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晏见他的目光流连在第三条鱼上,便道:“叶兄如果喜欢这一条,可先尝尝它。”
“不行,此鱼虽说闻起来醇美,但它的味道必然浓烈,入口之后肯定会久久萦绕在口中。如此,必定会影响品尝其它鱼的味道,所以说,还是应该从味道清淡一些的开始尝起。”
“叶兄说的在理。若论清淡,当然要属这条清蒸鱼了,我们就先尝尝它吧。”说着,两人各夹了一块吃着。
小默道:“别光顾着吃,你们两个也是给个评价。”
舒晏吃了不住地点头:“嗯,要我说此鱼的好处,四个字最能概括,那就是‘细嫩清香’。”
叶舂也点头道:“既然舒兄用四个字作评论,那么我也用四个字评论,‘清香不腻’。”
“你们两个虽说得差不多,但是却没有说中其最主要的特点。清蒸鲤鱼,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做的时候要少放佐料,尽量保持它的原味,所以,清蒸鲤鱼最主要的是要突出它的‘鲜’字。”
“可不是嘛,我和舒兄说了八个字,倒不如小默兄弟的一个‘鲜’字概括得贴切。”
“第一条鱼没说中点子,咱们再尝第二条鱼。这条是红烧鲤鱼,前几日我已经吃过了,叶兄,你也尝尝吧。”
叶舂夹了一口,边咀嚼边道:“鱼香混合油香,油而不腻,香而不腥,怎一个‘香’字了得!”
晏、默二人点头,三人喝了一回酒,叶舂看着第三条鱼道:“不要说吃,光看这形态,就知道这条鱼一定是费了你们不少工夫。”
小默道:“工夫是费了不少,但是工夫下得再多,如果做得不好吃,也是白搭,形态再好看也没用,关键还是得品味。”
舒晏道:“真是呢,这条鱼可费了小默不少工夫呢,就凭这鱼跃的造型,没点工夫是做不出来的。”
“也不光是我的功劳,这汁是舒大哥调配的,叶兄你尝尝我们的手艺如何。”
叶舂夹下一块鱼肉,蘸了些汁,细细咀嚼,回味良久方道:“鱼肉焦嫩,鱼汁香醇,此鱼肉配此鱼汁,真是天作之合,堪称佳偶啊。”
天作之合,堪称佳偶?此话又戳中了小默的敏感点,不觉暗暗红了脸。
舒晏也知道,叶舂只要一喝点酒,说话时就经常乱用词,便笑道:“叶兄,你又喝多了吧?什么叫‘天作之合,堪称佳偶’?这几个字用得不太恰当吧?”
“哦,又错了,又错了,应该是‘珠联璧合,堪称佳作’才对。不好意思,我自罚一杯。”叶舂又一杯酒下肚,想起自己流落洛阳多日,一无着落,不禁愁上心头,叹了几口气,“老子云:治大国若烹小鲜,从你们做的这三条鱼上,就能看出你们做人做事的德行,年轻有为。哪像我……”
“叶兄,怎么了?为何长叹?”
“唉。”叶舂放下酒杯,悄然蹙额,“这恐怕是咱们兄弟最后一次喝酒了。”
“最后一次喝酒?叶兄何出此言啊?”舒晏惊问。
“实跟二位说,我算看透了,等待吏部授官是没指望了。我家里面还有妻儿双亲,在此空耗不起,马上就打算回去了。”
“这怎么能行,那样你的前程不就毁了吗?”
“你二位不知,想我叶某在家乡也是小有名气的,被选为孝廉后,满怀壮志来到洛阳,本想谋个一官半职的,好为国家建功立业。可谁知,事情完全不是想象的那样美好,仕进之路全被豪门掌控,要想有出路,就必须出生在像施家那样的豪门之中。”
小默心直口快:“也不尽然啊,像我舒大哥不也是寒门出身吗?”
“舒兄乃是我们寒门的骄傲,问题是像舒兄那般才德的,天下能有几人?我等是望尘莫及的。我如今已过而立,将近不惑,还一事无成,竟然不如你们二位刚弱冠之人。”
“舒大哥年纪轻轻做了郎官,你跟他比确实是差了些,可是我什么也不是,你怎么也不如啊?”
“当然不如了,人各有所志,你虽然没有做官,那是因为你的志向不在那上面。你只想云游四方,潇洒自在,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实现了你的人生目标啊。我不光不如你们,甚至连葛珅都不如,他虽被中正乱评为下品,但却可以果断地离去,哪像我半半落落,欲进不能,欲退不甘,在此空耗。”
舒晏听了叶舂的话,也觉得在理,但如果就这么放弃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遂劝道:“叶兄不必烦恼,权且再等些时日,说不定就有美差授予你呢,你放心,今后你的一切开销就由我负责。”
小默听了舒晏的话,心道:“不是吧?咱们两个人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想再养一个人?”他虽然没说出来,却用眼睛干瞪着舒晏。
“那怎么能行?一顿两顿可以,你那点钱,养小默一个人还行,哪有精力养三个人?”
