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奇怪,不是给我带的夜宵吗,怎么在这里吃上了?不过正事占据了头脑,什么也顾不上了,急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宝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原来他刚才回馆里的时候经过传达室,老许头正在搬煤球,大宝向来古道热肠,放下手里的东西帮忙,忙完了准备离开的时候,老许头帮大宝把放在桌上的手机拿起来递给他,却无意间按亮了手机,手机上的相册界面没有关,被老许头一眼瞄到了照片。按大宝后来的形容,老许头那是面无血色、惊魂未定。大宝见有异状,忙问他缘由,老许头却向大宝询问照片怎么来的。大宝看他的样子知道有戏,马上就给我打了电话叫我过来。
我来的时候老许头一直坐在火炉前沉默不语,这本是一个很乐观整天嘻哈的老人,平时对我们年轻人很好,很爱开玩笑,这么长时间神情凝重,平日里我们并不多见,看来这照片的出现确是深深刺激触动了他。
来之前我带上了那张照片,我将之递到他面前:“老许,你看看,是不是这张照片?”
老许头颤抖着手接过,才看了一眼就马上表示肯定:“没错,绝错不了,照片下的那行白字,还是我写的。”
我和大宝很是意外,老许头居然是这张照片当年的经手人,那真的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我急忙问他:“老许,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女人究竟是谁?这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不想老许头摇摇头:“我不知道她是谁。”我愣住了,老许接着说道:“我只知道照片是我后期处理的,也是我亲手交到这女人手上的,她……她是店里的顾客。”
我迟疑了一下,问:“伊容照相馆?”老许头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我:“难得啊,现在知道这照相馆的不多了。”我苦笑一下,指着照片说:“上面不是写着的嘛……老许,能不能给我们说说事情的经过?”
老许头让我俩坐下,长叹了一声,“五十年了,这女人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但是有一点应该再次向你们声明,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谁。”他环顾了一下我们所处的传达室:“你们不觉得我们单位的这传达室实在是太大了点吗?告诉你们,这是老建筑,这里就是当年的伊容照相馆,除了装修粉刷外,结构和当年没啥变化。”
我差点要从凳子上掉下去,没想到念念寻找的伊容照相馆一天之内就被找到了,更想不到的是,这个老照相馆居然就坐落在我工作生活多年的单位院内!
此时屋外仍是雪花飞舞,已经是临近夜深,我们三人就坐在火炉旁,谈着那遥远的往事。老许头回想了好一会才拉开话匣,不为人知的往事一点一点地开始呈现在我们面前。
伊容照相馆事实上算是一家百年老店了,在民国初就成立了,整个民国时期,这家照相馆在省城都是名声很响。不过在建国初,经历了社会主义改造,伊容照相馆被收归国有,老许头也是在那段时间招工进来当学徒,那时他才十几岁。
老许头,当时应该叫小许,进照相馆才两年多时间,那一年才十六岁,还没有出师,在店里做一些裁剪、冲洗、收发之类的工作。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天,是1959年4月的某一天,整天都是在下着雨,天气乍寒还暖的。午后不久,正在店堂里百无聊赖的老许,忽然听见店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抬头看时,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一边收伞一边走了进来。
她就是照片上的女子,一个美得让人刻骨难忘的人,何况是当时青春年少的老许?他马上就认出来前两天还在她的照片上写过印字,当时就惊叹流连她的美貌,不想今天看到了真人,比照片上更加妩媚有致。老许迎了上去,女子告诉他,今天是她预约取照片的时间。
老许很快帮她找到了照片,办理了交接付款后,那女子道了谢,转身向门外走去,就在此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人。
那人是当时老许的师父,一个六十多岁、手艺十分精湛的老摄影师,他一走进来,令老许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师父一见到那女子,突然眼睛瞪得极圆,嘴巴也情不自禁张大,望着女子,好像见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物一样。
老许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出现这样的表情,就连那女子看这情景也显出不解表情。紧跟着师父忽然向那女子低声说了几句话,老许并没有听清师父说了什么,但那女子楞了一下,脸色大变,也小声说了几句话。师父一听,脸登时如死灰一般,呆立当场,那女子不再多言,开门匆匆离去。
从那以后,老许再也没有见过那女子,不过师父的神情着实令他惊讶。扶着师父坐下,好半天等他缓过神来,老许便询问那女人是何方神圣。
师父呆呆坐着,好像在想什么词来形容她,半天才咬着牙挤出四个字:“她是怪物!”
