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教授一脸庄重:“那一年我45岁,当时科考队里,有我的妻子,还有我刚过完21岁生日的儿子,他们却再也没能回来,到现在我没有一日不在想念他们。”
大宝扇了自己一巴掌,连连道歉,欧阳教授的脾性很和善,摆摆手,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其实最早说那人是女人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妻子悄悄跟我说的,她一说,我越看越觉得像。几天留心下来,我又有了一个感觉,虽然那蒙面人是从上面派下来的,可我总觉得张教授和她是认识的,但你要问为什么会有这感觉,那我就说不上来,纯直觉而已。”
我接着问:“科考任务进行到后来,那人最后怎么样了?”
欧阳教授说:“我不知道,刚才我说了,因为我是留守,很多事我没有亲历,我没有看见妻子和儿子死在我面前,也没有看见那人下场如何,后来张教授告诉我,那人也死了,尸体都找不到了,当然,我都是听他说的。”
既然强调了是完全听说,就表示欧阳教授其实对此也存有疑问。很可能那女人没死,而是跟随张越之来到了这座城市。一时间我竟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好了,因为毕竟欧阳教授在这次任务中痛失妻子,我们的到来是翻起旧事,是在他心底揭开难以言喻的伤疤,无论接下去说什么都是有关科考任务的事,不可避免地会触动教授痛苦的回忆,这又是我所不忍心的。
这时那位姑娘又说话了:“林先生你其实不用担心忌讳什么,罗布泊之行虽然说是爸爸一生最大的痛,但也是支撑他一直活下来走到现在的动力,如今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重返罗布泊!”
我心里很惊讶,她能看穿我心中所想,同时也对她称呼欧阳教授感到惊奇,这姑娘二十多岁的年龄,欧阳教授却近八十了,我本以为他们是师生或秘书之类的关系,没想到却是父女。
欧阳教授说:“几十年来,外界都传说罗布泊有许许多多无法解释的怪异事件,我可以告诉你们,确实存在异象,但绝不是那些五花八门的奇谈怪论。在古时候罗布泊是一个大湖,一片水域而已,附近有很多国家,统称为西域三十六国。湖中很多地势高的地方当时是湖中岛屿,和那些消失的古国一样,也存在着许多古代的遗迹。在罗布泊地下,也发现了存在神奇的地下世界,当时湖底下的暗河水道或地质运动造成的洞穴,可以通往那些地方。还有因地面上干涸沙化后矿物质凝结形成的诸多空洞区,这些地方也有着大量的危险。总的来说,在看不见的地下,存在着一个我们无法认知的生态系统和古代人遗留的精妙机关,正是这些东西,才造成了我们重大的伤亡。”
我敏感地察觉到话中包含的信息,说:“古代遗留的机关?就是说罗布泊地下,有不知道年代的古迹?是古墓吗?还是城市遗址?刚才你说过,科考队是在找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是不是就存在这个遗迹中?”
欧阳教授点点头:“虽然不确定,但经过几十年的思考,应该大致如此,我记得当时张教授发现的那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很兴奋,他当时跟我说,欧阳,我们这次一定要有收获,不然下次想再来,就必须要等三十年后了,那时候你我七老八十,是不可能再来了。后来任务确实是失败了,我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从悲痛中走了出来,我想起了张教授三十年后再来的话,同时也为了阿霞有个好的学习成长环境,就搬到这城市来。不过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不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只说如果你真的想再去罗布泊,就等到三十年的那个时间,绝对是为我好,慢慢的我也死了这条心,煎熬着数日子,没想到三十年的时间将到,他却先走了,唉!”
