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时,尚书台的设置有尚书令、尚书左右仆射,还有吏部、殿中、五兵、田槽、度支、左民六曹尚书,另有尚书左右丞。六曹尚书下面又有二千石、水部、驾部、车部、仓部等三十五部曹。三十五部曹只设置二十三个尚书郎,可见尚书郎与各部槽并不是一一对应的,而是更相统摄。尚书台的禄秩普遍不高,长官尚书令的俸禄才只有千石。地方上普通的一个太守就是二千石。当然,千石与二千石只是禄秩级别的一个代号,并不是俸禄上真的相差一半。各部尚书,如吏部尚书等更是与后世的三省六部制的吏部尚书不可相提并论。不过尚书台的官品级虽然低,做这些官的人身份可不低。因为尚书台是朝廷具体办事机构,所以这些职位往往由朝廷要员兼任。如王戎,他还有更高的职务是散骑常侍、光禄勋,而且还被授予安丰侯的爵位。吏部尚书只是兼任,由于是身份高的人兼任职位低的官职,所以称为“领吏部”。此时,尚书台的机构已经相当繁杂,地位逐渐增高,为后来直接发展成为中国最主要的行政机构打下了基础。尚书郎掌管尚书台各曹的文书起草,还要轮流更值于建礼门内,负责起草皇帝的诏命,不过品级非常低,俸禄只有四百石。
舒晏才思敏捷,满腹经纶,下笔如有神助。文书起草工作对于他来说是非常轻松的,只是他不知道各种公文的格式和用语。在翻看了以前的几篇公文之后,没两天的工夫,就对所有的文书起草都能举一反三,驾轻就熟了。
没有特殊的事,舒晏每天申时都能准时回到下处。舒晏正值少年时景,又刚刚得此美任,可谓年少志满,自然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每次下值,走在官署到下舍的途中,迎着拂面的暖风,很是惬意。
这天申时,他照常走出尚书台的大门,眼睛习惯性地看向西墙拐角处,果然,又看见一条穿着蝴蝶白袍的影子一闪而过。他快步追上去,转过墙角,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他独自站了一会儿,暗自好笑:怎么可能是小默兄弟呢?他明明骑上马走了的,立志游遍天下山川,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呢?可能是自己最近忙于公务,眼睛有些恍恍惚惚;或者,是因为最近总是思念小默的缘故。这个小兄弟——率真,活泼,善良,爱憎分明,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跟他在一起,不知不觉间,竟可以忘掉所有的烦恼。他走了的这几天,舒晏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脑中总是不时出现他的影子。
晋时的尚书台是在内廷中的,内廷内的官员们工作期间的饭食是由太官署提供的,太官署相当于皇帝及内宫的御膳房。当然,供应这些官员的饭食肯定要比供应皇宫的要差一些。第二天是五月五日端午节,太官署派人送来了节日餐。舒晏晌午随意吃了几个粽子。因是节日,吃完午饭,所有当值人员特准休假半天。他走出尚书台大门,习惯性地向西墙角一望,却没有发现那道蝴蝶影子。也许是阳光角度问题,申时阳光西照,透过那株柳树,人向西望,可能会有眼迷离的情况。他自想着,转过墙角,回到廨馆自己的房间门前,却发现一个人正在自己房门前呆坐着观赏那株兰花,正是那道蝴蝶影子。
“小默!”舒晏惊喜交加。
小默正自发呆,听见舒晏叫他,才惊觉过来,“啊?舒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日是端午节,尚书台放半天假,所以我就回来早了。”见到小默,舒晏相当兴奋,他两手放在小默的双臂上,“你不是已经骑马走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因为……我改变主意,不想走了。”
“不想走了?那太好了。”舒晏喜笑,“我这几天每次通过那个墙角,总会看见有道蝴蝶影子,我还以为是幻觉,原来真的是你。你既然早就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而是神出鬼没的,跟我捉迷藏,偷窥跟踪我?”
“嘿嘿,是的,偷窥跟踪。”小默鬼魅地一笑。
“为什么?”
“因为我听说你们尚书郎在内廷当值的时候,朝廷都会安排两名美貌的女侍侍奉你们左右。你们郎才女貌的,我想看看舒大哥你有没有那个艳福。可是我却进不得门,只得在门外偷窥,看看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美貌的女侍出来跟你缠绵……”
“哈哈哈,原来是为这个啊。我告诉你吧,女侍是真的有,而且确实美貌,可是内廷的规矩极严,人家又都是正经女子,哪有什么艳缘可想!”
“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我真怕她们毁了你的清誉。”
“那当然了,你先不要担心我了,你既然回来了,先把你的住处安排了吧,你还住在寒暑客店里,住店的钱我来出。”
“又来!我在乎那些钱吗?”小默无语,“我告诉你吧,我已经跟这里的管事说好了,因为你的这所房子分内外两间,且目前只有你一个人住,没有别人,所以我也想住进来,不过是在外间。”
“不是吧,他们怎么肯通融?这是有违规定的。”
“办法都是人想的嘛,你没看见尚书台门前的那则告示吗?”