她是怪物!?我和大宝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当然,我们不知道,就连老许也不知道。当时老许问过师父没有答案,后面几年又有意无意问过两次,但师父口风很紧,什么也没说出来。
从叙述过程来看,老许师父是肯定认识那女子的,至少以前见过,但究竟是有过什么遭遇,怕是没人知道了。老许头说,当时敌特活动很猖獗,他甚至还怀疑过女子和师父是特务分子在接头,不过随着时间过去,怀疑虽然慢慢打消,但这件事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到现在仍记得清清楚楚,他也没想到,当年的这张照片,今天居然会从我的手里重新出现。
一时间,我们都默然不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我拿起照片又一次细细地看着,五十年前,照片上的这个人走入了我现在所处的这间屋子,又飘然离开,她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美丽的人,又怎么和“怪物”一词产生联系的?
后来的老许一直都是在照相馆工作,七十年代末,省城重建图书馆,看中了照相馆及周边的这块地皮,便将之收编进来,老许便成了图书馆的职工,再后来,图书馆的摄影业务被取消,伊容照相馆也慢慢被人淡忘了。事实上,老许一生,从没离开过这个地方,但他再也没见那美丽的女子回来过。
本以为事情会有好的发展,没成想又增添了更多的谜。这个被称为怪物的女人,为什么把照片送给张越之?他们是什么关系?张越之为什么会与裴儒林在罗布泊合影?他明明去过罗布泊,却在他的一生中没有一丁点的记录?张越之一生躲避自己故乡,又是为了什么?
疑问纷至沓来,毫无半点头绪,但却如此吸引着我,我暗暗下了决心,非得把这些事情弄清楚不可。但现在干脆先不去想他,正好肚子饿了,于是便和大宝老许头推杯换盏大吃大喝起来,直喝的酩酊大醉,连怎么回到宿舍的都不知道。
由于宿醉,第二天上班迟到了。被馆长石老头叫去训了半天的话。从馆长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大宝急急来到我面前,说:“老林,听说了吗?前天我们从张教授家运回来的那些书被封了,上面来人了,对这些东西进行检查呢。”
“什么?书被封了?那些书有什么问题吗?”我很奇怪,一个老教授的藏书,也惊动不知哪个上面兴师动众来检查,公共出版的书刊,莫非还牵涉到国家机密不成。一想到机密,猛然间觉得后悔了,张越之那么多书放在馆里,怎么就没想到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夹带不正常的,说不定真有什么秘密呢,这下好了,有人来查了,就算有秘密,只怕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大宝又对我说:“听说等会还有人找我们谈话,问那天运书回来的经过,先说好啊,绝对不能提前天晚上偷偷去教授家的事。”
那是自然的事,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上面的人,到底想在那些书里找什么?
我本想问问大宝在他叔那里得到了什么收获,但看他匆忙的样子,便忍住了不问。
我在不安中等待有人来找我谈话,却没想整天都没见人来。临下班时才忽然明白,那天运书本来就是大宝一个人的事,我是被他临时征用的,馆里不知情,只要他不说,又有谁知道我也参与进来了呢。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去敲大宝的门,没有回应,打他电话,关机了,莫非他回家了?第二天一早一上班就去找他,没想他根本没来上班,我隐隐觉得不对劲了,一个电话打给了大宝家里,却得知大宝昨天就没回家,我不作停留,直奔石老头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