
“多谢师父的教导,徒儿定当谨记!”婠起身接过礼物,向钟飞苑深鞠一躬后,作揖离去。
她细细端详手中的短棒,通体洁白无瑕,清冷寒芒,当运力旋转棒身,手握端现出一条缝隙,可抽出内藏利刃,锋口幽幽,锐气逼人,确实是天下少有的极品,师父赠予如此贵重的物品,想必是对婠寄予厚望。
翌日,钟府门外,钟飞苑亲自将婠送上马车,并交给婠一封信。“今府前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了,为师愿你前路平坦,不负所学。将此信收好,到了京城,它能为你打开门路。”
车夫扬鞭催马,踏上旅途。婠感念恩师,坚持在车中挥手告别,直到钟府和府前的钟飞苑消失在视野中。
淮州水路发达,支流七弯八绕,均连通漕运官道汉水,汉水直达陵安城东的汉湖。襄信年间经过改造和引流,汉湖水被引入城中,建陵东水门隔绝内外,是淮州朝贡入京,淮商走货贸易的必经之路。而陆路官道因绕汉湖而建,行程多出百余里,得耽误些时日。其实婠知道钟府十里外就有一个支流渡口,若取此道汇入汉水,三日可达,现取旱道,则需五日,但是师父既已如此安排,听从便是。
倒不是钟飞苑想拖延婠的入京时日,只是淮州支流远没有官道太平,岸边的水松林和河畔的芦苇塘极易藏人,有些闲散人士聚众截流,他们避开插着官旗的官船,专门抢夺过往的普通商船。淮州太守曾发过讨贼檄文,欲打击水贼,但是这些家伙神出鬼没,根本猜不到在哪个支流冒头。
而且这些水贼还挺讲江湖道义,上得船,捆住人,取财便走,只谋财不害命。虽无性命之虞,但船上人员被困手脚,挣脱且得费一番功夫,要是运气不好,接连碰上水贼,银子没赚到不说,光是反复想办法摆脱束缚就足以令人懊恼。
于是,许多商船干脆随船拖一只小舟,舟内置上钱物,若碰上水贼,则斩绳弃舟,破财消灾;若没有碰上,汇入汉水后,就拉绳收舟。久而久之,官府觉得既没有整出人命,双方又有这种私了的默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投入人力物力去讨贼,任之发展成了灰色地带。
车行两日,离淮、陵两州地界不远处。车夫内急,停车去路边水松林方便,半晌未归。婠担心出事,便下车入林查看。入林没几步,突然听得林中窸窸窣窣,像是有人向马车靠近,脚步稀碎,人数不多。望着林木缝隙处现出的河道,婠心里一惊:莫不是碰上水贼截流?碰巧路过顺便连岸上的生意一起做了?
一刻犹豫的功夫,婠就看到林中窜出两个蒙面人,快速向马车靠近。
“大胆水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路人!”婠厉声喝道。
蒙面人一听,非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向婠逼过来。
婠从腰间抽出白玉骨朵棒:“我只是恰巧路过,借道小歇,并无贵重之物,若苦苦相逼,休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蒙面人已然出手,挥舞朴刀跳砍过来。婠侧身避过,三人随即打成一团。数招之后,婠察觉对手没那么简单,若不下杀手,恐难脱身。于是腾空翻起,回手使出一招“垂杨拂柳”逼开对手,以争取利刃出鞘的时机。
巧的是,此招竟打落了一个对手的蒙面布,利刃不及出鞘,婠就认出此人是车夫!
“你……”,场面一时陷入僵持,对方只能罢手。另一蒙面人熟悉的声音响起“儿好身手,这最后的测试,通过了!”
“师父!”婠惊喜交加,完全没料到钟飞苑会安排这么一出。
原来钟飞苑故意安排旱路,就是为了等婠离开后,抄水路到这里埋伏他的高徒,搞突然袭击试其应变和身手,车夫也是专门挑选的门客,一来配合钟飞苑的计划,二来路上若真的出现意外,能有个照应和帮手。
他示意婠在路边坐下,“为师最后有几句话交代,现国内虽无战事,但仍有其纷扰,如淮州地界闹水贼,官府并无作为,听之任之;岐州和杊州亦有流寇和窃贼,滋事扰民,由来已久,你若到京入仕,要以天下黎民为重,战可退敌,安可抚民,这是仕之根本,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同僚,什么样的政令,都应坚守根本!”
“徒儿谨记!”
“京城关系复杂,切记隐去锋芒。府前与你的信,为师希望你投入文仕。”
“徒儿亦有此意。”
钟飞苑对婠可谓是疼爱有加,看着婠的车驾再次远去,他眼中竟有些不舍。
水松林别过师父之后,沿途顺利,马车如期到达京城近郊。二里地外,可以看到一座驿站门楼,其构造比途中遇到的驿站要气派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