“看见了,上面只是说:被中正评为七品以下的人,资质太差,不是品德有疵就是才学平庸,不具备为官的条件,全部打发回家;六品以上的人,暂时没有职位的,人数有限,也可搬进廨馆里来住,以便等候授职。”
“看见了还不明白?这不就是机会吗?那些等候授职的人那么多,又都是生面孔,谁也不认识谁,我就说我也是孝廉,又跟你相识,谁会去查?再说了,我只是在这里蹭房住,吃穿又不花廨馆里的钱,别人明知是违规了,也不算什么大事,没人去管的。”
“那也不好吧,我看还是回客店里去住好些,客店离这里这么近,我也可以经常去看你……”
小默说了半天,见舒晏还是这么固执,生了气,“住嘴,你个呆子。”说到这句,反而又笑了,“我自己住在客店里,有什么意思,那样还不如不回来。你放心吧舒大哥,我已经都沟通好了。那些人,只要给钱,什么都肯答应,这点小事算得什么。”
私自容留外人住进廨馆,要是让人检举出来,罪名可不小呢。但对于小默的盛情,舒晏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那好吧,既来之,则安之。你就把行李搬进来吧。”
“好嘞,我去拿。”
小默将行李搬进来,见舒晏正在把他自己的铺盖卷起,忙惊问道:“舒大哥,你要干嘛?我来了,你就要搬走?”
舒晏笑道:“我能搬到哪里去!我是想让你住里间床上,我在外间找张木板睡下。”
“那怎么行,这房间本来就是你的,怎么能让你睡外间木板上,那岂不是鸠占鹊巢了吗?”
“这成语用得好。”舒晏一边笑说,还是自顾收拾行李,“我身体壮的很,在家里从来没睡过这么软的床,反倒不如硬床睡得习惯。我看你身体比我弱,这床正适合你睡。”
小默微微一笑:“那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我睡觉有个习惯,我们先要约法三章。”
“怎么个意思?睡觉还要什么约法三章?”
“当然要了。我们虽则是在一所房内,但却分为内外两间,你我各睡一间。我晚上睡觉是要插门的,不许别人打扰,晚上不许敲我的门,更不许随意进我的房间,我们都有私人空间,而且你睡觉的时候不许裸着睡。”
“不能裸着睡?这倒容易,我没有那个习惯。我也可以做到不随意进里间去,你的私人空间可以保证。可是我住在外间,你每天起居进进出出的必然要经常经过的,那岂不是没有我的私人空间了?”
“我有私人空间就行了,你一个大男人要什么私人空间!”
“呵呵,你不也是大男人吗?”
小默涨红了脸:“哦,对对对,口误口误。我的意思是‘大——男人’,我比你小,我叫你大哥,你当然是大男人了。”
舒晏帮小默把行李搬进里间,见小默的锦缎被子和枕头上都绣有蝴蝶和鱼样花纹,不禁一笑,“你的衣服上满是蝴蝶和鱼也就算了,现在就连你的铺盖上面也都是,你白天夜晚都不离它们,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以蝴蝶和鱼为的图腾崇拜。”
“哪里呀,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的确崇拜蝴蝶和鱼,不过它们只是我个人的喜好,其实我们羌人确实有图腾,但不是蝴蝶,更不是鱼,而是羊。”
“羊?”
“对,羊。很久很久以前,羊就世世代代伴随着我们的先祖,在那片土地上生存繁衍。因为据传,大禹就出生在我们羌地,我们羌人自诩为大禹的牧羊人。羌者,羊也,羌羊不分。”
“这倒有趣。”舒晏边听边抓起被褥,想帮小默铺床。
“住手。”小默拦住他。
“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不习惯别人动我的被褥。”
“啧啧啧,你的怪习惯还真多,难怪施得说你是怪人。”
“噢,提起施得,我正要提醒你呢。”同样是说“怪人”两个字,可是从舒晏嘴里说出来,小默却一点也不生气,还冲舒晏做个鬼脸道,“前几天,他不是跟你说要举行什么成人礼的吗?明天就是咱们二十岁的生日了。”
“对,今天是初五,明天就是咱们的生日。今天我在尚书台就听不少人说,新选秘书郎施得要举行成人礼,其父亲散骑侍郎施惠请了很多洛阳城内的仕宦名流去参加,场面一定不小。听说还请了侍中石崇,可是人家石侍中家里有一个女儿正好明日也是二十岁生日,也要举办成人礼,所以石侍中没有答应施家的邀请,你说巧不巧?”
“他们豪门人家,请谁不请谁的不关咱们的事,我就问问你,明天你我的成人礼打算怎么过?”
“你我的成人礼?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啊,我们都是在同一天出生,为什么他们过得,我们过不得?就连人家女孩家都要举行,何况你我?”
“成人礼是要家里的长辈为自己举办的。我舒晏无父无母孤身一人,谁会为我举办?而你,是独自在外流浪,同样也是孤身一人,也没有长辈在身边,况且,除了我们华人外,我也没听说……”
“没听说过羌人也有成人礼一说吧?”
听见小默这样问,舒晏忙解释:“噢,小默你别误会,我绝没有歧视外族人的意思,成人礼是华人自古以来的传统,各民族风俗习惯不同,外族没有成人礼是很正常的,无可厚非。”
“我们羌人的确没有成人礼之说,可是我既身在中原,就要入乡随俗,何况还有你,所以我决定,明天,我要跟你一起举行一个成人礼。”
“你……”舒晏以为小默又在说疯话,可是看他的表情却是极认真的样子。
“不要你管了。我们虽然没有家人,也没有石家和施家那么有钱,没有那么多宾客,可是明天我一定让你有个堂堂正正的冠礼。”
随他去吧,小默向来鬼主意多,看他明天怎么举行成人礼。舒晏一边想,一边在外面找了两张木板,并排拼在一起,将自己的铺盖枕头放在上面铺好。小默在里间也将自己的行李安顿好,各自就寝。