“啊?原来外界都以为我是吃白食的,谁说他在养我了,这些日子是我在养他好不好?”小默在心里为自己鸣不平。
舒晏看着小默一笑,又对叶舂道:“其实,近些日子,我虽然不管柴米油盐,但是我知道,我在汝阴带来的钱早就花光了,我如今是在花小默的钱。不过你放心,眼下我的俸禄就要下来了,到时候就不愁吃穿了,连你的用度也有了。”
“啊?原来咱们现在吃的鱼、酒,全都是小默兄弟请的?”叶舂赶忙替小默斟了一杯酒,又对舒晏道,“来,咱们两个敬小默兄弟一杯。”
三人喝了酒,叶舂又道:“人要是时运不济,凭空就会遇到倒霉事。”
“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舒晏、小默看着他。
“唉,说出来不怕二位笑话。今天,我因为坏了肚子,早上还没起床,就觉得不行了,急急忙忙奔向茅厕,刚进去,还没解裤子,也不知是谁,突然叫了一嗓子,里面黑咕隆咚的,我冷不丁被那个混蛋一吓,结果没控制住……”
“啊?”舒晏和小默听了,一口饭全喷在碗里,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趴在案上笑个不住。竟想不到,原来那个倒霉人居然是叶舂。
舒晏笑道:“我说呢,今天去你那屋里,你鬼鬼祟祟的居然不让我进屋喝茶,原来是在偷偷地洗内衣!”
小默刚刚止住笑,听了这话,又笑得趴在了案子上。
“你们笑什么?我拿你们不当外人,加上我今天喝了几杯酒,否则,这种丑事我怎么能说出来?”叶舂一向是这样,喝了点酒,就什么都能说出来,他继续道,“今天不光遇到了一个冒失鬼,还遇到了一件奇葩事。”
“什么奇葩事?”
“你二位刚才去过茅厕了吗?”
“还没有。”
“嗐。”叶舂一拍大腿,“你们不知道哇,刚刚不知是谁,在茅厕门前挂了一个牌子,如今上个茅厕居然还要翻牌,你们说怪也不怪?”
舒晏、小默相视一笑:“旁边莫不是贴了一张告示?上面写着‘每如厕,必翻牌;每出,亦必翻牌’?”
“你看见了?”
“那本身就是我写的。”
“啊?”叶舂嘴里的鱼嚼了一半,“你写的?”
小默没等舒晏说话,抢先道:“是本署长官尚书令让舒大哥写的。”
“为、为什么?”
“原因上面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就是为了解诸君之尴尬。尚书令还说了,让众人互相监督,如有谁不遵守,将会影响他将来的品状评语呢。”
“啊,不是吧?”叶舂瞪大眼睛,“上个茅厕这种区区小事能到影响品状评语这么严重的程度?莫不是在骗我?我怎么没看见上面有尚书令的印?”
小默突然正色道:“骗你干嘛?就像你所说的,这只是区区小事,这种事全凭自律,哪儿还用得着下发正式的文书?舒大哥是专管尚书台文书写作的,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他吗?”
听小默说得如此正式,叶舂就信以为真了,“嗯,如此说来,也有道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不但要以身作则,而且还要好好地监督此事。”
“这就对了。”
小默看他居然信了,很是高兴,便起身离座,从灶台上端来一盆汤,给舒晏盛了一碗,道:“给,这是我做的香菜蛋花汤,里面还放了芝麻香油,很好喝的。”随后也给叶舂盛了一碗,“叶兄,这两天你的肚子不好,喝碗热汤,补一补。”
两人看着这碗泛着油花的清清黄黄的鲜汤,先喝了一小口,“嗯,好喝。”然后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又都盛了一碗,又喝尽了。好在舒晏唯恐喝光了,小默喝不到,才和叶舂先后放下了碗。
叶舂回去后,对小默的厨艺赞不绝口,逢人便夸。还真的跑去监督众人的如厕情况,大家也果然自觉地按照告示上的规定翻牌。小默此举原本只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难言之隐,没想到竟让大家养成了这个习惯。
过了几天,舒晏的俸禄果然发下来了,四百石的标准为每月十五斛米和两千五百钱。他把粮米领回,把钱交给小默,小默高兴地道:“总算是有钱了,可以不用那么紧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