我这才明白刚才教授所说的三十年天意,也不禁慨叹,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张教授的笔记本里何尝不是对当年的事充满迷惑和焦躁,日记里提到裴儒林找到并去了“那个地方”,一定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不过他也不知道那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有些什么。他虽然比欧阳教授知道的多一些,但这些年来,也只怕也是梦寐以求回到罗布泊。不过我最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一旦错过时机,就必须要等三十年?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有雨水不断从屋檐滴下的滴滴答答,像是在奏着杂乱无章的曲子。欧阳教授说:“明年就是三十年了,按张教授的说法,是再入罗布泊的时间。无论如何我都要再去一趟罗布泊,不但是为了解开几十年心中的疑问,也是为了祭奠死去的妻儿,两位,你们有兴趣随我们一起去吗?这不是邀请,而是请求,我知道以我们父女两的力量,不足以完成这趟行程,需要更多人的加入。”
去罗布泊?一时间我不禁大感犹豫,这个我倒从没想过,我卷进这件事来,只是为了心中的好奇,从没想过还要因此赴险。一个几十人的科考队伤亡过半,凶险程度可想而知。我转头看了看大宝,他脸上也是写满了犹豫抗拒,我叹了口气说道:“这事……只怕要好好考虑……”
欧阳教授知道我是拒绝了,默然不语。我劝他说:“教授,再去罗布泊那危险的地方,不是闹着玩的,您这么大年纪了,没有更多的人手更大的财力物力,只怕是凶多吉少,还是慎重考虑考虑,不为别的,为了你女儿,也得把这想法搁置在心里吧。”
姑娘听了轻轻笑了,高傲地说:“爸爸的这个决定已经考虑了几十年了,不需要再慎重考虑了,我也是不管前途多么险恶,也得陪他走了这一趟。两位既然无意同往,那就是道不同了。我们所知道的也算是知无不言了,要是没有其他事,还就请便吧。”
一时间我尴尬不已,站起来不知说什么好。欧阳教授冲女儿摇摇手,示意她不必如此,随后再让我坐下,叹道:“不瞒你们,我何尝不知道这趟行程的凶险?只是我决定这把老骨头扔在那里,也要走出这最后一步……说起来也是自己的自私,你们不去,是情理之中理所当然的,我不能强求,不过我也有两个请求,一是帮我保守秘密,不能传出去我将去罗布泊;二是你们以后如果获得了更重要的信息,请第一时间告诉我,越多越好。”
这两点自然完全可以答应,我还在继续追寻另一个神秘女人的踪迹,就是雪夜那天的女子,如果她和张越之有什么关系的话,说不定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无疑对欧阳教授是有帮助的。我一边答应,一边站起来告辞。
欧阳教授也没有挽留,吩咐姑娘送我们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事,转头说:“欧阳教授,有一件事还想问一下,这些年张教授出了不少学术著作,这些书你都看过吗?”欧阳教授楞了一下,不明白我的意思,但还是回答:“当然,我迫切地想知道他的秘密,他在书里也许会有某些暗示,所以只要他出版的书,我都仔细研究过。”
我转头望向大宝:“那张单子你带来了吗?”大宝点点头,递过来一张纸。这是大宝留了一手,张越之捐赠的书籍运回来的当天,他就把书名录了下来,后来上面来人封查,拿走了五本书,一对比就知拿走的是什么书。其中三本不是出版物而是笔记,无从知道内容,而两本书是出版物,就是想看看这两本书的内容欧阳教授究竟看过没有,有什么让上面犯忌的地方。
欧阳教授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看了抄来的两本书名,一本是《秦汉——隋唐千年制度变迁》,另一本叫做《山海经拾遗》。
他微微点头:“这两本书我都研究过,没觉得里面有什么问题!”不过随即似乎想到什么:“一个历史学家,研究山海经?山海经的内容大多荒诞不经,历代严谨的学者都不屑于去研究,认为都是怪力乱神,为何张教授偏偏有时间去搞这个研究工作?奇怪!奇怪!!”
既然存有奇怪,接下来的路子就有了方向。这两本书欧阳教授都只各存了一本,幸好他把张教授的每本书都做了影印电子文档,可以方便地让我们带走。
出门的时候,我悄声问送我们出来的姑娘:“你叫阿霞?是不是留个联系方式?一旦有了什么新发现可以及时联系你们?”
姑娘笑了,笑得有点揶揄,像看着一次蹩脚的搭讪。我有点狼狈,不过很快她就化解了我的尴尬,拿起我的手机输入了一个号码,姓名栏写下了“欧阳葭”三个字。
我说:“这个字好像不读霞吧,读佳。”
阿葭笑着说:“认识这个字的人不多,从小大家都喊我阿霞,无所谓读不读错了。”她似乎不愿意和我多说话,匆匆关门回家。
我坐在车里望着缓缓关闭的铁门,怅然若失。大宝手肘撞了撞我,笑说:“老林,看来你情窦初开了,有意思的话就要大胆点,不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她就是别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